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了許久,寶珠裹著大衣,身上還蓋著一件乾啟的大衣,整張臉都恨不能埋進狐裘領子裏。旁邊伸過來一隻手,給她拉了拉身上的衣服,乾啟的聲音也隨之而來,“還冷嗎?”

    寶珠搖頭,又點頭,連話也不想說。坐在副駕駛的趙老三對著司機說:“你這車空調壞了,怎麽也不給人說一聲。”

    “快過年了,客人你多多包涵。”司機滿臉歉意,“……就快到了。”

    車在郊區的一處窯廠停下,乾啟扶著寶珠下車,寶珠看了看乾啟身上的大衣,最後沒推辭,被乾啟把另一件衣服披在了身上,“應該天暖和點再來,你這是給自己找罪受。”乾啟小聲說。

    寶珠手揪著衣領,埋著臉問:“你不是多帶了件衣服給我嗎……那你說幾月來?”

    “七死八活九翻身……”乾啟笑著,“這句話你忘了?七八月開始,才是景德鎮的旺季,那時候氣溫最合適,出窯率高,但要我說……當然是應該最適合的九月再來。”

    寶珠悶聲悶氣地說:“那咱們就九月再來一次。”乾啟給她把帽子向下戴了戴,說:“那到時候別忘了。”

    “就這裏,我昨天來過的,快進去,裏麵暖和。”趙老三打發走了司機,揮著手招唿他倆。

    這是一家不怎麽大的窯廠,院子裏左右兩排平房,大通間,中間是天井,站在門口可以看到後院中間一棟四層的小樓。

    “這裏大大小小的窯廠很多,他們這裏,生產中高檔的仿古瓷。”趙老三給他們介紹。乾啟透過右邊的窗子,看到那些平房裏擺滿了瓷器。

    趙老三的兒子,趙平。遠遠地迎了出來,乾啟看去,發現他並不像趙老三形容的那樣木訥,挺活絡的一個年輕人,客套了幾句,乾啟就知道了,原來這一年,他都在幫老板做會客工作。

    “快過年了,老板天天都不在。”一進會客廳趙平就說。

    這裏就是位於院子正中的那棟四層小樓,二樓是會客廳,趙老三說:“你們這裏現在什麽燒的最好,拿出來給俺看看。”

    趙平說:“爹,那你想看啥?”又看向父親特意領來的男女貴客,詢問道:“兩位想看什麽,景德鎮四大名瓷:青花,粉彩,玲瓏瓷,顏色釉,你們想先看哪一種?”

    那年輕的男客人立刻看向旁邊的女孩,女孩一直把自己包裹的嚴實,這裏挺暖和的,這才見她拉下領子說:“你們都燒過什麽?”

    趙平一愣,

    沒想到露出這麽一張臉來,連忙側了側目光說:“早幾年,元青花拍出天價的時候,我們主要仿製元青花,那時候買的人多,人人都追捧,後來元青花不流行了,我們老板就開始改燒明清時候官窯的東西,可這兩年,官窯做的人也越來越多,景德鎮遍地都是,我們就開始做民窯的東西。”他看向乾啟說:“你們還沒去市場看吧?滿都是中低檔的明清官窯仿品。”

    乾啟覺得這孩子挺懂事,至少眼睛不胡看,對上寶珠之後就刻意挪開了目光,年輕男人在女色上麵知進退,在乾啟看來,是很重要的品質。

    他轉頭看向寶珠,看她的意思。

    寶珠卻看向趙平,詢問道:“那我們可以參觀一下你們窯廠嗎?”

    趙平連忙站起來,“那當然,當然可以。”又看向他爸,說:“我們這裏是用液化氣燒,如果你們想看,我有個相熟的古窯場,他們那裏是柴窯,和古代一模一樣的燒法。”

    寶珠也站了起來,說:“還是先在這裏看看吧。”熟人的地方,想問什麽也自由些。

    趙平先一步下樓,在前麵引路,開始介紹:“我們的配方,倒是按照傳統的二元配方來的,你們也知道,二元配方是大件器物可以燒造成功的重要發現,二元配方裏的兩樣:磁石和高嶺土,都是從原產地來的,高嶺土,就從附近高嶺村裏來,”又轉頭過來,對下樓梯的三人小聲說:“不過現在政府管的嚴。但也管不住……”

    一件瓷器的完成,需要多道工序。

    乾啟以前隻收藏,第一次看人家做瓷器,轉頭向趙平問道:“你爸告訴我們,送你來的時候是學藝的,你學的什麽?”

    趙平笑起來,指向旁邊一個老人:“我爸當時讓我來學手藝,你看那邊的拉坯師傅,他幹了四十年,每天都是那樣坐在那裏,做同一種工作,那邊刮坯的師傅,可以把碗坯修到透亮,燈下透明,雞蛋殼那樣,可還是一輩子坐在那裏。手藝人,入了那行,走到底也是手藝人。”

    寶珠走到挖足的師傅那裏,蹲在地上看他削碗底,手藝純熟,那小碗轉著轉著就有了底,匠人的動作行雲流水,乾啟走過來,在她身邊蹲下說,“原來一個東西做成這麽麻煩,除了要把礦泥又踩又揉,擠出空氣,拉出型,再晾幹,還要修。”

    寶珠笑著靠近他說:“麻煩的在後頭呢。”

    大屋裏,隻有幾個工人在畫坯,趙平指著一個工人對趙老三說:“爹,你讓我學手藝,那個專門畫粉彩的,

    你知道一個梅瓶畫好要多久?”

