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完下午檢查,王孝清迴招待所吃了晚飯,想向人打聽下午裘自鳴急急忙忙走了的原因,轉念一想,不該自己知道的事少知道一些,便迴寢室打開電視,按步就班地看央視台的新聞聯播和焦點訪談。完畢,“啪”地關了電視,想將下午檢查情況整理一個簡報,卻感到很犯難。這個工作是安排給崔小麗的,然而崔小麗對機關公文不熟,要指點著才能免強寫出來;如果讓她寫,即要告訴她怎樣寫,寫好了還要給他修改,改得麵目全非還不如自己寫省力;但要是自己又像上次那樣捉刀代筆,又鍛煉不到崔小麗。幹脆把崔小麗叫來吧,商量著共同寫。

    不行。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王孝清馬上就否定了。自己晚上住在招待所沒事做,可以繼續幹事,崔小麗也能沒事?再說,晚上把一個人見人愛的女人叫到招待所來,會引起旁人的說三道四。躊躕間,他想起一個葷龍 門陣來。說是有一位女秘書受命寫一篇文稿,寫好後交領導審改。第二天上班,女秘書找著領導問:“稿子寫得可不可以?”領導喊她在沙發上坐,然後喝了一口茶說:“稿麵比較漂亮,中間兩點也比較突出,但過渡的地方平平緩緩,特色不多;再往下就毛毛草草,漏洞太大。”聽了這些,女秘書頓感手足無措,十分恭敬地說:“請領導幫助改改吧。”領導說:“日後再說。”想到這裏,王孝清獨自微笑起來。畢竟是青春寡男,畢竟睡素瞌睡也有很多日子了,本能的需求使他由這則笑話聯想開去,竟引起生理上的一些微妙變化。他正在想入非非,電話鈴響了。一接,是裘自鳴親自打來的。他忙問:“找我有急事。”

    “急事沒有。下午我走後你們檢查的情況怎麽樣?”裘書記問。

    “給我的感受是環境太差,滅蠅困難太大。”接著王孝清把檢查的情況簡要地給裘自鳴作了匯報。

    “你們的滅蠅方案準備得如何了,能不能在這次縣政府常務會上拿出來研究通過報縣委?”

    王孝清突然感到心慌,搪塞道:“快了、快了。”

    其實,滅蠅方案進展情況他也不甚了了。並不是王孝清工作不力,他負責的整個麵上的工作如宣傳動員、聲勢營造上是可以的。滅蠅方案具體分工由錢一莊負責,錢一莊整天心神不定,為擺平兒子的事,去省城耽擱了幾天,迴家又要到醫院照料治病的父親,家事一天到晚都忙不完,哪裏還有多少心思放在工作上?但自己是單位一把手,負責全麵工作,滅蠅方案隻是全麵中的一個點,自己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想通過錢一莊了解滅蠅方案進展情況,轉念一想,這樣有點將錢一莊的軍,哪個人家裏又沒有一點事?這樣想著,他打定主意直接向方案的具體製定者林中彬了解情況。

    林中彬呢,整天被譚天娥扭鬧得心力交瘁,腿傷稍微好了一點,可以下地走路了,惦記著滅蠅方案,就想去上班,不料這時迴老家耍了幾天的譚天娥迴來了,似乎想通了似地說:“不結婚可以,我也可以去做引產手術,但你得給我五萬元錢,作為彌補青春損失和引產營養費。”林中彬開頭還暗自高興,心想可以解脫了,可以安安心心地整他的滅蠅方案了,但聽完話不覺心一沉:“家底你是清楚的,不要說五萬元,五千元也拿不出來呀。”

    譚天娥臉一仰,眼一瞪,逼視著說:“喲,未畢把老娘耍了,一點責任都不負?”

    林中彬期期艾艾地說:“你有意提一些苛刻要求刁難,誰負得起這個責?”

    譚天娥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習慣地拿遙控板啟動電視機,醒悟被自己砸爛了,把遙控扳“叭”一聲撂在茶幾上,眼睛裏“霍”地抽一把刀,直端端地刺進林中彬臉上:“你把老娘耍了,肚子也弄大了,就扯根燈草不認人了?”

