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良發完朋友圈,迴去的路上難以置信地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衛西給他的東西,確定那本書確實是《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概論》沒錯。裏頭沒有夾任何東西,普通得不能更普通,上頭甚至還有熒光筆畫出的考點,看上去像極了衛西曾經用過的教材。


    趙良望著封麵上碩大的文字陷入沉默,許久之後才有些不確定地想,自己果然是被騙了吧?


    將近四千塊錢就買一這?


    但這個猜測浮上心頭,卻又很立不住腳,畢竟衛西剛才給他算出的結論確實準確得不可思議,以至於他到現在想起那些話都還汗毛倒數,難以平靜。什麽樣的商業間諜會千辛萬苦埋伏到他的身邊打探出他生病和父親去世,甚至五歲的時候摔了一跤這種陳年舊事,就為了騙個幾千塊錢?這怕不是個傻子。


    趙良想來想去也沒能想出頭緒,無奈之下,也隻好將那本莫名其妙的教材不當迴事地塞進包裏,去做他的正事。


    身為一個企業家,平常要處理的工作就已經多到焦頭爛額了,更何況他之前還病了大半個月,攢下了大堆舊務,因此等跑完最後一場商業應酬,外頭的天色早已經到了月上柳梢。


    商業夥伴們把他送出餐廳,見他司機不在,疑惑地問了兩句,趙良笑著伸手打車:“好歹是十一黃金周,人家小劉也要陪女朋友的。我讓他早點迴去了。”


    他已經很多年沒自己單獨出行了,在小區門口下車時看了眼頭頂陰沉沉的天色,覺得這麽走迴去吹吹晚風也不錯。


    還別說,今天的晚風還真的格外涼爽呢,一點也不像秋老虎。


    頭頂的天黑得不見星光,看著是快要下雨的樣子,趙良攏了攏西服外套,熟門熟路地朝著自己家的方向走。這處別墅區位於二環南麵,寸土寸金的地方,開發得相當細致,綠化覆蓋率高到少有,他當初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選擇了買下這裏。


    夜風將身邊的樹木吹得簌簌作響,他愜意地抬頭欣賞著路燈下搖擺的枝葉,走著走著,忽然感覺不對。


    這路未免也有點太長了吧?


    他的別墅位置離小區大門不遠,平常開車從車庫十幾碼的速度來迴最多也就開個一兩分鍾,可現在他都走了十多分鍾了,卻始終沒有看到自家熟悉的院門。


    趙良轉身看了看,剛才路過的保安崗亭倒是已經看不見了,掏出手機,顯示時間是深夜十一點三十五分。


    四下萬籟俱寂,除了樹葉沙沙作響外,甚至連蟲鳴都沒有,仿佛天地間隻剩下了他一個活物。


    他心中升起一些微妙的不安,按捺住後又往前走了片刻,終於確定這不是錯覺,立刻就想給家裏打電話。哪知電話根本就沒人接聽,連換了好幾個人都隻等到自動掛斷。趙良盯著又一次嘟到快要結束的手機,正要怒罵這些人大半夜不知道死去了哪裏居然不接電話,不經意間掃到了頂端的時間,當即如遭雷擊。


    十一點三十五,他折騰了那麽久,時間卻一分鍾都沒有朝後跳。


    那瞬間難以形容的寒意竄滿四肢百骸,他激靈了一下,連天靈蓋都涼了,怔楞兩秒,掉頭就朝後跑。


    然而這條路仿佛沒有盡頭一般,不僅走不到前方的家門,連剛才路過的保安亭都不知道跑去了哪。


    任憑商場上多鎮定,眼下的趙良都不可避免地被這詭異的場景嚇得毛骨悚然。他扯著嗓子大叫起保安,可迴應他腳步聲和喊聲的,依然隻有身邊簌簌作響的夜風。


    得不到迴應的趙良頭腦一片空白,然而不論他怎麽奔跑,周圍的環境都依然沒有半點改變。眼見跑出去沒有希望,又聯係不到外界,他跑得精疲力竭,喊到嗓音嘶啞,終於承受不住越來越重的恐懼,崩潰地跪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有人嗎!!!有人嗎!!!”


    沒有迴答。


    這是什麽?鬼打牆麽?莫非從今往後自己就永遠困在了這裏?


