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之劍,鋒龍的圓桌特權,殺伐的權能,為了殺戮而誕生的絕對特權。


    因鋒龍之行事被冠上暴君之名,令罪人膽寒,令權貴喪膽的圓桌最容易失控的權能。


    茉伊拉手裏的杯子舉到一半停在半空,她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何齊天的表情。這可是兩位強權的對話,至少對話中能牽扯到這樣一個禁忌的權能,證明卡特說的這件事已經讓卡特本身做好了最壞的準備了。


    “我拒絕。”何齊天一邊叉起了一團意大利麵,一邊說道。他盡可能地表現出不感興趣的態度,用嘴巴的咀嚼來掩飾自己顫抖的牙關。


    卡特有些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在他的預計中,對於這樣的事,何齊天一定不會拒絕,而是一定會欣然接受。他的師傅,他所代理之人是鋒龍閣下,圓桌之中的暴君,屠夫,和絕對的正義潔癖者。因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倒下的家族用兩隻手都數不清,因他暗地調查之後直接審判的黑巫師們不計其數。在那種背地裏惡貫滿盈的巫師眼裏,他是屠夫,他是暴君,他是神經病患者,他是絕對不該存在於圓桌之中的罪人。然而在大多數普通的平凡巫師眼裏,他是救主,是審判罪惡的裁決本身。


    這樣一柄不受法律和權勢束縛,僅僅服務於正義與事實本身的圓桌之劍,卡特原以為他的代理人至少在性格上也應該與他有相似之處,然而現在的事實可能是,何齊天與鋒龍之間的性格差距可能遠遠大於卡特的預計和想象。


    卡特雙手支撐著桌麵,整個人都站了起來,他俯下身子,好讓自己的臉好好靠近何齊天,他聲音裏帶著哀求和不解道:“為什麽?閣下?難道您不願意相信我?還是說有別的什麽原因?”


    何齊天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自然一些,他拿起木杯子,還好現在兩人都已經喝了不少蜂蜜酒,他可以借著酒意來掩飾他內心的慌張。“就是不相信你,特權豈能這樣使用,即使是奪去一個人的生命也應該格外慎重,怎麽可能就這麽憑你一句話,就要我去殺一個人?這樣的事情……”我實在是做不到啊……何齊天並沒有將話語的後半段的說出來,他也不敢說出來。


    何齊天絕不懷疑卡特的話,雖然沒有任何的依據,但是他的直覺告訴他,卡特絕沒有說謊,如果卡特真的懷有別的目的需要借用他的特權除掉某些人的話,他明明有更好的方式,而不會來請求這麽一個一旦穿幫就有可能反殺自己的鋒龍代理人。但是何齊天真的無能為力,他隻是想要不平凡的人生,而不是做那種拯救世界的英雄,也許他有時候真的想在漂亮女孩麵前逞逞能,但是這也就僅限於此了。無論是揭露什麽巫師界的黑幕,還是要以鋒龍的特權去處決什麽幕後黑手,都與他無關,他隻想學習幾個魔咒和更多的氣術,然後像個普普通通的巫師一樣那樣生活,這樣既充滿了刺激,又不至於把自己卷入太過於危險的境地。


    想到這裏,何齊天在心裏苦笑了一聲,何齊天啊,何齊天,你骨子裏還是個沒用怕事的孬種啊……


    卡特心中的某種一直以來的東西崩塌了,一臉無力地坐迴了座椅上,他敷衍地迴答道:“是了,是我不好……是我唐突了。”這幾句話像是抽走了這個頭狼最後的力氣,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的確,這樣的特權使用起來的確應該更加謹慎,我把這件事想的還是太簡單了。”


    這時托尼歐托著下一道菜來到了桌子前,這一道菜是荷葉包裹的肥美烤鴨,可是他卻看到了剛才還興高采烈的卡特露出了失魂落魄的表情。作為卡特少有的幾個熟人朋友之一,托尼歐是十分了解這個亞曆山大家族的年輕少主的,別人都認為他是個敗家子,然而隻有卡特的父親與他少數幾個知心好友明白,這個孩子從小時候開始,就喜歡在暗地裏解決一切問題,還要裝出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來騙過所有人。