    “你總得在我承受能力以內提要求(口+山)。”

    “我管不到那麽多,不給我考慮好後路,休想打胎。”譚天娥說罷,氣咻咻地“碰”一聲把臥室門甩來關上睡覺去了。

    林中彬想到了任可新,那個答應要給他擺平這件事的人;也必須盡快擺平這件事,他才能集中精力整滅蠅方案。想到這裏,他動作僵硬地一拐一拐下了樓,用公用電話給任可新打了一個電話。任可新叫他先按給他說過的,搬到公安招待所住幾天的步驟辦。林中彬說:“都在一個縣城,我到那裏住招待所,人家盤問不讓住怎麽辦?”

    “涼拌。”任可新覺得林中彬完全是一個迂夫子,“我已經跟招待所的人打過招唿了,你去說你是縣滅蠅辦的,隻管住就是。”

    “住下後怎麽辦呢?”

    “到時候我知道給你打電話。”

    林中彬不好繼續問下去,不清楚任可新的真實意思,心裏空空的,望著不陰不陽的天色發了一會愣,把手伸進衣裳包包裏掏了掏,掏出一點錢數了數,有二百多元,又揣迴衣裳包包裏,給小姨妹打了一個電話,說要出幾天差,麻煩她到學校接曉曉到她家住幾天。之後,招了一輛三輪車,叫把他拉到縣公安招待所。

    到了縣公安招待所,林中彬按任可新的吩咐說了自己的單位和姓名,負責登記住宿的一位半老徐娘從登記台上推給他一張房間住宿單子:“二樓二零四。”林中彬拿了住宿單子剛轉過身,服務台上那部桔紅色電話響了,半老徐娘拿起聽筒“喂”了一句,說了一聲“來了”,就叫林中彬接電話。

    電話裏,任可新給林中彬攤了底牌:“按縣城關鎮計劃生育管理規定,對城區流動人口計劃生育管理工作,凡無計劃懷孕者進入轄區,經群眾舉報,當地派出所和街道居委會必須互相配合,將其送往指定地點強製做手術。城關鎮南城街道辦事處分管計劃生育工作的李主任我們是熟人,南城派出所幹警、朋友王洪是我的哥們兒,你住下後,想辦法把譚天娥引到招待所來,這麵我給李主任和王洪聯係好,隻要譚天娥進了招待所,我就叫他們馬上來找你們。請你注意,在盤問時,你就點出你們無計劃懷孕,你叫她做人流手術,她堅決不做,因此發生了矛盾,其它一切不要管。”

    “好好好。”林中彬心裏有了底,連忙答應任可新道。

    之後,不知道任可新又給半老徐娘交待了一些什麽,隻聽得她“嗯嗯”地點頭應承著。

    原來,那半老徐娘是任可新一個同學的堂姐,任可新要她隻要有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找剛才接電話的林中彬就馬上打電話給他。半老徐娘不知其中事由,放下聽筒望著林中彬慢慢向樓上挪動的背影搖了搖頭,以為是林中彬作風不正,約歪女人到招待所耍一類。

    林中彬打開房間一覽無遺:一張床、一張條桌,兩把椅子,一個放著一個臉盆的洗臉架,旁邊放著一個綠色的塑料小桶,其它就沒有什麽了。他倒下床,心裏竟湧出解脫後的輕鬆和愉悅。怎麽不露聲色地讓譚天娥知道他住這裏?他想了很久,知道譚天娥會找他,因為給她的二百元錢肯定用完了,肯定會來找他要錢用的。林中彬想到了樓下公用電話的老張,以前他和譚天娥都愛丟口信在那裏,他出來了,譚天娥肯定會問老張看見他到哪裏沒有。便強撐起不想起床的身體,走到樓下,對半老徐娘說:“大姐,我打一個電話行不行。”

    半老徐娘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地推過電話:“打嗎。”

    林中彬在電話裏告訴老張:“要是譚天娥問,就說我大概搬到縣公安招待所住了。”

