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沉重如墜巨石,初蕊一個人靜靜地拖著步子在學校裏穿過。就在剛剛結束的《當代文學與文化思潮》結業答辯裏。張士奇那些刁鑽古怪的問題讓她沒有招架之力。盡管昨天晚上已經預料到了今天一定會有一番磨難,但是她一向對自己的課業很自信,而且她也覺得自己準備得足夠充分,她不相信自己會無法應對他的刁難。但是,在聽到他那些自己疲於應付的問題和對自己材料的刻薄審查後,她不得不承認在他麵前不管是學問還是洞明世事方麵,她都是太過稚嫩。昨天晚上,她還天真地以為自己一定會沒有任何問題地通過,但是現在看來,她的想法的確太過天真了,可是這能怨誰呢?隻能看看其他教授能不能公正一些了,畢竟並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自己的結業。她記得黃教授在現場曾經緊緊地皺著眉頭看著張士奇那張得意地笑著的臉。就連閔教授也有些驚訝地指正著他的問題已經超出了學生們半年的學時內所能研究的範圍,中國文學浩如煙海,即使這個二十幾歲的學生再博聞強識,也不可能麵麵俱到,很顯然他是故意吹毛求疵。總算是還有人在施舍一些公正,想到這兩位教授的臉色,初蕊忽然感覺到了一些希望,一切還沒有到最後,還不到難過的時候。她抬頭看看天,太陽隻是時隱時現,好多片烏雲還在天空遊蕩著,時不時地就會遮住太陽,看樣子,如果它們聚集在一起時還會有一場大雨。

    她摸摸書包,太陽傘落在了張士奇的家裏,看來已經不會再屬於自己了。她低著頭向前走著,忽然看到一雙腳停在了自己的麵前,她抬起頭,心裏猛地一墜。是張士奇的夫人,張師母。她五十歲左右的年紀,風韻猶存的一張臉總是冷冰冰地讓人想到冬天,她盯著初蕊,看到初蕊有些驚訝的樣子,冷笑了一聲,“初蕊,是嗎?”

    “是,師母好!”

    “嗯,我有話想對你說。”

    “哦!”初蕊呐呐地答應著。

    “你跟我來吧!”

    “是!”不知道為什麽,初蕊心裏竟然忐忑不安,不知道她會跟自己說些什麽?

    僻靜的亭子裏,初蕊小心地坐在石桌下的石椅上,石椅的涼意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有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她有些局促不安地看著對麵的張師母。

    張師母正在打量著她,那種眼光很像是在買一件衣服或物品時極端挑剔的感覺,讓初蕊更加的不舒服。

    她從包裏掏出了一把傘,放在石桌上,推到初蕊的麵前,初蕊認出是自己的傘,更加地不安,心裏猜測著她的來意一定並非善意。

    “這把傘是你的吧!”她冷冷地說。

    “是!”

    “昨天你忘記在我家裏的?”

    “是!”

    “昨天你來我家做什麽?”

    “是,昨天是張教授的課,所以,我才去的。”她的話讓初蕊想起昨天的事就心生怨恨。

    “可據我所知,昨天並沒有他的課。”

    “您的意思是我在撒謊?”初蕊雖然在努力地壓製著心裏的不快,但是這不滿還是脫口而出了。

    “沒錯,我的意思就是你的說謊,明說了吧,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有你們這樣的學生往我家裏跑。目的隻有一個,爭取到留校或是有部委機關的錄用推薦名額。現在的學生真是夠功利的,有的女學生甚至用自己作誘餌。”

    “您的意思是我昨天去您家也是為了這些?”初蕊已經壓不住自己心頭的怒氣了。

    “我沒有那麽說,除非你有這麽想過。”她冷冰冰地盯著初蕊,很不屑地說。

    “您來找我不會隻是為了還我這把傘吧!”

    “是,也不是。”她說著又從包裏拿出一迭照片,“今天早上,有人把這個送到我的手裏,我不知道誰這麽齷齪,但是看到這照片,我想可能有人比這個人更齷齪。”

    初蕊接過來,猛地如五雷轟頂一樣呆住了,照片中竟然是自己,而且還是張士奇的手放在自己肩上的鏡頭,看來昨天在張士奇的家裏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被拍成了照片,但是,這幾張卻隻是截選了張士奇握著自己的手攬著自己的肩的照片。

    初蕊心亂如麻地看著這些照片手已經在不由自主地顫抖了,是誰?是誰?

    “我知道我說什麽都可能會成為辯解,但是,我必須要說,這些事情都不是相片上所看到的那樣,師母,您可以去問教授,聽聽他說些什麽!”

