一個字一個字落到實處,蘇雲台反倒沒多大感覺,既沒想象中的痛,也沒預料中的癢,他隻是看著陸小為的臉,想著,再金貴再漂亮的人,罵起“婊子”這兩個字,麵目都惡心得厲害。到最後蘇雲台笑了,真心實意洋洋灑灑的那種笑,朗聲又問了一遍:“誰告訴你的?”陸小為一怔,下意識說:“宋……”短短兩個字沒說完,就被蘇雲台一步欺上來,挾住了下巴。兩個人挨得太近,近得眼對眼,鼻對鼻,唿吸都糾在一起。蘇雲台仔細打量他,笑得異常溫柔:“床都沒爬上去的玩意兒,他怎麽告訴你?”陸小為瞪大了眼,臉登時漲紅,剛要張嘴,蘇雲台手指力道又加一分,鉗子似的箍緊,他輕輕貼上去,湊在陸小為耳邊,真跟個好哥哥似的耐心解釋:“宋臻他不舔,他根本不會。”顧不上疼,陸小為目眥欲裂,多年訓出來的隱忍和教養一朝敗光,他覺得自己像個跳梁小醜,從一個掌心跳到另一個掌心,腳尖還沒沾著實地呢,就以為自己站在了山巔。這麽一想,渾身抖得止不住,陸小為一下一下去掰蘇雲台的手,對方卻越收越緊,下巴疼得厲害,眼眶一熱,他爆發出一聲哭,雙手胡亂推了一把,蘇雲台終於鬆了手。眼前朦朦朧朧,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怎麽迴事,隻聽見會館裏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奔跑,萬小喜跌跌撞撞衝出來,雙膝一軟直接跪在了泳池邊。陸小為握了握自己的雙手,仍在發抖,力氣都使不上幾分,可偏偏也是這麽一雙手,隻推了一下,蘇雲台就倒飛了出去,摔進了泳池。第34章 (上)鬧出這麽大動靜,人立馬往花園湧。多少雙眼睛在看,多少張嘴在說,陸小為站在池子邊,臉上還掛著淚,被風狠狠吹了一陣,突然想明白了,眾目睽睽,辨無可辨,蘇雲台這是玩兒命擺了他一道。“操!”顧不得有人,陸小為怒不可遏,當即解了領帶脫下外套,衝著泳池破口大罵,“操你媽的蘇雲台!你他媽真當沒人知道了是吧?啊?你不會遊泳?你還不會遊泳?你他媽誆誰啊!你裝給誰看?”他鞋子一蹬就要往泳池裏跳,腳剛伸出去,後衣領突然被拽住,猝不及防被人甩進了花壇。爬起來還要再衝,又被抱住,他惡狠狠轉頭,謝瑞寧站在身後,扭著他手腕,壓低了聲音說,別去找死。萬小喜軟得站不住,趴在泳池邊叫蘇雲台的名字。安保迅速趕了過來,一麵組織人下去救,一麵通知酒店的值班醫生。會館老板也被驚動,他看看錢仲秋一張煞白的臉,支了人手去街口等著,外頭記者太多,要給救護車騰道。前後不到三分鍾,蘇雲台就被七手八腳抬出了水麵,人已經沒了意識。值班醫生提著急救箱匆匆趕到,說是醫生,其實是個護士,一見人已經這樣,蹲下去就開始做心肺複蘇。萬小喜跪在邊上,眼看著蘇雲台氣息奄奄一動不動,她被嚇得不輕,嘴唇抖抖索索說不出話。會館外似有騷動,門衛跑來說救護車已經到了,但記者太多,沒法都攔住,一會兒出去的時候還是要當心。急救人員帶著擔架跑過來,接手護士繼續給蘇雲台做心肺複蘇,好一陣兒,才見他動了動,頭往旁邊一偏,吐出一口水來。蘇雲台渾身難受得厲害,像被車碾了似的,一咳,嗆個沒完,肺都抽得疼,他微微睜開眼看了看,萬小喜鼻涕眼淚糊了一臉,眼影眼線睫毛膏飛流直下,跟鬼似的。他張了張嘴,沒說出話,腦袋裏天旋地轉,眼睛一閉又昏了過去。說昏其實也不恰當,意識仍在,上救護車那會兒他還能覺出周圍有閃光燈,上車後也知道醫生在給他檢查,隻是眼皮太重,胸口太沉,怎麽也動彈不了。到醫院後掛上靜滴,才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再醒已經是後半夜,蘇雲台睜著眼睛木了好一會兒,才覺出是在個單人病房。