    譚天娥與林中彬鬥了幾句嘴,甩門進臥室,“(口+冬)”地一聲橫躺在床上,眼裏突然間湧出淚花兒。人之初,性本善。要說她剛參加工作時,也是挺溫柔聰惠、工作認真負責的。是生活改變了她。想起對她垂涎三尺的那張麻子臉她就作嘔;沒得到滿足,麻子臉就想方設法拿捏她。一氣之下,她留職停薪,向丈夫要了點錢闖蕩江湖。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她,沒想出師無名,商場折戟。她對生活很絕望,怪老天不公平,怪社會不合理,心裏十分浮躁,漸漸變得乖戾孤僻、雞腸狗肚起來,動輒發無名火,與丈夫的關係拉開了裂痕。為了謀生,她醉看人生,紅杏出牆,與縣裏某單位一位姓李的幹部好上了。林中彬的鄰居文出納提供的“她的男人是被她活活氣死的”說法,情況屬實。丈夫死後,她與那位幹部的關係也沒有維持多久。由於她心眼狹小,性格古怪,圓鑿方枘,日生齟齬,很快便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譚天娥捏住李姓男人是有妻之夫,單位人,愛麵子的心理,攆到那人單位,兩天一小鬧,三天一大鬧,最後竟將其鬧了一個行政記大過處分。那人顏麵掃地,幹脆不要工作南下打工去了。譚天娥找不到李姓男人,後又認識了一個“經理”,但她把握不住他,恰巧這時,林中彬走進她的視線。經過接觸,譚天娥覺得林中彬是一個非常好把握的角色,憨厚老實,又吃著“皇糧”,立即像溺水者看見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住,主動向林中彬大舉進攻,不到兩個迴合就把林中彬俘獲了。

    他們沒有感情基礎,也沒有經濟基礎。林中彬一個月隻有六百多元的工資,要養活四口人,還有那麽多開支,入不敷出,常常捉襟見肘。通過朋友關係,林中彬給譚天娥找了一個站櫃台的差事做,月工資三百元,效益好還有獎金。自由散漫慣了的譚天娥,第一天興致勃勃,第二天平平淡淡,第三天興味索然,第四天遲到早退,第五天自動辭工:“節奏快,適應不了。”她對林中彬說。還給林中彬講了一個道理:“多做點吃好點,少做點吃差點是一樣的。比如,有錢吃山猛海鮮,一餐下來幾百幾千元,腸胃消化功能不好,還要拉肚子;我沒錢吃小菜飯,簡簡單單,說不定還有利於身體健康。你是學醫的,是不是?”

    林中彬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但還是點了點頭。

    既然沒多少錢,就要按照沒多少錢的日子過,偏巧譚天娥又不是這種女人,追求的是吃得好,穿得好,耍得好,時不時地還要打打小麻將。財政顯赤字,尋找原因,譚天娥認為家裏人多了,主要是林曉。他七點二十到校,以前一直是林中彬起床給他準備早餐。譚天娥進住以後,林中彬要起床給林曉準備早餐,譚天娥就拉著林中彬睡覺。林中彬便每天給林曉二元錢早餐費,帳不可細算,一個月下來除星期天都是四十好幾元。林曉在鄉下的外公緊挨鄉中心校,譚天娥建議將其送到外公家去讀書,這樣,節約一個人開支,家庭就過得鬆活多了。

    林中彬不同意。

    林中彬對譚天娥非常失望,要與其分道揚鑣的種子,在痛苦的土壤裏發芽,生根,經譚天娥狹小心眼和反複無常舉止的澆灌,很快瘋長成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譚天娥則借了樹蔭乘涼。哼,想把老娘甩了,沒有那麽撇脫。你是一潭清水,我就要變成一條魚,攪你成泥巴氹氹;你是一棵大樹,我就變成一網藤藤,纏得你枝枯葉死。

    譚天娥在床上躺啊躺,以為林中彬在家裏。聽了一陣沒動靜,看牆上的鍾,二點半都過了,還沒吃中午飯,就起了床。林中彬不在;找,沒有林中彬的蹤影,心裏一股氣竄了竄,準備弄午飯吃。一看,沒有菜,沒有油;摸摸身上,僅有幾塊錢,她兩眼像斷了電的燈泡一樣熄滅了光,站在廚房裏愣愣地發了一會兒怔;感到小肚子有一點脹,就上了廁所,慢慢地解開皮帶的那一刻,突然想起了許許多多的往事,最後情結還是拴在了林中彬身上。這個雷打火燒的,到哪裏去了呢?諒他也走不了多遠。於是,她動作麻利地係上皮帶,到梳妝鏡前整理了一下頭發,正要轉身,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迅速迴轉身子。她看到自己的肚子明顯地圓了起來,而圓了的功勞,隻有譚天娥心裏清楚,並非林中彬所致,而是那個自稱最擅長解開女人皮帶的“經理”所為,但帳得記在林中彬頭上。她動作徐緩地在肚子上摸挲了兩圈,然後輕輕地拍了拍,心裏說:“寶貝,聽話,你好好地躺在肚子裏吧,你是我的本錢啊。”之後,抻抻衣領出了門。

    她來到樓下公用電話旁,問守電話的老張:“你看見我家那個挨刀塞炮眼的沒有?”