    “這個不勞你費心,我隻是想聽你的解釋。”

    “我沒有什麽好解釋的,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沒做過齷齪的事情,自然不怕這些東西。我也可以跟您說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留不留校和部委機關的推薦我不稀罕,所以我沒有必要用我自己來做交易。”

    說完,她把那照片推迴去,站起身來,正離開了涼亭。

    “你以為你沒有用自己做過交易嗎?”

    初蕊立時怔住了。她站下來,扭過頭看著師母的臉,她卻一邊整理著那幾張照片,邊站起身來站在初蕊的身邊,笑了笑,有些誌得意滿卻又鄙夷不屑的說,“很驚訝是嗎?你以為我不在這學校工作,對於這校內的事情就會一無所知嗎?我剛剛已經問過你的同學,所以對於你的過去多少也了解一些,這也是我來找你的原因,老張的事情我從不過問,即使知道了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上,我隻是想勸你,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記得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幹淨,別讓別人抓著把柄,你不好看,別人也不好看。”

    “你——”這些話比幾記耳光更讓初蕊目瞪口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她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她怎麽可以如此不明是非地侮辱自己?我的過去,過去已經成了我身上的標簽,清清楚楚地寫著任人踐踏的屈辱,可是我就應該屈服嗎?不,不能。她盯著她的臉,認認真真,一字一字地說,“師母,做人誰會沒有錯,重要的是要認識自己的錯誤,鄙視曾經狹隘自私的自己,我可以不服氣地說我認識自己的錯誤,及時的更正自己的缺點,所以,我珍惜自己餘下的生命,所以,我不允許自己重蹈覆轍,所以,我讓自己在跌倒的地方站起來,即使有許多人戴著有色眼鏡看我,壓製我,甚至是侮辱我,我也不會屈服。清者自清,我不相信這種事情永遠黑白顛倒,請師母心明眼亮,辯明清濁是非。”

    說完,她義無反顧地轉身離開亭子,步履堅定地向前大步地走去。

    張師母看著她的背影,輕輕地歎了口氣,不知道是在自怨自艾還是在歎息一些其它的什麽事情?

    初蕊快步地走向教室,她要去找鬱妃兒,她一定要查清楚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妃兒的答辯應該結束了。本來她昨天想見到鬱妃兒的時候就想問短信的事,可是妃兒偏偏遲到,自己結束的時候,她又不知道轉到哪裏去了。原本也要在教室外麵等著她的,可是教學樓裏壓抑的氣氛讓她透不過氣來,所以才在校園裏轉轉,沒想到沒想到的事情卻發生了。

    她剛剛走進樓門,一個男孩兒就迎了上來,攔住了她。

    “請問你是初蕊嗎?”

    她不解地看著這個陌生的男孩兒,他的手裏拿著一個錄音機。餘光裏看到紀虹的背影正在樓梯上上行。也不由得心裏一陣悸動,預感到她是不是又要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一麵想著一麵木然地點點頭。

    “是,我是!”

    “哦,你好,我是新聞網的記者金子,我能采訪一下你嗎?”

    “我是社會新聞報的記者,我想采訪你!”有幾個陌生的麵孔紛紛擠上前來,堵在初蕊的麵前。

    “采訪我?”初蕊更加不解,看著他們,他們的目光中有好奇也有探詢。

    “哦,我們想采訪你對大學女生為考研專業試題而與導師進行性交易的問題。”金子接著說。

    初蕊的心裏一沉,這又是什麽問題,在眾多目光的盯注下,她緊張起來,“這跟我有什麽關係?為什麽要采訪我?”

    “是這樣,我們的編輯室收到一封電子郵件,郵箱名字是初蕊的拚音,署名是g大,信中的內容為她通過性交易獲得了研究生入學考試的專業課試題,我們在各個係的研究生院都進行了采訪,隻有中文係的研究生中你的名字為這個拚寫,所以我們想通過這個問題對你進行采訪。”

    “是,我們報社也是這樣的!”那幾個人也紛紛地說,且不約而同地伸出手,手中錄音機正在轉動。

    初蕊瞪著他,心底裏升起一股巨大的涼氣,幾乎凍僵了她的每一個細胞,隨後,一團怒火又開始在心裏升起並在全身遊竄。

    “你們不如直接說那個性交易的女研究生是我!”初蕊大聲地說,來往的同學在看著她,她也渾然不覺了,隻是覺得怒火在熊熊地燃燒,驅使她怒不可遏地大叫,“你們有沒有腦子,竟然認為這樣一封郵件是我寫的?會認為那個性交易的女研究生是我?你們想沒想過誰會寫這樣的郵件時會用自己的名字來署名?此地無銀三百兩,難道你們不懂嗎?” 她推開伸到自己麵前拿著錄音機的所有手臂,向樓上走去。

    “喂!我們並沒有那麽說,我們隻是想采訪你對這個問題怎麽看!”