床頭亮著盞小燈,照得他胸口的被子一片昏黃。在泳池裏多嗆了幾口水,這會兒喉嚨裏還有股子氯味兒,蘇雲台舔舔嘴唇,想喝水。他往床頭櫃上看過去,正好有個杯子,於是伸著沒掛水的手臂去夠,好容易夠著,一掂量,杯子是空的。正想著要不要叫值夜的護士過來,外頭就響起一陣腳步聲。走廊裏本就靜,顯得這腳步聲尤其清楚,一步一步走得穩穩當當不急不緩,光是聲音就能聽出來人氣勢懾人。蘇雲台緊張兮兮盯著門口,可能是缺氧鬧的,腦子裏漿糊似的渾,門打開的瞬間,他眼一閉,頭一歪,隻當自己還沒醒。室內空調溫度打得稍低,宋臻進門時帶進一股熱流。蘇雲台小心翼翼地唿吸,從熟悉的香水味裏分辨出一絲仆仆風塵。宋臻在他床頭站了有一分多鍾,而後才退開兩步,坐進靠牆的小沙發裏,他始終沒出聲。病房裏就兩道唿吸,靜得過分。蘇雲台心頭狂跳,一動不敢動,總覺得有兩道視線直直抵著自己,燙得幾乎要把皮肉熔穿。過了許久,宋臻才開口,問他:“還打算裝多久?”第34章 (下)被子底下動了動,是蘇雲台掐了下自己的腿,他睜開眼坐起來,問:“你怎麽知道我醒著?”宋臻笑了,說:“你睡著不是這個動靜。”蘇雲台也跟著笑了,裝得太久,臉都僵了,這一笑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好看。宋臻沒有再開口的意思,隻是端坐著,用他慣常的那副姿態,沉穩,矜重,英俊,蘇雲台曾想了許多詞來形容這個男人,又覺得所有的詞都太矯情,他想來想去,自暴自棄,揀了個最直白的——腿軟。這個男人讓他腿軟。白熾燈跳了一下,蘇雲台從恍神裏醒過來,望了一圈,視線停在空杯子上,還是口渴,想喝水,於是他對宋臻說:“勞駕,給我倒杯水。”先前咳過一陣,現在聲音都是啞的,宋臻站起來,冷熱參半兌了一杯,放進他手裏。蘇雲台喝了大半,杯子捧在手裏捏來捏去,垂著腦袋,垂著眼睛,說:“你要問什麽就問。”宋臻站在他床頭,投下個陰影,“為什麽跳下去?”蘇雲台反問:“我怎麽是跳下去的?”宋臻拿出手機,點開個視頻,扔在蘇雲台麵前。畫麵像素不高,沒有聲音,底下還標著日期和時間,顯然是個監控視頻,陸小為和蘇雲台在畫麵右下角,兩個人挨得很近。蘇雲台麵無表情,睜著眼看畫麵上的自己捏住陸小為的下巴,看陸小為掙紮,看陸小為把自己推出去,距離泳池還有兩米多,那小胳膊小腿兒哪裏能推出那麽遠,他看著自己後退一步,看著自己往後仰,看著自己摔進泳池。行雲流水,一出好戲。視頻放到最後,蘇雲台把手機按滅,說:“那兒還有監控啊?我沒注意。”他仰起臉,把手機遞過去給宋臻。宋老板沒接,他隻是平靜地唿吸,平靜地看著蘇雲台。蘇雲台也沒收迴手,端著杯子把水喝空,又說:“我就是……逗逗他。”拿命來逗,蘇雲台笑了笑,抬著手機的手晃了晃——宋臻還沒接,他往後仰,安安穩穩靠在兩個疊起來的枕頭上,“哎,小喜還好吧?你別怪她啊,她就兩個眼睛,怎麽看得住我這大活人呢?哦,還有陸小為,他沒嚇著吧?他後來一邊罵我,一邊還想跳下來救我。華眾的謝瑞寧也在,他想簽陸小為,這個事情你知道嗎?你肯定知道,這麽一來你還要謝謝我。”宋臻問:“我謝你什麽?”蘇雲台眨了眨眼,居然還有點狡黠的意思,“那麽多記者看見我上救護車,這行徑得多惡劣啊?到時候簽陸小為進墨令行天,對方要價也不敢太狠,你當然要謝謝我。”手機還捏在手裏,見人沒接的意思,他自作主張,掀開被子爬到床沿,伸手去摸宋臻的衣袋,想把手機放進去。宋老板居高臨下,眼睛裏連點波動都沒有,他捉住蘇雲台攀上來的手,隻是問:“跳下去做什麽?你是想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