    老張怔了一下,很快明白譚天娥所指,迴答道:“上午來打過電話,隻聽說有一個朋友喊他到縣公安招待所住幾天,就見他招了一輛三輪車走了。”

    哼,想躲我,你躲得過初一,躲得過十五?你就是藏到地下,我掘地三尺也能找到你。譚天娥往街口望望,有一輛三輪車朝這裏拉來。她抬起手臂一招:“三輪。”三輪便從街麵上斜款款地走過來。她爬上三輪,說,“縣公安招待所。”三輪便聽話地轉過彎,尋了那條最近便的街道往她指定的目標走去。

    飛蛾撲燈,還以為是戰取光明。譚天娥就這樣興致勃勃地走進了任可新精心設計的陰謀,或者說一個圈套。

    譚天娥很快到了縣公安招待所,問服務台上的半老徐娘:“今天有一個姓林的男人住這招待所嗎?”

    半老徐娘滿含深意地盯著她迴答道:“有。二樓二零四號房間。”

    譚天娥連“謝謝”都說不來一聲,徑直就朝樓上走。

    半老徐娘眼光粘在她的屁股上,想起任可新給她的交待,馬上找出寫下的電話號碼,撥通了任可新的電話,用手圍住嘴,怕走漏了風聲似地挺神密地說:“小任啦,有女的來找那個姓林的來了,已經走攏他的房間門口了。”

    “好,知道了。”任可新接罷電話,很快撥通街道辦事處李主任和派出所幹警王洪的電話。

    正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林中彬,聽見“殼殼殼”的敲門聲,從鋪上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誰?”

    譚天娥的話,似乎才從電冰箱的冷凍室裏拿出來的,從門縫裏硬塞進去:“你說呢?”

    林中彬心跳著打開門,返身上床:“你來幹啥?”

    “幹啥?”譚天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冷冷地說,“算帳。”

    “我前輩子就差著你的,還不清。”

    “算你聰明。怎麽?躲在這裏享清福了,就認為我找不到了?”

    “知道你能,你哪裏有找不到的地方呢?”

    “怎麽嘛,有錢錢打發,無錢話打發,既然差著帳,躲就躲掉了?告訴你,老娘還沒有吃飯。”

    “你沒有吃飯和我有什麽關係?”

    譚天娥眉毛一揚,“霍”地站起身:“沒關係?你還說得輕巧。起來,跟我一路去吃飯。”說著就伸手去揪床上的林中彬。

    林中彬用力一掙。

    譚天娥緊緊地揪著不放。

    林中彬兩眼像兩把寒光閃閃的利劍,端端地刺向譚天娥:“鬆開。”

    譚天娥雙目如明光淨亮的短刀,狠狠地還擊在林中彬臉上:“不鬆!你要怎麽,敢打一碗把老娘吞了?”

    僵持。

    不知過了許久,有一串串腳步聲躞蹀而來,由遠及近,在門口停住。

    “請問,有人嗎?”一個綿軟的聲音從門縫裏踱進來。

    “有。”林中彬一拳頭砸開譚天娥揪著的手,將她摁到椅子上,打開門。

    立即,來的五個人便塞滿了小屋。

    那位像貌堂堂、有三十來歲的幹警,就是王洪。他向林中彬行了一個禮,說:“對不起,先生,請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證。”

    林中彬懵懵怔證地摸出身份證,遞給王洪。

    王洪看罷,點點頭,問譚天娥:“請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證。”

    譚天娥被突然擁進來的一群人弄懵了,平時在林中彬麵前耍潑使橫慣了,今天卻怔在那大氣不敢出;聽說要身份證,明知道沒帶來,卻還是左摸摸,右找找,最後才結結巴巴說:“放在家裏了。”

    王洪又重新看了一遍林中彬的身份證,不解地問:“你是本城人,為什麽不在家裏住,卻來住招待所?”