    初蕊已經無暇顧及到他的背後說些什麽,她在淩亂的心裏想到了一個名字,紀虹,一定是她,隻有她才會用這樣一種卑鄙的手段,看也剛才得意洋洋地樣子一副得了懲的樣子,一定是她。所有發生的這一切都是她,兩個流氓是她安排的,桑知榆的事是她一手操辦的,張士奇家裏是她安排的,照片也一定是她偷拍的,郵件也一定是她做的,是她,一切都是她,除了她不會再有其他人可以接二連三地用那些陰暗的手段讓自己狼狽不堪地一次次被侮辱,想著這些她瘋了一樣跑著上樓,衝進教室,紀虹正坐在位置上翻看著書桌上的書,鬱妃兒正在整理書包,忽然看到目光呆滯地衝進來的初蕊,她被嚇了一跳,叫了聲初蕊,怎麽了?

    初蕊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現在她的眼睛裏隻有紀虹,她感覺到自己已經快要爆炸了,所以必須要在爆炸之前站到紀虹的麵前。幾個箭步她站到紀虹麵前,怒視著紀虹。

    紀虹懶洋洋地抬起眼皮,看著她,然後,懶洋洋地站起來。

    初蕊用盡全身力氣揮手向她的臉上抽下去,伴隨著啪的一聲響,紀虹一個趔趄栽倒在椅子上,顯然她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擊嚇住了,她扭過頭瞪視著初蕊。

    初蕊臉色慘白,咬破的嘴唇正在滲出鮮血,嘴角感覺有些鹹,但是滿身滿眼的憤怒讓她根本感覺不到了肉體上的疼痛,心底的那份痛更是早已遊遍了全身,讓她徹頭徹尾地痛著,她忍住眼淚,瞪視著紀虹, 目光中的憤怒像熊熊烈火一樣噴在紀虹的臉上,“是你吧!一切都是你,對吧!夠卑鄙!夠無恥!夠齷齪!夠歹毒!你是魔鬼嗎?你到底想怎麽樣?你到底要得到什麽?把我踩在腳下踐踏得體無完膚你又能得到什麽?我一再地苦苦忍耐退讓,竟然沒有喚起你的一點良知,早知道這樣我這一巴掌就應該早點打在你臉上,而且不止這一次,而是見一次打一次,打到你清醒為止。你今天給我聽好了,從現在開始,你休想再在背後算計我,如果你還要打我的壞主意,我不會饒過你,大不了我們同歸於盡。看誰更狠?”

    紀虹第一次看到她現在這樣因憤怒而失去理智的樣子,所以,她隻是瞪著她,沒有說話。

    教室裏包括妃兒在內的幾個同學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們。半晌,妃兒才走過來,扶著她的胳膊,“初蕊!”

    她根本聽不到其他聲音,說完這些話,讓她的痛減輕了一些,但是那種被侮辱的感覺仍然清晰地留在心裏,她最後瞪了紀虹一眼,然後,轉身大步地走出了教室。妃兒急忙地追著她跑出去,剩下的幾個同學看著呆站著的紀虹,猜疑地看著她。

    紀虹這才迴過神來,撫著臉冷笑一聲,她所有目的都達到了,但是她沒有想到初蕊會下這樣的狠手,她的臉已經腫起了幾個指痕,她有一種滿足,但同時也有一種來自心底裏的膽怯。

    妃兒喊了幾聲之後,初蕊才聽到。她迴頭看到妃兒氣喘籲籲地跟著自己。站住了腳步,用柔情替代了眼中的憤恨,輕聲地說,“沒什麽,是積攢了太多的委屈,太多的憤怒,太多的怨恨,選擇了今天來發泄。”

    “哦,初蕊,看到這樣一個你忽然感覺很好,也許你應該早些這樣。”

    “我以為愛一個人比恨一個人要容易得多,我以為我可以用忍讓換迴她的良善,可是她卻不了解,把忍讓當作了懦弱,是我錯了。”

    “初蕊——”妃兒握著她冰涼的手,不知道說些什麽才能安慰到這個好朋友。

    “我沒事,你迴家吧!我也要迴去了!淩嵐病著,我得迴去照顧她!”

    “嗯!”妃兒聽話地點點頭。兩個人一起向校門走去。

    “哦,對了,我的手機丟了,我一會兒要去新買一部!準備換個新號碼,一會兒第一個告訴你!”

