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弟子們向它求助時,它便會從刀匣裏打個轉,飄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切白菜冬瓜似的從人魂之間橫劈而過,將邪氣盡數斬滅。  然後又懶洋洋地倒迴刀匣中,深藏功與名。  ——是個厲害又沒架子的前輩。  如此相處了一段時間後,眾弟子皆如是想。  孟平見的少,弟子們卻是見多了生了靈識後變得桀驁不馴的法器,剛開始他們也很擔心管不住這把刀,誰成想這位刀前輩如此配合。  漸漸的,弟子們也鬆快些,不在那麽拘束了,有時候在勞煩了酒刀之後還會笑著說一句“刀前輩辛苦了,刀前輩好好歇息”。  這時候酒刀便會大爺似的立在刀匣上,打個轉,算是應聲,然後又一頭栽進刀匣裏,光芒盡斂,隻餘淡淡酒香縈繞。  無數人在四處奔波,盡力阻擋這場隨時可能重演的災難,謝清霽和司暮也沒閑著。  兩人連著處理了七八個骨骰困迴來的天道分`身,又親自下山,四處捉了好些個天道分`身。  然而他們處理得快,天道恢複得更快,分`身和魘魔的數量明顯大增,像過街老鼠,怎麽捉都捉不盡。  再一次逮住了一個較為強大的天道分`身後,謝清霽沒急著將它立刻斬殺掉,隻長劍斜指,用劍氣將它逼得無法動彈。  便微微蹙了眉:“這樣下去,無止無休。”  要等他們一個一個將天道分`身都除盡,天道早就卷土重來將這天地間翻覆個遍了。  司暮的關注點卻歪了些,他垂眸看謝清霽握著的風止劍,有些疑惑:“你怎麽突然又用起劍來了?”  以謝清霽的境界,對付這等小嘍囉,根本不必招招式式都依賴風止劍,他心念一動,這世間清風明月塵沙落葉,什麽不能化作劍呢。  用劍反倒是大材小用多此一舉。  可最近幾迴,但凡涉及打鬥,司暮都會看見風止劍的蹤影。  謝清霽手腕微轉,劍尖打了個旋,落了朵劍花在天道分`身上,將它紮得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  謝清霽恍若不覺。  他用劍,自然是想看看風止劍對這天道有何不同尋常的反應。  可似乎並沒有出現什麽奇異跡象。  是因為這天道分`身太弱,還是因為他誤解了殘鏡的意思?  謝清霽心思百轉,嘴上卻隻淡淡應道:“想用便用。”  他將話題引迴來:“堵不如疏,追不如引,與其天天追著它們跑,不如……”  他微微停頓,司暮轉念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眉梢一挑,順勢接了話頭:“——不如引出來。”  與其忙於追著天道的蹤跡被它牽著鼻子走,不如想個法子引它出來,再一舉殲滅,一了百了。  那麽問題來了,怎麽引?  天道千年前和百餘年前分別受了兩迴挫,如今也狡猾起來了,在徹底恢複前,是打定了注意和仙修們你追我躲遮藏到底。  要想引它出來,沒有足夠的誘惑,恐怕不行。  而天道目前最迫切想要的……  是一具完美的軀體。  謝清霽輕聲道:“天道想要一具身軀,可這身軀……倒也不必憑空捏造。”  他字斟句酌,似乎是一邊在思忖著什麽:“之前便曾見天道附身在他人身上,隻是它附的那人弱了些,不能長時間承受天道的力量。若是天道附身的那人……”  謝清霽說的,便是之前他和司暮參加過的一個小宗門比試大會,那次天道就是附身在某個少年身上。  可天道再怎麽虛弱,也是曾經為神、險些成為天地間主宰的存在,區區一個普通少年,如何承得起天道的力量。  所以後來天道便借著幻境,從少年那脫了身。  但若是天道附身的人足夠強大。  是不是也可以……  “想都不要想。”  謝清霽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司暮斷然截住。  司暮轉身揮袖,畫地為牢,先將那天道分`身圈進畫境裏——他的畫境雖不如骨骰那般能讓天道分`身失去意識,但將它困起來,斷絕與外界的聯係,還是可以的。  謝清霽見狀,手腕一轉,趁勢收劍。  他收了劍,司暮便往他身前走了一步。  兩人距離本就很近,這一步,幾乎要緊挨著了。  謝清霽微微抬頭,和司暮對望,覺得他眼底似是結了冰,吐出來的氣也是冷颼颼的。  明明他隻比司暮矮一點點,可被司暮這般垂眸望著,他卻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壓迫力。  這壓迫力毫無疑問源自於司暮。  謝清霽下意識想往後退,結果腳還沒來及挪呢,司暮就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涼颼颼喚道:“小師叔。”  沒了笑意的司暮看起來危險十足,謝清霽的小狐狸本能讓他有一絲瑟縮,但身為風止君和身為司暮師叔這兩重身份,又讓他倔強地站在了原地,一動不動。  