    托尼歐鼓勵地拍了拍卡特的肩膀,接著他打圓場道:“這是我學中國人的叫花雞的做法做的叫花烤鴨,大家都來嚐嚐。”


    可是桌上明顯卡特並沒有吃東西的胃口,而何齊天則不斷地吞著盤子裏的意大利麵條,嘴唇上沾滿了紅紅的番茄醬。


    何齊天害怕自己的嘴一停下,就會控製不住自己。


    倒是茉伊拉有點遺憾地看著沉默的兩個男人,她不是特別了解男人之間處理問題的方式,或者說這個女孩兒天生就很少被這種煩惱困擾,於是她舉起了手:“我要嚐嚐!”


    托尼歐微微一笑,用餐刀切下了一隻鴨腿放到茉伊拉的盤子裏。


    這時卡特開始說話道:“我的母親走的很早,那時候我的父親是個工廠裏的皮鞋工,靠著做皮鞋和工廠微薄的工資過活。我的母親是個小學老師,對於小時候的我來說,母親雖然很嚴厲,可是也比我那個臭烘烘,天天迴家倒頭就睡的王八蛋老爸好得多。”卡特說這話時,就像個希望落空的孩子,眼睛裏既沒有光彩,也沒有之前那種神采奕奕的朝氣。


    “那一天老爸在工廠加班,我在小學門口等著我的母親下班之後接我迴家。然後就在我的麵前,一輛黑色的轎車把她撞出了5米遠。當父親來接我的時候,我已經在保安室裏打了兩個小時的哆嗦。那時候我不知道那個臭烘烘的男人為什麽會抱著我哭得像個淚人,也不知道他一直說的母親不在了是什麽意思。隻是之後我再也沒吃到過母親的蘋果派,也再沒有人能夠指導我的數學作業。”卡特的聲音帶著哭腔,而何齊天則努力把自己的臉板成了一張雕像。茉伊拉更是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眼睛裏也有淚花閃動。


    “後來那個臭烘烘的老爸就像變了個人,他不再去皮鞋廠上班,後來家裏來了不少我之前根本沒見過的叔叔。這時我才知道,我的父親是一個巫師,沒落的亞曆山大家族最後的後裔。我的家族先祖是那位偉大的亞曆山大大帝和一位在征戰路途上結識的女巫情婦在征戰路途上所生,而我們除了亞曆山大這個姓氏,一無所有。作為皮鞋匠的老亞曆山大是個臭烘烘的壞男人,但是他娶了這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我的母親。而重新作為巫師的亞曆山大則是個驚人的商人,他靠著金錢鋪路,用15年的時候重新奪迴了貴族的身份,可是這是在他失去了他所愛的女人之後。所以我是他最後的依戀,他再也不晚迴家,而是每天按時接送我上學,給我做他那難吃的晚餐,至少在我們家富裕到能請到廚師之前,那段時間的確是個噩夢。他也是個很壞的故事講述者,他開始和我講巫師們的故事,他說正版的哈利波特叢書太貴了,講講巫師們的故事來湊和吧。”


    在卡特的講述下,每個人都對這個從沒見過的老亞曆山大有了個大致的映像。茉伊拉更是眨巴了幾下眼睛,老亞曆山大堪稱巫師界的商人楷模,雖然有傳聞說這個老亞曆山大的魔法天賦十分之差,甚至隻會5個極為簡單的魔咒,但是他極有生意頭腦,而且並沒有傳統巫師中保守的觀念,將德魯伊們養殖的煉金材料低價收購,再高價批發給沒有渠道獲得足夠煉金材料的中東煉金師團體們,然後再將中東煉金師們手中珍惜的魔法金屬材料倒賣到歐洲的巫師中間去。在短短數年內就變成了極為有錢的富翁,同時還在世俗界擁有兩個以上的奢侈品品牌。他的發家史簡直比約翰·戴維森·洛克菲勒這位美國石油大王還要勵誌!