    趙良抱緊自己的包,眼中的期冀終於緩緩熄滅,在仿佛沒有盡頭的寂靜中絕望地安靜了下來。


    然而正在此時,他忽然感覺自己的公文包好像暖和得有點不像話,尤其有身邊吹來的冷風對比,簡直成了自動發熱的暖寶寶。


    趙良愣了愣,下意識打開包,立刻就看見了裏頭那本先前自己隨手卷了卷塞進去的書。因為塞得過於隨意,書頁的邊角此時已經被壓得全部翹了起來,趙良伸出手指碰了碰,指腹觸到柔潤的溫熱。


    電光石火間他腦中閃過了衛西那句:“把這東西帶在身上,可以避開一些麻煩。”


    趙良驚愕地瞪大了眼——不,不會吧?


    但身體卻已經快於頭腦地有了動作。


    抓住那卷書的瞬間,一種說不上來的奇妙變化轟然而至,好似有什麽東西迎麵打了過來,將他的腦袋推得朝後一仰。


    他眼前一黑,再睜開的時候,已經站在了自家小區的保安崗亭旁邊。


    初秋悶熱的空氣籠罩著他的身體,崗亭的保安站在旁邊一臉奇怪:“趙先生?趙先生?你站在這裏很久了,有什麽事情找我們麽?”


    趙良眨了眨眼,很短暫的時間裏,他甚至以為剛才的一切隻是自己的幻覺。


    然而低頭看到的畫麵卻叫他渾身一震,他的右手,正死死地抓著那卷原本該放在包裏的書。


    夜風撲麵,又潮又熱,他卻被吹得抖了抖,渾身的毛孔一根一根地豎立起來。


    嘉萬花園的小區保安正在腹誹這位呆佇在崗亭旁邊的業主到底想幹什麽,下一秒胳膊就被牢牢抓住了,西裝革履的業主用一種蜜汁驚恐的語氣要求道:“不好意思,可不可以麻煩你們送我到家門口?”


    這要求非常奇葩,但誰讓這小區物業費高呢?工作人員還是很有服務精神的,小保安立刻就答應了,心裏還想原來那麽精英的成功人士也會怕黑啊?


    他這麽想著,就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的響動,轉頭一看,才發現那位精英人士竟一邊走一邊攤開了一本書。


    小保安:“??”這麽晚了還要走在路上看書,有錢人都那麽用功的麽?


    誰知奇葩遠不止此,下一秒,這位滿臉儒雅精明的成功人士竟然張開嘴,開始大聲朗讀——


    “實踐是人類世界的基礎!”


    “世界統一於物質!”


    “物質決定意識!”


    “一切從實際出發!”


    他讀得抑揚頓挫,津津有味,仿佛已經全身心地沉浸在了其中,無法自拔。


    小保安:“………………”


    這他媽不是用功,是有病吧?


    ****


    衛天頤完全呆不住博覽會了,很快就帶著助理一張機票飛迴了京城。


    真正目睹到周管家對他口述的院門變化時他頭頂沸騰的怒火被激發上了又一個巔峰,衝進家門的那一瞬氣得腦子都是糊塗的,站在玄關顧不上換鞋,扯著嗓子就開始咆哮:“混賬東西!你給我滾出來!!”


    他以往在家裏說一不二,發起脾氣來別說兩個兒子了,就連妻子都隻能小心翼翼伺候著。這當中更以大兒子衛西最為怯懦,看到他稍稍皺起眉頭的樣子都能嚇得不知所措。


    可今天,他卻並未能如願以償地看到大兒子眼淚婆娑過來請罪的畫麵,唯有周管家提著掃把上前迎接:“先生,您怎麽提早迴來了?”


    “我再不迴來,這個家還不被那小兔崽子給拆了!他人呢?把他叫出來,我今天非打死他不可!”衛天頤怒氣衝衝,又不免狐疑地問他,“你提個掃把幹什麽?”


    周管家聞言,長長地抽噎了一聲:“我去掃院子,大少說以後招牌附近的衛生就由我負責。”


    “……??”衛天頤滿腔的怒火被這個迴答打得懵逼了幾秒,“什麽?”