    林中彬牽強地笑笑:“家裏不清淨,出來找招待所住散散心。”

    王洪說:“你才浪漫呢。你同這女的是什麽關係?如果不能說明的話,請跟我們到派出所去一趟。”

    林中彬心裏有底,也不慌張,說:“我們說是夫妻,又沒有結婚證;說不是夫妻,又有了結果。我怕犯錯誤,讓她做手術,她不願意。所以鬧起了矛盾,我才出來住招待所。”

    一個有四十多歲、剪著齊耳短發、模樣精精明明的婦女,想那就是李主任了,上前一步道:“這麽說你們是非婚同居並且懷孕了?你是哪個單位的?知不知道計劃生育政策?”

    林中彬說:“就是因為知道才產生了矛盾。”

    “這樣吧,”李主任說,“按照屬地原則,在我們的管轄範圍以內,就該我們管;如果不管,上級要追究我們的責任,吃不完兜著走。請跟我們到縣婦幼保健站做手術。”

    真是一行服一行,螺絲服米湯。譚天娥一聽,臉色驀地變成菜青色,退往門前想溜掉。

    王洪遞了一個眼色,一個幹警移動一步擋在門前。王洪用目光示意譚天娥:“走吧。”

    譚天娥無助地望著林中彬,希望他能站出來求情告饒。

    林中彬抱頭坐在床邊上,什麽也不看。

    譚天娥很絕望,忽然想起到蜀南竹海旅遊時,看見天寶寨岩壁有一組叫“金蟬脫殼”的石刻,說:“手術是要做的。一是這幾天沒錢,二是身體不舒服。”

    李主任說:“這去做是不要錢的。身體不舒服也可以免費檢查。”

    譚天娥的話被截住,惶然找不出理由,耷下腦袋,看來不去是不行了。

    “有什麽猶豫的呢?”王洪說,“走吧。”

    譚天娥幻想著在路上伺機而逃,沒想有一輛公安局的車在壩子裏等著。隻好乖乖地跟著鑽進車,到了縣婦幼保健站,被迫做了引產術。整個過程,她除了懊悔自己的運氣不好外,絲毫沒有想到是鑽進圈套的結果。連跟蹤林中彬的那隻頭腦比較愚笨的叫蠅浩的蒼蠅都看出了其間的陰謀,感慨萬端地說:“世界上最聰明的是人,最愚蠢的也是人。”消息傳到蠅營,蠅首叫專門出一期增刊,側麵警醒大家,人是最喜歡搞陰謀詭計的,要注意警惕人的陰謀。

    譚天娥失去要挾林中彬的籌碼,表麵老實了一些。林中彬去掉了心病,晚上在“喜又來”請了任可新和王洪等人的客,另外給了任可新五百元酬謝費;出於人道主義,給住在縣婦幼保健站的譚天娥送了一些食品和日用品後,便一頭紮進辦公室,發誓四天內交出滅蠅方案,不然,就對不起組織對他關心。

    縣裏領導直接過問滅蠅方案了,不管錢一莊高興不高興,王孝清準備繞過錢一莊直接過問。

    怎麽與林中彬聯係呢?又是晚上了,他家裏沒有電話,也沒有傳唿和手機;登門拜訪,又不知道住在哪裏。王孝清有點痛苦地搖搖頭,頹然坐在床邊上,又下意識地伸手打開電視機。他喜歡中央第五頻道的體育節目,最喜歡籃球比賽,特別是美國職業男籃;另外就是言情電視劇。搜索到五頻道,電視畫麵上是一雙鞋,幾個切換鏡頭,定格為一個國產體育明星,在那裏拿著鞋,搔首弄姿地說:千裏之行,始於足下,運動鞋還是什麽什麽的好。呸!他忙換開五頻道,一路搜索開去,仿佛電視台商量好了要給他過意不去,不是廣告,就是專題、科教節目,有兩個電視劇,一個是打打殺殺的武打片,一個是大聲武氣的戲曲片。調到了縣電視台,正播送縣領導下午檢查滅蠅工作。他來了精神,看有自己跟裘自鳴一路檢查的鏡頭沒有,可惜裘自鳴一行的鏡頭已經過了,正在播出的是紀峰一行檢查南街農貿市場的鏡頭。開始是一個大鏡頭,農貿市場的全景、中景,最後落在紀峰身上,切換成紀峰望著一堆爛菜葉發怔的近景。解說詞配合鏡頭畫麵說:“紀縣長深入南街農貿市場,仔細檢查了衛生狀況。”鏡頭切換成紀峰特寫,臉凝憂思,目光冷峻。他肩頭上像耍猴人扛著一隻猴一樣,一隻蒼蠅虎踞肩頭上,視線與紀峰一致,須眉分明,神氣活現;竟把兩條前腿舉起,往前撲撲,有點像逗弄人;然後動作輕佻地交換著在頭上摩挲了一陣,收迴去與坐獅的兩前腿一樣支撐起前半部份身子,與其說是嘲弄不如說是得意地轉動了幾下頭顱──它就是榮幸地享受了人類高科技的蠅首,它就是同山泉縣縣大老爺合影的蠅首。王孝清心裏突然湧出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作為滅蠅辦的主任,他依稀受到了極大的褻瀆和侮辱,罵了一句“去你媽的蛋”,玉石俱焚地“叭”地一聲關掉電視機;心想,幹脆出門散散步,之後,到辦公室看看報紙,明天一定想盡辦法找到林中彬。

