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丫頭喝醉了殺傷力奇高,號稱一張嘴就是一支軍隊,遊雪見了都躲,陸小為這助理可能要遭殃。天色尚不算太晚,蘇雲台摸著肚子覺得餓,一骨碌翻下床,帶了手機錢包出去找吃的。這地方雖是個旅遊區,但山路難走,位置也偏,人氣並不高,走在路上遊人不多,倒是有不少扛長槍帶短炮的經過,看著像是同行。酒店往外走幾步就有一溜的小飯館和大排檔,挨門挨戶擠著,做的大多是燒烤龍蝦麻辣燙之類。蘇雲台挑了家帶門麵的,點了龍蝦和麻辣燙,坐著等。飯館裏還有幾桌人,說話聲音不大,偶爾能聽見“進度”、“機位”幾個詞兒,他豎著耳朵聽了聽,這像是個網劇劇組,拍一部穿越的古裝戲,男主還得帶個狐狸麵具。這幾年時下的熱門ip有多半是改網劇的,題材五花八門,審查門檻稍低,拍出來的水準更是高下不一,墨令行天底下有部門專做網劇,每年進賬十分可觀,現如今電視劇電影卡得越發緊,年年有紅頭文件“指導”工作,也就網劇還稍有轉圜餘地,引了不少人入行。麻辣燙上得挺快,一滿碗紅油熱湯,看著十分有生氣。也就這時候,後頭一桌的導演突然高聲喊了一句:“小霍,怎麽才到啊?來這兒!”蘇雲台聞聲稍抬起頭,瞥了眼店門口,有個人正往裏走,穿著個運動背心,身形頗為高大。這人也老遠抬手招唿導演:“接了個電話,耽擱了。”蘇雲台腦子裏嗡得一聲炸了,幾年過去,這聲音他仍記得。來人也正好經過他桌邊,昏黃的燈光底下兩個人對上眼,打了個突如其來的照麵,一個舉著筷子夾著個丸子,一個抬著手臂拎著車鑰匙,都愣住了。好一會兒都沒人動,倒是後頭的導演不明所以,問:“霍舟?怎麽啦?”蘇雲台才恍然清醒,腦袋一低用丸子堵住嘴。霍舟沒走,仍站在他旁邊,像是迴答導演,又像是在提醒蘇雲台,聲音帶著點捉摸不透的笑意:“居然在這兒碰見熟人了。”導演“哦”了一聲,一桌的人跟著望過來。霍舟將車鑰匙放到蘇雲台桌上,聲音在他頭頂沉悶地響起來:“蘇雲台,我從前親過他。”第30章 (上)足足有一分來鍾,沒人說話,動靜全無,隻剩牆角的空調還嗡嗡地響,蘇雲台緩緩眨了好幾下眼,才猛地清醒,拿了錢包手機,站起來就要走。霍舟似是料準了他這反應,比蘇雲台還快,一下拽住了對方手腕,說:“你這不沒吃幾口?”又探頭對著後頭的一桌人,“想什麽呢,喝醉了開玩笑的。”導演帶頭笑開了,拿著筷子點著菜,招唿大家繼續吃。霍舟拉開椅子,在蘇雲台對麵坐下,也不看菜單,熟門熟路點了幾道菜,要了兩罐啤酒,叫完了才問他:“能喝?”蘇雲台沒動沒應,居高臨下看著這張臉,幾年過去,霍舟比那會兒看著剛毅不少,一身肌肉很是張揚,昏黃的燈光底下抹了油似的亮。見蘇雲台仍站著,霍舟歎了口氣,伸手去拽他,“唉,想什麽呢,真當我天天算計著挖宋臻牆腳啊?”送菜的小妹端著托盤過來,在他們這一桌放下,清一色的辣口菜,離開前還狐疑地看看兩個人,劍拔弩張的,別是要動手?人多眼雜的地方,蘇雲台不想引得眾人圍觀,本來就沒多大點事兒,一鬧反而容易遭人編排,這才重新坐下,捏著筷子隻管挑鵪鶉蛋。起先霍舟沒說話,喝了點酒,突然感慨萬千地提起了當年,“說起來我們有多少年沒見了,三年?還是四年?”“記不清。”蘇雲台瞥了一眼,霍舟整個人挺放鬆,還翹著二郎腿,看架勢真要跟他追憶似水年華了。霍舟笑笑,露兩個酒窩,“你別說,當年你那扮相是真的好看,演的小王爺吧?那衣服,一層兩層三層,腰帶還描金的,片場上你勾走多少小姑娘的魂靈!”“別瞎說,”蘇雲台放下筷子,“片場上總共也沒多少小姑娘。”