    “他不是個很會講故事的人,他講過‘梅林’閣下的故事,他說有這麽一位英雄人物,拯救了全世界的巫師們,重新粘合了支離破碎的巫師世界,算得上巫師界的救世主和領路人。他也講過‘加拉哈德’閣下的故事,帶迴聖杯的聖者,用雙手捧起了聖杯,靈魂卻沒有被聖杯帶往天堂的當世聖人,據說他做生意的方式就是在學習加拉哈德閣下。以及曾經為了自己的家人不惜違背巫師界禁令,被劃為黑巫師陣營的‘血巫師’喬治·米爾。”卡特一直說道,隻是何齊天不太明白這個年輕人說這話的用意,他絕非是想用自己的悲慘過去來勸導何齊天這麽簡單,何齊天也不會覺得這個家夥會有如此膚淺。


    “所以我從小是聽著英雄的故事長大的,而在我長大的之後,又聽說了鋒龍閣下的故事。貝因家族的複興,孔蒂家族的滅族,中東三大煉金術組織的成立,都與這個愛管閑事的中國人有關係,他是新生代中最配得上英雄二字的人。”卡特忽然話鋒一轉道:“所以我一直相信著這世界上有英雄,我自己也是一直這麽約束著自己的,所以,我相信您,何齊天閣下,您也是英雄,鋒龍閣下絕不會看錯人。剛才是我唐突了,但是請何齊天閣下不要那麽快迴絕,我會一直在暗地裏調查,搜集到足夠的證據,找出那個幕後黑手,這樣您就不會再有這麽多的顧忌。還請那時候一定將您的力量借給我!”卡特的眼中再次綻放出希望的光芒。


    可是我做不到啊……我就是個普通人,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偉大,更沒有下手殺死一個人的勇氣。既沒有那種要和邪惡抗爭的雄心偉業,也沒有那種要伸張正義的氣魄啊……何齊天手中的叉子不經意掉落在盤子中,他趕緊舉起木杯,用杯口擋住自己的臉,熱淚沿著他的臉龐流進被子裏,他隻能把淚水混合著蜂蜜酒大口吞下。


    對不起,我隻是個普通人。


    對不起,我做不到你期望的事。


    對不起,我甚至連自己的幻想都隻敢在心中想象。


    無能嗎?何齊天不知道,自己曾經認為自己擁有了超乎尋常的力量,自己曾認為自己需要別人的關注和期待。可是如今已經有人期待著自己。而沒用的自己卻隻想要刺激的人生,本質上卻還和之前的自己相同。


    渴望著別人對自己有所期待,卻無法迴應。


    期待著出人頭地,卻又膽小怕事。


    在心中描繪了自己英雄般的形象,卻像個懦夫一樣把臉藏在偽裝和這個可笑的杯子後麵。


    自己根本不是英雄啊,自己隻是英雄找來的戲子,哪怕是包裹上了英雄的皮囊,裏麵卻還是那個瑟縮在原地的何齊天。


    羞愧啊,沙赫利姆尼爾,北歐神話中為英靈們提供肉食的神豬,而在瓦爾哈拉的餐廳中,英靈和勇士們歡聚一堂。原來這間餐廳裏,唯一一個沒有改變的人是自己,原來唯一一個沒有資格被稱為英雄的也是自己。自己原以為自己缺少的是機會,能力。後來才明白,把自己變成一個常人的,不就是自己嗎?自己坐在這裏大快朵頤著獻給英雄的佳肴,可是自己卻隻是個卑微的小人。


    淚水止不住地流淌下來,人在什麽時候才會流下最誠摯的淚水呢?極度悲傷的時候?極度歡喜的時候?都不是,是在對自己的心理偽裝都被層層撕下,不得不麵對最真實的自己的時候。他是鋒龍的代理人,學生會眾人敬畏的救主,甚至西爾貝都認為他是在那輛校車上如同礁石般抵禦了如潮水般攻擊的英雄。眼前的卡特也將他當作了救主,能夠解決梅林學院裏麵怪異事件的最佳人選。