    走在正街上,北城方向的上空不時傳來醫院救護車嗚叫的聲音,聽街上到處有人竊竊私語。麻著膽子問,才知道是北小學生飲用豆奶發生中毒的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他也沒有詳細打聽的必要,慢慢順著河邊逛,前方霓虹燈閃爍處,歌聲像喝醉了酒的醉漢一樣,偏偏倒倒地走進他的耳朵裏,“月落烏啼總是千年的風霜”呀,“還有哪看家狗叫的叫的咋就這麽狂”呀,肉麻肉麻的。這些年,社會造就出了一批又一批五音不全卻又自我感覺非常良好的歌手,有的真的是烏啼狗叫,遠不如將破鑼爛鼓裝在一籮筐裏胡亂搖出的聲響動人,也不如農村山坡上發情的母牛尋找婚配時焦躁的叫聲入耳。王孝清不會烏啼也不會狗叫,但那些“紅嘴鯉魚”他釣過一次,正如廣告詞說的“味道好極了”,雖然引來了鏡碎家破的後果,但已經走出這一步了,如果有機會的話,很久沒有沾到過腥味兒的他不會拒絕再次垂釣碧溪秀水。但他不敢輕舉妄動,隻好惆悵地走過霓虹燈,朝裏望望,解解眼饞,打打精神牙祭。

    “呃,王主任,唱歌啊?”

    有人招唿他,一看,是單位的任可新,和兩個人一起對麵走來,眨著狡黠的眼睛望著他。他心裏有一絲慌亂,忙說:“沒事散散步。”

    任可新說:“好,你慢慢散,朋友約我有一點事,哪天空了我請你唱歌。”

    王孝清“好好”地應著,有一點黃泥巴掉進褲襠裏不是屎也是屎的味道,心境茫然地走向辦公室。呃,辦公室的燈怎麽是亮著的呢?崔小麗在加班寫簡報?去不去看一眼呢?要是去看的時候,又被人看見了怎麽解釋?算了,迴家看電視去吧。然而,崔小麗那靚麗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揮之不動;昨晚做夢,還夢見與她親了一個嘴呢。去看看吧,一個單位的,怕什麽,根深不怕風搖動,樹正不怕月影斜;去看上一眼,進辦公室拿一張報紙就走。王孝清忐忑著心推門而進,卻是林中彬。他有一絲兒失望,又有一絲兒欣慰,招唿埋頭辦公桌上的林中彬道:“我正說找你呢。七點過的時候裘書記親自打電話過問滅蠅方案準備情況。怎麽樣了?”

    林中彬有一點不好意思:“看我,家庭問題沒處理好,給領導帶來麻煩,給工作帶來影響。”

    “家裏的事現在處理得怎麽樣了?”

    “基本上處理好了,現在我可以靜下心來整滅蠅方案了,爭取三天之內拿出來初稿。”

    王孝清心裏有了底:“我什麽也插不上手,這樣,隻要你晚上加班,我陪你;給你拿拿筆遞遞紙,當當聽用,打打下手。”

    “用不著用不著,你去忙你的吧。”

    “我忙的就是滅蠅方案,給你忙的一樣,還有推辭的話沒有?”

    兩人會意地相視一笑。

    經過突擊,總算沒有耽誤時間,就在譚天娥腹內空空地走出婦幼保健站的那天,王孝清從林中彬手中接過滅蠅方案,腳步輕快地將其送給了紀峰。紀峰翻了翻滅蠅方案,說把它列入後天的縣政府常務會議議題。會上,經討論認為方案做得比較好,切實可行,一致原則通過,但個別地方要適當作一些文字修改,最後以縣政府黨組的名義提交縣委常委會審定實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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