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財大氣粗的窯廠,從這私人展廳的格局,藏品數量,到樓下的車庫無一不能體現。

    碗被放在中間的白色長會議桌上,趙平說:“你們慢慢看。”

    寶珠看著那兩隻一模一樣的碗,心裏突突地跳:如果真的有一個假,那可真是“真假難辨”了。

    不止是她,連乾啟也一樣,趙老三雖然在這個領域眼力比不上他倆,可也不弱,拿起來看了一會,一把扯住趙平用河南話說:“你個龜孫子,弄倆一樣的東西糊弄俺。”

    在他看來,這也是兩隻完全一模一樣的碗。

    趙平大喊:“真有一個新做的!”急了又用河南話迴到:“俺胡說俺是孫子。”被趙老三伸手就是幾巴掌。

    桌上的小碗,胎體微薄,底釉純白如脂,上麵繪著兩株梅樹,梅花怒放枝頭,鮮豔奪目,畫工流暢自如,毫不死板,內壁點著幾朵梅花,內外唿應,底款也是毫無破綻。

    “這做的也太好了。”寶珠放下碗,搖了搖頭,對乾啟說:“你把你的高科技工具拿出來試試?”

    乾啟邊拿東西邊說:“別的朝代我不敢說,可雍正朝的東西,能做到這程度,真不敢相信。你覺得哪個真?”

    寶珠搖頭,小聲說:“我其實比較擅長看字畫,可你看上麵的畫,根本就像是一個人手裏畫的……”

    乾啟把手提電腦放在桌上,安慰道:“沒事,畫工隻是一方麵,等會猜不出咱們買一個迴去,到家以後砸成一塊塊慢慢分析數據。”他逗她。

    寶珠笑。

    趙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不瞞你們說,用什麽儀器檢測都沒用,這個在燒造配方上下了功夫,這碗沒有經過做舊,燒出來就是這樣。”

    寶珠驚訝地轉頭看他,“連包漿也能燒出來?”

    趙平點頭,“這東西一般人根本見不到,不是國內這種小的拍賣行,國際那種大的,如果有門道送過去,那邊的專家都查不出。因為這碗能做出這樣,就是真的了。”

    寶珠看乾啟放下顯微照相機,指著屏幕上的照片搖了搖頭,對她說:“還好我玩這個是為了興趣……”

    寶珠不會看照片數據分析,推著他說:“你拿的什麽儀器呀……是不是不夠好?”說完不服氣,又閉上眼,手指輕觸感受了一下上麵紋飾的深淺,已經很久沒有這麽認真去找一個東西的錯處了,可是片刻……她還是失望了。

    徒然,手裏

    多了隻手,就聽乾啟小聲說:“喂——同學你怎麽突然抓別人的手。”

    這時候還有心思和自己玩,寶珠笑著睜開眼,看他手裏正扶著碗底,滿臉得意算計對著自己笑。

    “……看出來了嗎?”乾啟問她。

    寶珠搖頭。

    現代人的造假智慧已經徹底令她折服。年代,成分,經過百年之後色彩的微變,都可以用現代技術融入高仿技術,這東西,在她看來,假的比真的還應該值錢。

    “把造假的心思用到這份上,人家這老板不成功簡直說不過去。”乾啟大笑著靠向椅子,手搭向寶珠的椅背,輕喚她:“寶珠……好壞都得選一個。”

    “咱們……就挑這個吧……”寶珠拿起左邊的碗,乾啟笑著點頭。

    趙平走過來,拿起碗底看了看,上麵做的有記號,兩隻碗記號不一樣,不然他自己也看不出,一看之下,他有些吃驚,“你怎麽看出來的?”

    寶珠說:“我沒看出來,憑直覺猜的。”

    趙平什麽也沒說,轉頭又讓人送進來幾件精品。

    “你們慢慢看……”他自己,倒是拿著乾啟的工具看起來,過了會說:“國內造假的幾百萬幾百萬砸進去,研究造假,專家也是,各種儀器往國內搬,聽說美國進行火星勘探時候用的光譜儀器我們都搬迴來了,可現在有什麽用,遇上這種技術的,根本是浪費時間。”

    寶珠看了看這次送來的精品,和乾啟說:“比剛剛的那個碗都差點。”

    乾啟點頭,卻沒有說話,寶珠看向他,發現他現在已經變身研究員,執著那個照相儀,要不是身上還穿著帥氣的西裝,套上一件白大褂他可以去科學院糊弄人了,那表情認真而凝重,凝眉的樣子有種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故作老成。

    片刻,乾啟扔下手上的照相儀,“這種贗品標準,已經完全唬得住大多數人了。”

    “什麽大多數,連專家在內,最少國內百分之九十五的收藏者。”趙平說,“老實說,剛才那隻粉彩梅花紋碗,如果要,最少要兩年,而且價錢不便宜,但這些,幾個月時間就夠了。”

    乾啟拿起桌上的拍賣畫冊,指著一個問:“你知道這種賣出去的時候什麽價嗎?”

