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會客室裏,乾啟拿出一個顯微照相儀,寶珠看他今天帶了新東西,好奇問道:“這是什麽?”

    乾啟打開手提電腦說:“這是一種照相機,你知道瓷器都要上釉,這種照相儀可以直接照出釉下的成分。一目了然。”

    寶珠“哦”了一聲,轉身繼續看展櫃裏的東西。

    乾啟走過來,看她正在看一個轉心瓶。

    轉心瓶是猶如“走馬燈”一樣的雙層瓶,外層鏤空,內層有圖案,通過外層的鏤空,轉動內瓶時可以看到不同的圖案。

    乾啟看上麵的賊光都在,根本沒有經過做舊處理,就是當個新東西擺在這裏,說道:“這是仿照台北故宮那個做的吧?”

    “是。”門口傳來趙平的聲音,“不好意思,臨時來個客人耽誤了,這個就是清乾隆霽青描金遊魚粉彩,是古法燒造最成功的一個,外層是霽青釉,圖案描金,內膽是魚塘,裏麵有紅白兩條金魚,”

    他伸手把內膽轉了轉,小魚從外膽鏤空的地方一會露出來一會消失,“這就是我們今天要去的那家燒的,是我老板的好朋友。今年九月才燒出來,因為太成功了,比真品還漂亮,就沒舍得做舊,送給我們老板後,就一直放在這會客室的陳列櫃裏麵。”

    乾啟說:“金玉滿堂……寓意也好。”

    “走吧,我昨晚和那邊打過電話,正好他們今天要點火……”

    寶珠伸手,點了一下轉心瓶裏麵的白金魚,小魚受力而轉,一閃就不見了,幾個人前後腳的下了樓。

    景德鎮,燒的是“柴窯”,當然不是周世宗柴榮的那個“禦窯”,而是指用鬆木柴燒製的“柴窯”。

    “以前這裏都是燒鬆柴,空氣汙染很厲害,現在有了現代化的設備,除了少數幾家做高仿的還在用鬆柴,別的想用也用不起。”趙平一路和他們介紹。

    兩個地方離的並不遠,不多時就到了,車剛在外麵停下,就聽到了裏麵放鞭炮的聲音,趙平說:“咱們快點,這是點火前要拜神了。”

    寶珠知道,這才是最重要的時候,連忙和乾啟加快了腳步。

    進去的時候,火已經點著了。

    柴窯的燒製非常不容易,把瓷器放在匣缽裏,按照受熱的不同碼放在窯內,然後把口堵上,往裏麵添柴禾。此時……幾個工人正在輪流向裏麵添加柴禾。

    乾啟看著旁邊那小山似的鬆柴,又看向

    窯口露出的圓洞……火紅的火焰如同兩隻眼睛,閃在窯口,下麵添加柴禾的地方,卻正好像一張大口。

    寶珠看著那熊熊燃燒的火焰,兩個圓孔的火焰紅中發黃,向後退了些,靠在乾啟身邊……

    趙平和幾個熟人打了招唿,拿了根鬆柴走過來,說:“柴窯燒一次大概要二十四小時,在這期間,要不停的向窯裏麵加柴,保證溫度,就是這種鬆柴……所以這一窯瓷器想燒成,那邊的柴全部扔進去都不夠,光這柴禾的成本就得十幾萬。”

    “成品率有多高?”乾啟問。他知道一窯瓷器,放進去一百件,也許隻有一半能燒成功,這還是運氣好的時候。

    趙平說:“如果要求普通,那麽燒成的大概能有一半,但按照高仿的要求,想和原物一模一樣的,那麽這一窯,也許隻能燒出來兩三件。”

    乾啟略微吃驚,“這樣一想,就算燒成四,五件,那每一個的成本也都接近三萬了。”

    “想的美。”寶珠低聲說:“有時候一窯放進去一百件東西,其實就是為了那一個,其它的都是陪襯,要不然古瓷器矜貴呢,……矜貴不是因為現在有人追捧,而是因為放在過去,也是皇上一個人的娛樂,因為太耗成本,不是皇帝,哪敢這樣浪費。”

    乾啟笑著說:“所以督陶官是很可憐的工作,幫皇上在這裏的禦窯廠監督,迴頭做不好東西還要被罵。”

    因為覺得人家做出的瓷器沒新意,就不給報銷,乾隆皇帝曾經這樣折騰過他的督陶官唐英,有三次之多。

    “現在燒這樣一次柴窯,要用幾個人?”寶珠問趙平。

    趙平指了下遠處的一個老師傅,“那個就是把樁師傅,連他在內,八個人。”又對著遠處仿佛參加旅行團的的趙老三說:“爹,你也來看看,那把樁師傅是燒窯的關鍵,全靠他的經驗。”

    趙老三嘿嘿地笑著說:“現在都有溫度計,還要師傅幹什麽?”