    然而他是嗎?他不是,他不過是學了幾個氣術的普通人,他還是那個不敢和喜歡的女孩兒說話,隻敢看著別人出風頭的何齊天。


    在最初的力量帶來的欣喜退去之後,留下的他依舊沒有擔當,畏首畏尾,僅僅是個懦夫,僅此而已。


    對抗黑幕?這種事情會死的!何齊天真想這時丟下杯子,涕泗橫流地大聲喝罵眼前這個被正義感衝昏了頭腦的家夥,送死就別拉上他啊。你一個學生,為什麽想要去揭露什麽黑幕?


    可是他做不到,甚至他內心裏,有比死亡恐懼更加強烈的東西在製止他這麽做。他是小人,而卡特無疑是英雄,小人有什麽資格質疑英雄的行動,小人又有什麽資格揣測英雄的想法?


    何齊天隻能默然流淚,無話可說。


    也許卡特看不見,但是坐在何齊天身旁的茉伊拉看的清清楚楚,兩行熱淚從這個溫柔的代理人閣下的眼角無聲地流入杯中。茉伊拉被這忽然的變故嚇得不知所措。


    當何齊天放下了杯子時,卡特看見的是一張抱歉的臉。氣可以提升身體的迴複速度,所以何齊天可以在瞬息間將哭紅的眼睛恢複到正常的水平,他故作鎮靜地用衣袖抹了一把臉,把淚痕抹去,接著欲蓋彌彰地嘟囔道:“這酒真是越喝越熱,出了一頭的汗。”


    卡特還在用熱切的眼神看著何齊天,那期待的模樣實在是讓何齊天既不忍,又感覺自己實在是太過於齷蹉。


    何齊天放下了杯子,歎了口氣道:“抱歉。”其他的話他實在是不忍心再說出口了。


    卡特的眼神動了動,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卡特長長歎了口氣,連茉伊拉都能感受到他的失落和遺憾。


    “那既然如此,就請大家都忘記剛才我說過的話吧。請閣下盡情地享受美食。”卡特擠出一個勉強的笑臉,同時對托尼歐做了個手勢,托尼歐也是長歎了一口氣,轉身走迴了後廚準備上菜。


    “這裏的菜都是用魔法界的手法做出來的魔法美食,和煉金飲料是同種類型的東西,這裏的菜不會吃撐,吃下肚子之後會立刻轉化為能量,而且因為那口艾瑞尼爾大鍋的緣故,在吃過這種食物的五天之內,身體的生命力和恢複能力都會大大增加,相當於加上了一個長效並且無法被驅散的生命力增強的魔咒。”卡特為何齊天盛上了一碗燉肉,香料的味道和肉的氣味是如此地誘人,可惜在場三人都實在沒有了吃飯的胃口。隻有茉伊拉端起肉湯輕輕地喝了一口,可是剛才她見到了何齊天偷偷流淚,即使是這美味的燉肉,她也實在沒有再吃下去的胃口了。


    卡特似乎也看出了現在的尷尬境地,隻能叫住了準備上菜的托尼歐,接著詢問何齊天道:“如果閣下實在是沒有胃口的話,今天的晚宴就在此結束吧,很抱歉說了那麽倒胃口的話題,影響了閣下的興致。”接著卡特竟還對何齊天充滿歉意地笑了笑,接著這個憔悴的年輕人轉頭對茉伊拉說道:“小茉,在餐廳裏發生的事情請一定要保密,無論任何人都不要告訴。”然後他無力地癱坐在座椅上,連維持自己的姿態都做不到,一連被拒絕兩次,這個年輕人的心中失去了希望,可謂是備受打擊,可是他仍舊安排道:“托尼歐,等下能夠把沒上的菜都打個包,以齊天閣下的名義給梅林學院值班的幹事們送過去嗎?”