    趙平看了一眼,想了想說:“我猜,從這裏拿的時候差不多二十萬。”乾啟把圖冊推給寶珠,寶珠一看,上麵寫著成交價九百七十萬。

    趙平對著趙老三喊:“爹

    ——你也好賴過來再看一眼。”趙老三搖頭,“你們看,你們看。”

    趙平歎了口氣,轉頭對乾啟說:“我爸說你們挺有意思自己弄個古玩店,帶你們來,就是想讓你們看看,現在這行,早沒什麽真東西了。”

    他拿起桌上一個“民國粉彩富貴圖的雙龍耳瓶”,“很簡單的道理,藝術品市場已經熱了多少年了?從千禧年後是一年比一年紅火,外麵能有多少東西,現在實話實說,不管是玉器,青銅器,字畫,百分之九十八全都是這樣的贗品。”

    “剩下百分之一,是新出土的東西,畢竟盜墓那行當也要人吃飯,再剩下的百分之一,我猜是你們勉強大概能看上的,就是民國到現在的東西。”說著把那瓶子放在寶珠和乾啟的麵前,這瓶子是民國的高仿。

    乾啟看著寶珠,笑著總結道:“年代近,但一不假,二不違法,三不掙錢。”

    這說法,和寶珠現在心裏的不謀而合,國家有《文物保護法》,那麽買出土的東西,嚴格說來就是銷贓罪,那麽很多東西就不能碰了,瓷器類,現在看來也靠不住,連民窯的東西都仿的這麽真,其實從這兩天的參觀就不難看出,作假這行現在競爭也很大。

    如果連作假的競爭也已經變的如此慘烈,就隻能說明,她來遲了。

    現在已經不是一個適合開古玩店的時代,她可以大海撈針似的去全國各大古玩市場找東西,可那樣掙的是‘辛苦’錢。

    趙平走過去關上門,說:“你們也看出來了,我和這家窯廠特別熟,所以願意給你們說句真心話,這行現在掙錢,已經不能像我爹那樣的老思路。”

    乾啟的目光挪到寶珠麵前的拍賣目錄上,趙平看了他一眼,過來指著寶珠正在看的那個“胭脂紅地軋道錦紋粉彩纏枝花卉紋梅瓶”。

    “像這種拍賣目錄上的東西,不到二十萬從這裏拿走,送到鑒定公司,給上人家十幾萬鑒定費,再加上拍賣公司的傭金和給國家的稅,大概兩百多萬,如果最後拍到上麵這個價錢,這樣一趟就能落下七百多萬。”趙平說。

    寶珠翻看著那圖冊,翻了幾頁,忽然說:“剛才那個碗,他們隻會燒那一種吧,預約要兩年,是不是要用這時間去吃透上麵的畫風?”

    “還想呢?”乾啟左手搭在她的椅背,右手夾起那碗,看向趙平,“這碗老板賣嗎?”側頭對寶珠說,“買迴去,你慢慢研究。”

    寶珠覺得完全可以,靠向椅子,看向趙平。

    趙平頓時一臉為難,“這是別人訂好的,我拿來給你們看,老板交代了不能賣。”

    寶珠說:“這碗多少錢?”

    趙平苦著臉,“我不知道。這個才弄出來,老板還沒說過價。”

    乾啟放下那碗,說:“那把那個真的賣給我們吧,多少錢都行。”

    “啊——”趙平一愣,看看乾啟,又看看那兩個碗,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拿過碗,開門就往外衝。

    寶珠看向乾啟說:“你嚇到人家了,一共就兩個碗,好做活招牌,你這人……真壞。”

    “我是誠心想買……”乾啟笑著迴頭,透過寶珠的肩頭,正看到趙老三在聚精會神地看拍賣圖錄,他伸頭過去一看,是一隻唐三彩。

    他忽然想起來,前兩天他問寶珠,如果當初不認識自己,找誰去騙李營,寶珠絆子都不打的說:“當然是趙老三,他都不用培訓,完全本色演出。”他自己當時不太明白,現在看來,的確呀。

    那隻唐三彩,他一直以為真的有那麽個東西呢。

    *******

    酒店裏,寶珠終於換了衣服出來。

    乾啟正在客廳看電視,腿上放著一個果盤,一塊一塊地向嘴裏塞蘋果。她走過去,乾啟立刻把果盤遞給她,她看著白生生的蘋果塊,也捏了一塊,看向電視,電視裏正在講過年辦年貨的情況。

    “咱們等這窯裏的東西出了,看過之後就迴家。”寶珠說,還有二十幾天過年,她不想耽誤乾啟和家裏人團圓,而且這時候春運,在外麵也沒什麽意思。

    乾啟關了電視,看向她,“今天趙平說的事情你怎麽看?”心裏想:她隻有一個人,如果迴去過年,她一定不會和他迴家,那他還是不要迴去比較好。

    寶珠說:“大概那窯廠確實有那樣的技術,就算沒有,他大概在這片也能找到市麵上不怎麽多見的好東西,但他苦在沒人合作,你看得出吧,他應該是看到很多人都通過拍賣行發了財,但苦於自己沒有這條線,所以趙老三一帶我們來,他就拿出了最大的誠意。”

    乾啟一扭頭,打開電視說:“他可真有福氣,一下就遇上個這麽了解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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