    趙老三對這裏沒什麽興趣,想都沒想說:“五天?”

    “十五天!”趙平說:“快得時候一個月可以畫三個,慢的時候就兩個。你還要我學藝。”

    寶珠腳步頓了頓,等乾啟跟上,悄聲說:“就算畫好了,還不一定能燒的出來。確實辛苦。”

    趙平跟上來說:“官窯的東西,本來就是以前給皇上用的,工序複雜點也能理解。”

    “其實從這個角度來看,這些瓷器做出來,不用做舊,當日用瓷用也挺好的,至少精美漂亮。何必一定要做舊。”乾啟有些遺憾地說,“……做了舊就不能用了。”

    趙平說:“那當然,都是強腐蝕藥水泡過的,摸都應該少摸,何況是用。但這些高仿品的使命就是被當成古玩去逐利,一般人也想不到要拿這個當日用瓷。”

    寶珠靠近乾啟說:“要說迷高仿品,那可不是現在才有,仿古瓷在康熙,雍正,乾隆年代可沒少做,曆代名瓷可都被他們三個仿過。”

    乾啟笑著點頭:“首都博物館有一隻乾隆親自題詩,仿成化鬥彩的雞缸杯。據說督陶官唐英督造的好幾樣高仿品,比原物還好。”

    寶珠指著遠處的一個雞缸杯笑,乾啟一看,正是自己說的那個。

    就見寶珠又笑著說:“但人家仿了這些東西是為了追求前人高超的手藝,現在這些東西,就隻剩下了一個功能,——騙人。”她靠近他,低聲說:“不過我覺得你剛說當日用瓷的想法不錯,就是估計太貴了,一般人不舍得。”

    乾啟轉頭問趙平,“一個那樣的梅瓶賣多少錢。”

    趙平說:“那樣的……兩萬。”

    乾啟轉頭,對上寶珠一臉笑意,他若無其事地說:“你應該這樣想,為什麽民國的仿古瓷水平算是空前絕後?”

    寶珠眼睛一轉,說:“那時候算空前絕後嗎?”

    乾啟說:“這隻是一個相對的概念,當然我的重點不在這裏,那時候仿古瓷多,做得好,是因為清末民初,皇上沒了,窯廠還在,所以有大量的人想摸摸皇帝也摸過的東西,想用用皇上也用過的東西,民間大量的收藏熱,窯廠就大量的燒製。”他靠近寶珠說,“……可如果隻是單純出於對這器物的喜歡,隻是喜歡它好看,漂亮,不為收藏升值,不為東西本身值錢,為什麽不能用?”

    “不過……”他周圍看了看,“這裏的還是不夠好,迴頭去

    趙平說的古窯場,咱們再看。”

    寶珠沒說話,隻要看過瓷器的製作過程,就會發現,這種精雕細琢,一筆一劃的勾勒,可以潛移默化的改變自己生活方式中的粗糙,令自己變得精致細膩,一如瓷器本身。

    用漂亮的餐具吃飯,本來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情,瓷器曾經最重要的功能,也不過是為了讓人用罷了。

    作為一個生產中高檔高仿品的窯廠,重點當然在做舊這一項。

    趙平給他們講解,現在最新的幾種造假方法。

    他拿起一個青花纏枝花紋的壓手杯,在手裏轉了轉說:“新瓷做出來的時候,麵上就會有一層嶄新鋥亮的感覺,就是咱們說的‘賊光’,這個去賊光一直是製假專家和鑒賞專家鬥智鬥力的地方。以前我們都是用強腐蝕藥水,高錳酸鉀那些去泡,但實在不好控製,現在各家都有各家的秘方,處理過的釉色和老的一樣,這一點,已經不是作假裏的門檻了。”

    寶珠很感興趣,現在的作假,和過去可不一樣。

    她走過去接過那壓手杯看了看,對趙平說:“這東西讓我看,也有85分了。”趙平笑著說:“這是一般貨色,現在造假的,說白了比專家還專家,我們專門有人,去把古瓷片做測試,檢驗瓷器的足底,分析裏麵的成分,然後比對著做,非常科學嚴謹。”

    寶珠看向乾啟,心裏說:“玩清三代的乾四爺,現在心裏一定很不是味。”

    還沒想完,就看趙平又指著桌上的一大摞書,“專家著書立說,我們就跟著裏麵他們提出的問題一個個攻克,他們說,青花瓷下麵的氣泡因為柴窯燒製,應該有氣泡,我們控製火候,一樣給他燒出氣泡來,管他要什麽樣的氣泡,保證做的和他書裏寫的都一樣。”

    乾啟走過來,就著寶珠的手看那杯子,清三代指的就是,康熙,雍正,乾隆時期的瓷器,他家裏好多……在他看來,假的還是和真的有差別,還沒想完,就聽趙平又說:“一百分的東西現在都有,明天帶你們去古窯場,保證你們分不出。”

    寶珠伸手把那壓手杯塞給乾啟,笑得意味深長,看著他說:“乾四爺一定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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