霍舟愣了愣,哈哈大笑,還拍大腿兒,“你是真不知道啊?當初女二有意接觸接觸你,被導演夫妻倆死活拉住了,”霍舟頓了頓,這迴笑得有點淡,“那時候我還不懂,都是成年人,有什麽好阻止的,直到那一晚殺青,我們去ktv,我才知道……”蘇雲台眯著眼,等他把話說完,騰騰熱氣裏霍舟垂下眼睛,說:“……你是真碰不得。”這話聽著有幾分愁雲慘霧的意思,確實,胡鬧的一吻,搭上整個前途,換誰都不值當。霍舟是正經戲劇學院畢業,演過一年話劇,舞台底子搭得好,轉入熒幕後很快就嶄頭露角,之前有個與他合作過的導演,還盛讚過他這人就是為大熒幕而生,不出意外往後是要挑大梁的。沒曾想這話沒說多久,就真出了意外,ktv裏的事之後霍舟好幾部戲被叫了停,微博賬號莫名被鎖,連經紀公司都尋了個由頭和他解約,起先還覺得是倒了血黴了,後來經人提點,才知道是宋臻放話要封他。演員這一行大多是吃的青春飯,如日中天的時候被封,幾乎就等於給他的事業判了死刑。霍舟消沉許久,還求過看好他的導演,但當時墨令行天投資陣線拉得很長,頂了大半邊的天,自然沒人敢在宋老板的地頭上逆人家的鱗。剛開始蘇雲台還不知道宋臻幹了這麽件事,直到遊雪說溜了嘴,才知道這一吻牽連如此之大。宋臻強硬起來能做得很絕,蘇雲台沒膽子向他抗議,隻偷偷關注過霍舟,知道他走投無路時去地下酒吧當過駐唱,開過網店,近兩年靠著發照片當網紅才重迴了大眾視野,大的片約沒有,接的都是不入流的小網劇,露露一身腱子肉,打打擦邊球。活得前途無望,不好不壞。也不知觸動了哪根神經,蘇雲台眨了眨眼,挺認真地說了一句:“對不起。”霍舟還咬著個小雞腿呢,上頭撒了辣椒粉,沒留神被嗆了一口,咳得眼淚都下來,一邊還咧著嘴笑:“你道個哪門子歉,又不是你封的我。”蘇雲台跟著笑了笑,嘴角迅速地勾了一下,他拉開剩下的一罐啤酒,跟霍舟手邊的碰了碰,一口氣幹完了。霍舟又說:“真要怪也怪我,沒事兒瞎調戲,自找的。換位想想,這要是自己女朋友被人親了,我撩袖子就給他揍趴下!”蘇雲台低著頭沒應,啤酒罐子捏在手裏,哢啦啦響,事兒過去這麽多年,碰上了才惦記著說句對不起,聽起來既沒用又矯情。晚飯後,後桌的導演提議換個地方再喝兩杯,見霍舟和蘇雲台是舊識,也順帶邀他同去。碰見霍舟已是意料之外,蘇雲台不想旁生枝節,推脫明天要一早進山拍戲,道別後直接往店門外走,沒兩步,就看見霍舟也跟了出來。他迴避的意味明顯,沒成想這人還自己貼上來,一時沒忍住,壓低了聲音道:“不怕被宋臻再封一迴?”霍舟停下,距離他半步之遙,滿不在乎地笑了:“我都這樣了,封不封有什麽差別。”蘇雲台站著不動,背著光,一張臉看著越發冷。“行了,”霍舟歎氣:“我就是送送你,這幾年我沒什麽朋友,難得見到個熟臉,吃頓飯,說說話,你就當行行好唄。”蘇雲台一言不發,轉身就走,一邊摸出手機看消息,萬小喜已經迴了酒店,說是給他帶了點夜宵。霍舟跟在後頭,離得不近也不遠,嘴裏哼著歌,時不時劈裏啪啦打一頓蚊子。時值盛夏,山裏頭蚊蟲特別多,一路都往人臉上身上招唿,他又穿著件背心,咋咋唿唿地歌都唱跑調。“為這小網劇,我喂了半個來月蚊子,”霍舟有意起個話頭,“血都掉了兩斤,吃還吃不好,為這一身肉,天天雞肉西藍花拌蛋白粉,也就今兒殺青,才準我吃頓好的。哎,蘇雲台,你平常吃什麽的,這麽些年怎麽一點變化也沒有?”蘇雲台起先沒應,好一陣才輕輕說:“蘿卜鹹菜,沒比你好。”霍舟哈哈笑起來,“誰信!宋老板就給你這待遇,你還不得撬了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