    托尼歐聳了聳肩:“我做的菜都是燒烤類的,這點倒是沒有問題,燉菜之類的我也可以用大鍋之類的。倒是你啊,不要緊吧,好像事情沒有談好的樣子。”


    卡特擺了擺手,用手在臉上抹了幾把,好像用力就能把失望從臉上抹掉,然後他說道:“去送吧。我得先迴去了,這幅樣子不適合被純血兄弟會的貴族子弟們看見,我得先迴宿舍了。這樣吧,你等下打我的電話,叫純血兄弟會的成員們過來幫忙搬一下這些菜。”


    托尼歐搖了搖頭,接著這個廚師竟從廚師服裏摸出一根魔杖來,他在空中揮了幾下魔杖,廚房裏已經裝盤完畢的菜肴們就漂浮在空中飄了出來:“不用了,那些浪蕩子根本沒有踏進我的餐廳的資格,別忘了我還是個巫師,送個外賣還是沒問題的,我這可是看在你這位摯友的麵子上。”


    “算我欠你的吧。”卡特微微欠身,接著對何齊天說道:“請容我先告退了。


    晚宴過後大家各有心事,何齊天和茉伊拉都不再有逛街的心思,茉伊拉雖然玩心很重,但是看何齊天興致不高的樣子,這次的逛影子街的活動隻能提前結束了。托尼歐跟在兩人的身後,身邊漂浮著裝盤精致的各式菜肴。


    當菜肴被送到梅林學院駐影子街辦事處的時候,所有學生會幹事都發出了震天的歡唿聲。隻是何齊天迴絕了各位幹事邀請的一起用餐的要求,迴到了梅林學院。西爾貝已經不在魔法門的旁邊了,而看守魔法門的學生會幹事們都向何齊天行禮。現在的何齊天隻感覺這些行禮看起來是那麽的刺人,每一個向他行禮的人都在他自卑的內心加上一把利劍。


    幹事們隻覺得今天何齊天閣下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迴到宿舍之後,何齊天在宿舍門口與茉伊拉道了別,接著他一頭紮進那床柔軟的被褥裏,眼淚再也忍不住了。自己隻是個冒牌貨,沒用的人,自己身上的所有榮譽,所有的目光,都不是他自己靠本事贏來的,他本來就是個虛偽的演員,這點從自己坐上飛機那一刻開始就沒有改變。自己扮演的何齊天和真實的何齊天不同,虧自己還想著人生會不一樣了,其實人生並沒有什麽不同,至始自終,自己也隻是個隻妄想著榮譽和關注的目光,卻沒有能夠承載他人期望的懦夫。


    就在這時,宿舍的門被悄悄推開了,接著門口傳來了茉伊拉怯生生的聲音:“齊天閣下,您在哭嗎?”


    在何齊天驚恐的眼神中,那個可愛的女孩子正一隻手抓著門把手,不知所措地站在何齊天宿舍的門口。


    “因為您的狀態不太對勁,所以我並沒有走哦……那個……在餐廳裏,您也哭了對吧……”茉伊拉有點看不穿情況,可是代理人閣下哭得那麽傷心,即使隔著一扇門她都能感受到代理人閣下哭聲中的無助,簡直像是一條被人遺棄的小狗。


    她不明白為什麽代理人閣下會哭成這樣,在她的心目中,代理人閣下一直是一個沒有架子,又十分溫柔的人,偶爾早上自己來叫代理人閣下起床的時候還會賴床。這點這個代理人閣下就和普通的大人物不同,他沒有任何氣場,也沒有任何架子。有時候對英國的常識的缺失反而顯得有些迷糊,有些可愛。


    可是從西爾貝會長那裏聽到的消息,這樣一個平易近人的代理人閣下,居然還是能夠在大巴車上獨自一人擊殺一隻異遊靈的強大人物,而且那天沒有去看的那場切磋,聽說代理人閣下和格林閣下兩人雲淡風輕地切磋了一下雙方的技藝。就是這麽一個人,居然會發出這樣無助的哭聲。


    茉伊拉也不知道怎麽滴,原本在門外偷聽就已經是侵犯代理人閣下隱私的禁忌,她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鬼使神差的將門把手給擰開了。


    然後那個英雄一樣的閣下,那個溫柔地像鄰家大哥哥一樣的閣下,正紅腫著雙眼。


    何齊天驚惶地擦拭著自己臉上的眼淚,可是這樣笨拙的動作怎麽可能掩飾的了剛才的狼狽呢?何齊天在心裏不斷地罵著自己,你好死不死的你哭什麽呢?這下要穿幫了!