    趙平頓時噎得說不出話,寶珠和乾啟笑起來。

    “過去的成本比現在還高……”寶珠低聲和乾啟說,“就算這樣耗費人力物力燒好了,還得再百裏挑一,才能送給皇上,不好的,當時都砸了。真是浪費。”

    乾啟點頭,順著她說:“其實砸了也算一件好事。”

    寶珠疑惑地望向他。

    乾啟說:“要不你哪能有那後接底的筆筒。”

    寶珠恍然大悟,突然轉身對趙平說:

    “你以前做過的一個粉彩筆筒,被不小心弄壞了,但我已經把底又給你帶迴來了,你還可以再用。”

    趙平愣在那裏,完全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麽。

    寶珠卻無心和他解釋,火越燒越旺,她的全部心思,都到了窯口那兩團火焰上,火焰此時還不夠高,如果再高,要泛白的時候,就是要倒窯了——她有血淋淋的經驗呀,可惜無法和人分享。

    伸手拉了拉乾啟:“咱們走吧,要看成品,這樣燒一天一夜,還要等兩天瓷器冷卻了才能看東西。”

    趙平有些意外,她還懂這些,不是說第一次來嗎。連忙說道:“走,帶你們到外麵樓上看他們做好的東西去。”

    因為是熟人,所以他們得以一路暢通無阻。

    趙平偷偷說:“一般人來,都見不到真正的好東西,老板隻賣少數幾種大客戶。東西拿走後都是上的拍賣行。”

    這一整棟樓,都像現代展廳,各種官窯瓷器陳列在側。

    兩個“一模一樣”的“青花蓮托八寶紋貫耳瓶”被放在桌上,趙平說:“三位專家看看,哪一個是真的?”

    這瓶子造型古雅,青花發色豔麗,打眼一看,根本是一模一樣。

    乾啟準備去拿顯微照相儀,卻聽寶珠靠近他說:“釉麵太幹澀了,這大概是他們廠裏用天然氣燒的吧?”乾啟手一頓,仔細打量起那東西,不準備依靠工具了。

    寶珠也看得很認真,如何想了解一個市場的造假動向,來到這些地方,無疑省時省力,他們如果想在這行混飯,一定要先把這些日新月異的造假知識補上。

    “鬆木裏麵帶鬆脂,剛才下麵那樣慢慢添柴火,在溫度上,和天然氣的直接一步到位一定不同,而且窯內的水汽也會比用天然氣的大,這種水汽進入瓷器釉麵,釉麵就會滋潤自然。”寶珠小聲說:“……柴窯燒的釉麵會溫潤,左邊這個表麵有些幹澀。左邊這個是假的。”

    乾啟卻看向她,用口型說:“我猜兩個都是假的。”

    寶珠一愣,才想起確實有可能,因為這行的人都習慣了,先上點“東西”來試探賣家的眼力,如果眼力不行,人家是不願意把好東西拿出來的。

    趙平雖然是趙老三的兒子,可在這件事上,也不是沒可能。

    寶珠不再偷懶,把那個一眼“真的”拿起來看了看,放下對乾啟說:“你對。”乾啟沒有動,直接對趙平說:“這種東西就是你說的一百分高仿?”

    趙平一看他們看出來了,還挺高興,說道:“我們的中高檔仿品,作成85分,就是釉麵有點幹澀的那個,在一般的古玩交易市場就已經可以以假亂真,按照某些時期的標準,做到百分之九十,就和真的差不多。因為那百分之十的差別,非頂級專業人士根本無法分辨。”

    乾啟問:“你們那裏的仿品,也能通過國家機器檢測嗎?”

    趙平一笑:“現在國家儀器檢測根本就不是門檻,都是自己人,告訴你們也沒關係,你知道機場安檢的時候用的機器,瓷器這麽過一次,增加兩百年,你算算自己想要什麽朝代,隨便過吧。”

    “x光還有這個功能?”乾啟轉頭看向寶珠:“你以前知道嗎?”

    寶珠搖頭,很老實地小聲對他說:“他不說,我都不知道機場那是x光。”

    好可憐的樣子,乾啟笑起來,低聲和她解釋,“儀器測試的時候,有些用的是熱釋光技術,照到測器,可以準確測出瓷器的年代,但這種技術沒想到現在可以通過x光來抗衡了。”

    趙平又說:“不過用x光,最好不是在這些瓷器上,因為年代太近,隨便過一次就超齡了,最好是用在唐三彩的高仿品上。”轉頭一指趙老三,“我們河南有個著名的唐三彩高手,做的唐三彩被故宮都收走了,我爹也認識。”

    趙老三立刻劇烈地咳嗽起來。他和寶珠第一次認識的時候,曾經提議過要給她找一個唐三彩去鬥口,可惜當時寶珠嫌棄不夠“雅”沒有要。沒想到兒子今天給揭老底了。

    乾啟和寶珠對視了一眼裝作沒聽出來,趙平正講解的高興,也沒在意,又拿起寶珠剛才特別看的那一個瓶子說:“這個就是柴窯燒的,不過沒燒成功。”

    趙平說:“真正官窯的高仿品,現在除了要,形製,畫工等都要符合當初的宮廷製式,那些做器物的胎土也要來自過去的老坑,要由柴窯燒製。但現在新技術下的頂級高仿品,卻連最專業的專家,最精密的儀器也無法分辨。”

    找人來把東西搬走,轉眼,又讓人拿過來兩個“雍正粉彩梅花紋碗”過來,對著他們倆自信滿滿地說:“這兩個,你們再看看。”

    寶珠一看那碗,心中頓時突突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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