    此時另一道熟悉的身影闖進餘光,衛天頤轉頭看去,小兒子衛承殊提了個水桶麵無表情地朝著外頭走,看到他時停住淡淡地叫了聲:“爸,你迴來了。”


    周管家解釋:“二少是負責擦招牌的那個。”


    衛天頤:“……”


    他勃然大怒道:“不許去!一個都不許去!混賬東西,我看他是活膩歪了!”


    他也不等周管家去叫人了,自己踢開鞋子蹬蹬蹬地就朝樓上跑,反了反了,反了天了!這個家到底誰說了算!


    他氣得頭昏腦漲,砸兒子房門砸得格外精神:“小兔崽子,你給我滾出來!”


    裏頭隱約傳出一陣悅耳的音效,隨即是衛西懶洋洋的聲音:“誰啊?”


    衛天頤氣炸:“誰?你說是誰,我是你爹!”


    他本以為這足夠嚇死對方了,誰知房門竟過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打開。衛西也沒穿上衣,套了條褲子赤腳站在門後,頭發淩亂蓬鬆地支棱著,眼睛依然緊盯著手裏拿著的手機。


    看到那個手機,跟在衛天頤身邊的周管家再度長長抽噎了一聲,淚水裏充斥著被支配的恐懼。


    衛西卻理都不理,隻抽空掃了眼衛天頤陰雲密布的麵孔:“小聲點,我都聽不見小鱷魚的聲音了。”


    衛天頤看了眼手機屏幕,被上頭那隻似笑非笑的等待洗澡的鱷魚氣得眼前發黑,氣極反笑,陰測測地問:“好玩麽?”


    “好玩呀!”衛西立即開心起來,又想起什麽,“哦,你迴來得正好,以後我們太倉宗招待客人的事宜就交給你了。”


    衛天頤:“??????”我是來跟你談這個的嗎?


    他大吼一聲:“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我負責幹什麽?”


    衛西為難起來,對方看起來似乎對自己的分工有意見,團結義說過要悉心聽取下屬對工作崗位期許的,因此他也沒有因為衛天頤的大吼而不滿,反倒耐心詢問:“你要不想招待客人的話,不如跟承殊換換,去擦招牌如何?”


    衛天頤:“……………………”


    他終於發現自己在雞同鴨講了,氣得雙眼發直,喘聲如牛。周管家連忙上來攙扶他搖搖欲墜的身體,同時朝老板伸出手指對自己的太陽穴點了點,小聲道:“先生您別生氣,大少他從迴家開始就這樣了,可能是在外頭久了,那什麽,您懂的。”


    衛天頤扶著他的肩膀好容易站穩,聞言差點一口血噴出來,頓時對自己沒有早點派人把兒子找迴來而後悔萬分。但後悔歸後悔,氣卻一點沒消,見衛西還是那副你不滿意我再給換活兒幹的體貼樣,他咬著牙,索性猙獰地笑了。


    “好,擦招牌,我讓你擦!”


    他說罷甩開周管家,轉身走就。


    周管家愣愣地看著自家先生河豚般的背影,衛西又低頭開始盯著手機屏幕,口中淡淡解釋:“他去為我待客了。”


    待客,我待你媽個頭!


    衛天頤怒氣衝衝地踏進院子裏,一邊朝大門走一邊挽袖,心說小兔崽子,讓你爹擦招牌?我現在就把你那破招牌給拆了!讓你知道這個家到底是誰在做主!


    誰知繞出大門,他剛要動手就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麵孔,立刻放下胳膊上的袖子:“老趙,怎麽是你?”


    老趙還是那副儒雅的樣子,懷裏抱了一本書,客客氣氣道:“我來找衛先生。”


    這一片兒住的企業家們多少都有點交情,衛天頤跟這位姓趙的鄰居平常生意上也多有往來,因此麵對對方,還是得按捺怒火表現出體麵的姿態,扯著嘴角勉強笑了笑:“你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誰找你了!”趙良拉下臉,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同時伸長腦袋朝屋裏看,語氣又變得客氣起來,“那什麽,衛西,衛大師在家麽?”


    衛天頤:“……”


    老趙見他沉默,高高興興地分享道:“你不知道,我昨晚念了一夜衛大師給我的馬克思,現在大有領悟了!”


    話音剛落,他忽然臉色大變,蹲下拚命搖晃麵前軟倒在地的朋友。


    “老衛?!老衛?!”他焦急地大喊,“你怎麽了?是不是中邪了?怎麽都開始翻白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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