然後試圖用清冷的目光盯迴去。  司暮凝了他一瞬,就慢條斯理地避開了他的視線,湊到了他的耳邊,散漫地又喊了聲:“小師叔。”  謝清霽:“……作甚。”  司暮語調懶散,可謝清霽絲毫不敢放鬆,繃緊了背脊聽他說話。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麽,你又想獨自一人把一切都承擔下來,是不是?你想拿自己做餌去引天道出來,是不是?”  一連兩個是不是又快又狠,明明是反問,可司暮語調卻很篤定,前一句話剛落下後一句就尾隨而上,根本不給謝清霽思考和反駁的空隙,“這餌要怎麽做?讓天道附你的身?你又想和它同歸於盡?你想都不要想,小師叔……”  他衝著謝清霽耳蝸裏輕挑地嗬了口氣,謝清霽被嗬得耳根一燙,嘴唇緊抿,將背脊崩得更緊了。  “你要是敢拋下我偷偷跑掉,隻身犯險……”謝清霽隻聽得耳邊人輕笑一聲,說不出的玩昧,“我就把你抓迴來,用紅線把你捆起來,捆在床榻上,動都不能動……小師叔,你要相信,我有很多很多種辦法,能讓你下不來榻。”  他這話的意思,或許隻是表示要和謝清霽打一架、又或許是他新學了什麽能控製人的術法。  可謝清霽腦海裏不合時宜的,就突然蹦出來了一些微妙的話語——多數是裴景小公子曾說過的玩笑話。  ……某些和畫冊有關的玩笑話。  謝清霽咬了咬牙,舌尖抵在齒根,覺得腦殼裏有兩隻兔子在突突突的跳,跳得他短時間內都沒法思考了。  他唿出一口氣,耳根子微紅,麵上卻沒什麽表情,隻一把推開司暮,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幹巴巴的兩個字:“——無恥!”  他轉身,想也不想地就掐訣縮地,一腳踏入通道之中。  身影堪堪要消失時,謝清霽隻聽到司暮在他身後悠悠然補了一句:“小師叔,你盡管試試啊。”  ……  小師叔,你盡管試試啊。  你盡管試試啊。  試試啊。  往後幾日,但凡謝清霽獨自一人,安靜下來,腦子裏便會開始無限循環這句話。  他被司暮“威脅”了那麽一把,似乎是真的有些怕了,連著幾日都沒再提以身做餌的事。  司暮便也當無事發生,隻默默把人又盯緊了幾分。  他將那天沒斬殺掉的天道分`身帶了迴來,開始從它身上打主意,試圖找出什麽法子,能反向追蹤到天道的蹤跡。  然而區區小分`身,於天道而言,實在微渺不值一提。  司暮便又從孟平那逮著了幾個渾渾噩噩的小分`身,將它們一並困入畫境,迫使它們融合在一起。  這迴小分`身是變成大分`身了,可仍舊無濟於事。  司暮連著試了許多種追根溯源的術法符籙陣法,都摸不到頭緒,他暫時停了手,低頭看腳下陣法,繼續推敲。  正沉吟間,門吱呀一聲,謝清霽走了出來。  司暮耳朵一動,立刻撇下陣法,迴頭盯人,目光灼灼。  謝清霽隻覺得被一隻大野獸給盯了。他鎮定地撣了撣衣袖,示意自己隻是想去後山:“試個劍招。”  謝清霽的劍招,可不是什麽地方都能施展的,隨意碰碰就能塌一座山頭,殺傷力天大。  所以他在後山特意圈了塊地,設了個既堅固又能吸收部分劍意的禁製,若要練劍,便到那裏去練。  司暮見他沒有要下山的意思,才微微鬆懈下來,大方地點頭允許了,又很賢惠地補了一句:“小師叔早些迴來,中午吃甜藕燉排骨,涼了不香。”  謝清霽:“……嗯。”  他已經很習慣司暮每天的投喂了,反正他挑食、嗜甜,種種種種,都被司暮捉了個透,破罐子破摔,他……他幹脆也不在意了。  司暮目送他離開,繼續轉身琢磨陣法。  琢磨了一會,還是不太順暢。他嘖了一聲,撿起一塊拳頭大的石塊,隨手砸天道分`身上了。  由數個小分`身融合而成的大分`身吃痛的嗷了一聲,衝司暮怒目而視。  若說這幾天有什麽變化,那大概就是這醜不拉幾的天道分`身人形越發穩固了,不僅穩固,偶爾還能冒出幾句髒話。  毫無疑問都是罵司暮的,司暮用術法折騰它時,它便罵的尤其歡快。也不知它在吸取生機時,從哪個糙漢嘴裏學的。  此時也是如此。  司暮扔疼了它,它便又開始罵罵咧咧起來,聲音渾濁粗嘎,難聽得緊。  司暮聽得耳朵不舒爽,踹了它一腳:“閉嘴。”  那人形分`身被踹得一個栽倒,原地葫蘆似的打了幾個轉,又重新站起身來。  用一雙空洞洞的眼盯著司暮。  司暮懶散地看他一眼,居然從它那空洞眼神裏窺見了幾分怨恨和惡毒。  “看什麽看,戳瞎你啊……”  他嫌棄地又嘖了聲,隨口威脅,正準備擺個新的陣,卻聽那天道分`身格外艱難地吐出來斷續字眼。  “你不過……一個……”  “一個魔物……”  “……一隻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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