    可是何齊天沒有等到女孩兒的驚唿,反而是一隻有些顫抖著的小手輕輕為他擦去了臉上的淚水。茉伊拉正用自己的手帕笨拙地擦拭著何齊天臉上的淚痕,這個平時拉著何齊天到處亂跑的女孩兒,現在伸出的手竟有些笨拙和緊張。


    女孩子特有的香味從手帕上傳來,那隻冰涼卻又倔強的小手固執地在何齊天狼狽的臉上擦拭著。何齊天看著這個女孩兒認真的神情,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說話。


    “嘿嘿,想不到閣下哭起來的樣子和我們的會長哭起來的樣子差不多,甚至比我們的學長還難看。”茉伊拉不好意思地說道,她說的倒是真話,隻是她從來沒有像這樣為約書亞擦拭過臉上的淚珠。


    “抱歉啊,讓你看笑話了。”何齊天尷尬地側過了臉,自己從床上爬了起來,快步走到桌子旁抽了幾張紙巾,在自己臉上用力蹭著。


    茉伊拉收起了手中的手帕,少女就這麽坐在床邊看著窘迫的何齊天,她的臉上既沒有嘲笑也沒有譏諷,反而那麽的恬靜。“人類都會有哭泣的時候的,這世界上怎麽會有不落淚的鐵人呢?”茉伊拉誠懇地說道,語氣一點都不聽不出有敷衍安慰的意思,反而充滿了真誠,這真的是這個少女的本來想法。“如果代理人閣下不會哭泣,那麽反而會顯得閣下不真實了。其實看到閣下哭得時候,我雖然嚇了一跳,但是還是很開心的。”


    開心?何齊天有些意外地在心中重複著這個詞語,他不太了解茉伊拉到底心裏在想什麽,但是如果不好好解釋一下的話……那自己的偽裝就會不保了吧?於是何齊天問道:“為什麽會用開心這個詞呢?哭得時候被人看見了是很丟人的吧。”


    茉伊拉肯定地點點頭,說道:“因為代理人閣下不僅僅是個溫柔的人,更是個有血有肉,還會悲傷的人。和我們一樣。我原以為真正的英雄人物都是不會落淚的,史詩故事上都不會記錄英雄們的淚水,如果有,也不過是要體現英雄們的品格和慈悲。可是英雄也有軟弱的時候,也有無助的時候,這樣才更為真實啊。代理人閣下是真真正正的真實的,有血有肉的英雄,就在我的眼前。”


    何齊天聽到英雄這個詞,心裏悲哀的一笑,嘴上卻說道:“我不是什麽英雄,我也沒你們想象的那麽好。”


    茉伊拉好奇地問道:“是因為卡特學長說的那件事嗎?”


    何齊天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這點他並不想隱瞞。


    想不到茉伊拉卻握住了何齊天的手,用一雙純淨的眼睛看向了何齊天:“我知道閣下是個十分慈悲的人,拒絕卡特閣下也肯定是因為某種不能說出來的原因吧。這不是您的責任,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夠處理這世界上所有的苦難的,所以請不要自責,更不要因為無法伸出援手而哭泣。”


    何齊天有些心虛地說道:“也許我也沒像你們想象的那麽慈悲。”


    茉伊拉抿起唇笑了笑,她握住何齊天的手柔若無骨,卻在微微顫抖,她也十分緊張,可是她還是握住了何齊天的手,努力想要用自己能夠想到的語言去安慰這位英雄的內心。


    “當然,如果是我們對閣下的美化讓閣下感到壓力過重的話,那我們道歉,可是對英雄每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美化。這是大家對您的尊敬和愛戴。”茉伊拉解釋道,她能感受到手中握著的滾燙的手掌,她也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慢慢變快。自己都說了些什麽啊?自己又在做什麽呢?


    “小茉,別叫我閣下了,叫我齊天吧。”何齊天隻是感覺閣下這個敬稱自己實在是不配,自己更像是個沽名釣譽之徒。


    “閣……齊天……”茉伊拉卻好像誤會了什麽,雪白的臉龐頓時紅了一片,她努力從嘴裏擠出這兩個字來,一點都不像平時伶牙俐齒的她。


    “你覺得,英雄是什麽樣的人呢?”何齊天問道。


    何齊天的心中是有一個英雄夢的,可是當機會擺到他的麵前的時候,他卻害怕到逃避這麽個機會。自己並沒有稱得上英雄的氣量,更沒有完成英雄偉業的勇氣。他有些迷茫。


    “英雄?英雄就是幫助他人的人。”茉伊拉不假思索地迴答道。


    “幫助他人,就能稱為英雄了嗎?”何齊天有些疑惑。


    茉伊拉輕輕點頭,何齊天卻沒有注意到這個女孩子的臉越來越紅。


    “比如您曾經在校車上保護了那麽多的學生會幹事,這就稱得上是英雄的行為,而您在銀行門口阻止巴裏……對於我來說,也是英雄的行為。並不是什麽事都要親力親為,也不是要解決這世界上發生的每一次苦難,才能叫做英雄。英雄就是能夠隨手幫助身邊的人的人,就已經叫做英雄了。”茉伊拉想起銀行的那一幕,心就跳的更快了,尤其是當時閣下那有力的臂膀堅實地鉗製住了巴裏的行動,從那個貴族流氓的手中保護了自己。


    而何齊天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接著他從茉伊拉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手竟被這麽一個可愛的女孩兒握在手中,他頓時感到臉發燙。


    茉伊拉感到手中的手掌被抽走,也不介意,隻是輕輕一笑,因為她看得出來何齊天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她便輕輕地說道:“那我就不打擾齊天你休息了。”


    於是少女懷著自己的心思,沒等何齊天迴答就已經走出了何齊天的宿舍,悄悄地帶上了那扇木門。


    何齊天默默重複著茉伊拉的話,拿出自己的手機,撥通了鋒龍留給他的電話。雖然這個電話之前他也撥過幾次,尤其是在剛到學院的那一天,可是他都沒有撥通過。


    但這次他的運氣不錯,電話響了沒幾聲就被接通了,還沒等何齊天說話,鋒龍的聲音就從話筒那邊傳來,聽起來不僅中氣十足,還帶著火氣:“你大爺的!老子在玩jumpking,你大爺的你一個電話把我嚇迴家了!幹你大哥!”


    不過現在的何齊天可沒時間和鋒龍拌嘴,他隻是低聲問道:“鋒哥啊,你說什麽樣的人才能被稱為英雄?”


    鋒龍聽到這話先是一愣,接著他嚴肅地說道:“每一個人都是英雄。”


    每一個人都是英雄?何齊天被鋒龍這個邏輯打了個悶棍,他也沒想到鋒龍怎麽會突然說這一出。


    “說吧,出了什麽事兒?”鋒龍敏銳地察覺到今天的何齊天的精神狀態不太對勁,於是他歎了口氣問道。


    何齊天便在話筒中將今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鋒龍是知曉他秘密的人,他就不必帶著偽裝和鋒龍聊天了。


    鋒龍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接著鋒龍幽幽地問道:“你的看法呢?這個事件你覺得你能管嗎?”


    何齊天搖搖頭,不管鋒龍能不能看到這個動作,他隻是迷茫地說道:“不,我也不知道,因為這樣的事情肯定會有危險的對吧,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夠的能力去獨自麵對這樣的危險,說實話,我怕死,怕死不是什麽大錯,對吧?”


    鋒龍那邊的聲音卻是大大咧咧地說道:“沒錯,怕死是人之常情,這個世界上並沒有那種不怕死的生物,這是人的本能,我覺得很正常。你既然覺得不合適,那就拒絕就好了。”


    這無疑是何齊天最想聽到的迴答,可是這樣的話真的從鋒龍的嘴裏聽到的時候,他卻更加迷茫了。“我……但是我總覺得這樣不太好。”


    鋒龍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前麵的小桌子上擱著一台新買的手提電腦,電腦屏幕上一個帶著頭盔的小人正撅著屁股躺在一個大坑的底部。


    鋒龍聽到何齊天的這句話,嘴角揚起了一個明顯的弧度,接著他迴答道:“那你就先學會做人吧。我說過的吧,每一個人都是英雄,當你明白了人是什麽樣的時候,你自然就明白英雄該做什麽了。”


    何齊天被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說的愣住了,他問道:“什麽叫做人?”


    鋒龍懶洋洋地迴答道:“你不就是個人嗎?怎麽做人還要我教你?嗯?”說完話,鋒龍隨手掛斷了手機,還關了機。


    何齊天隻聽到電話那邊又傳來了熟悉的忙音,隻是這次他默默重複著鋒龍的話……學會做人……


    鋒龍隨手把手機到一邊的床頭櫃上,一臉興奮地歡唿了幾聲,引得坐在他床邊的加拉哈德抬頭看了他一眼。


    “喲,林少年果然是塊好材料,他已經開始迷茫了,我就說嘛,這小子真的很有慧根。”鋒龍又控製起屏幕上的頭盔騎士往上跳去,他的控製十分精準,幾乎沒有任何的失誤。


    加拉哈德冷冷地迴答道:“要讓一個普通人明白這麽高深的道理,你未免太高看他了,他也隻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畢業生。”


    鋒龍滿不在乎地迴道:“有什麽關係,反正他有征兆那就是他咯,要是他沒有明白,或者能力不足,不幸身死了,那我就換一個人就行了。倒是你,能不能沒事兒就往這裏跑,說好的高冷呢?說好的一年不出門幾次呢?你把我這兒當菜市場了?”


    加拉哈德語氣平淡地迴嗆道:“首先,這裏是我名下的醫院,其次,我有前往我名下任何一處財產的權力。”


    鋒龍咧了咧嘴,跟這家夥聊天,不僅是吐槽還是鬥嘴都沒有意思,而且這家夥就跟雕塑一樣,能在旁邊的位置上一動不動地坐上一天。


    “做一個人這麽難麽?”加拉哈德奇怪地問道。


    鋒龍得意地迴答道:“那當然,跟你這種情感淡漠的家夥說也說不懂吧?氣術的傳人,如果連人都做不好,那就什麽也做不到。畢竟從第一唿吸開始,氣術和華夏之火就是為人類創造出來的武器。”


    “為人類嗎?應該是為……”加拉哈德沒有說完後半句話,似乎他不太想將那幾個字說出口。


    鋒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說一開始的目的啦……”


    加拉哈德沒有接話,隻是問道:“月一直停留在第一唿吸和第二先天,是因為她不是人嗎?”


    鋒龍點了點頭:“月的情況很特殊,這你是知道的,不過她很努力了,第三補天和第四……不是普通人能夠學會的,她原本到第一唿吸就應該是她的極限才對。就像是日行者一樣,日行者至今不也沒有掌握第二先天,而是把第一唿吸的不同階段當成了氣術的修煉階段不是嗎?”


    加拉哈德不再說話,徹底靜默下來,隻聽到鋒龍一邊看著電腦屏幕一邊幽幽地說道:“人不是那麽好做的,人總是一種心存僥幸的生物,正是如此,人類才會變得短視,變得苟且。我希望林少年能夠早點明白,何者為人,趕緊成長。”


    “為什麽呢?”


    “因為如果成長得不夠快,那麽這樣的成長,往往會伴隨著撕裂心靈的劇痛啊!”鋒龍麵帶殘忍地說道,他狠狠把鍵按在手裏,接著那個帶著頭盔的騎士劃著完美的弧線摔在地上,撅起了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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