    “哦!”果然如此,初蕊暗想,這就對了,自己沒有猜錯,都是紀虹在背後的陰謀詭計。“你的電話不是丟了,是被人偷了!”她輕輕地說。“沒錯,被人偷了!”“被誰偷了?”妃兒一頭霧水。

    “一個壞人!”初蕊苦笑一聲。

    “紀虹?你是說紀虹?她用我的手機做什麽了?”

    “沒什麽!沒事,你快去吧!他在等你!”看到等在校門的雷霆,她說。

    “好,你有什麽事情一定不要埋在心裏,說出來,好不好?”

    “我會的!”初蕊向她擺擺手,看到她上了車,盯著車的方向發起呆來,怕妃兒為自己擔心,她隻是勉強支撐著破碎的意誌。妃兒一離開,她馬上就感覺到自己全身無力,慢慢地挪著如灌滿鉛水的雙腿走出校門,意識到自己可能堅持不了多久就會倒下去,於是,她無力地招招手叫了輛出租車,坐上去,無力地說出了地址,馬上就癱倒在座位上。

    半路上就開始下起了大暴雨,初蕊的頭靠在車窗的破璃上,聽到雨敲打著玻璃的聲音震動著傳過來。她懼怕這種全身無力的感覺,但是她卻常常有這樣的感覺,每一次極度憤怒或是極度悲傷過後,這種感覺就會不請自來,緊緊地纏繞著她。

    車子到了小區的門前,司機禮貌地問,要不要進到院子裏,初蕊輕輕地搖搖頭,有氣無力地說不用了。然後,她下了車,走進了雨中,一步一步地挪著步子進到院中。

    雨抽打在身上有些痛,她卻渾然不覺,像一個木偶一樣挪著木然的步子向模糊的意識中淩嵐的家的方向走著。一張張臉在她眼前或聲嘲笑或譏笑或哈哈大笑地晃過,紀虹得意地笑,張士奇邪惡的笑,張師母不屑的冷笑,方正正鄙夷的笑,那兩個流氓說過的話,淫邪的笑,記者金子說過的話和眼中閃過的輕視好奇,不約而同地在她眼前集中開來。她抬頭看看天,但是雨水落進了眼中,她看不到天的顏色就已經被雨水嗆到了眼中,和著淚水一並流下,世界一片昏暗,“神仙們都哪裏去了?難道他們也有自己的不幸躲到角落裏獨自憂傷去了,他們不管人間的罪惡與不幸了嗎?”她在心中默默地說著。豎立起來的堅強的意誌,被這些醜陋的嘴臉打倒了,她捂住自己的耳朵想堵住那些踐踏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聲音,想阻止那一張張決不良善的嘴臉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中,她大聲地慘叫著用力地跺著腳想把這些罪惡統統踩在腳下踩入地麵之下,讓他們決不會再一次在人間出現。

    一陣眩暈襲來,她還想努力地支撐,但是卻已經倒在了雨水裏。

    有一雙手伸過來,把她抱在懷裏,叫著她的名字,但是她卻已經睜不開眼睛,隻是感覺到了雨水的冰冷,“我好恨!”她說,然後,失去了最後一點意識。

    那雙手屬於桑知榆,雷霆的車剛剛開上路,就被妃兒叫停了,她看到了桑知榆的車正向校門方向開來,她立即想到這個時候他來根本就看不到初蕊了,急忙讓雷霆追上桑知榆的車,告訴他,初蕊已經迴家了,給了他地址。然後,才意味深長地說,去看看她吧,她今天經曆了很多事情。

    桑知榆看著她單純的臉,期待的神情,用力地點點頭,按著地址來到這裏。對著對講門鈴說了自己是初蕊的朋友來看看她,淩嵐才遲疑著讓保安放他進來,結果剛一進來就看到初蕊站在雨中抬頭看著天,然後大叫著發泄著自己。隔著雨幕,她的一舉一動都在震撼著他,一個總是從容冷靜的初蕊已經被打倒了,他再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心抽搐著的疼,衝過去抱住了她涼涼身體,清楚地聽到她吐出來的三個字,“我好恨!”

    已經來不及思想他抱著她向自己知道的她的住處跑去。

    淩嵐被濕淋淋的兩個人尤其是被暈倒的初蕊嚇得不知所措,但是畢竟是有經驗的人,她馬上就恢複了平日裏幹練利落的作風,剛吩咐著桑知榆把初蕊放在床上,桑知榆就已經對她說,“請您為她換上幹爽的衣服好嗎?”目光中的懇切不容人拒絕。她呐呐地點點頭,猜測著初蕊與他的關係。給初蕊換好睡衣後,桑知榆已經端著一碗滾熱的薑湯走進來了。

    她意外地看著這個高大的年輕人,他的眼睛隻是盯著躺在床上的初蕊,一刻也不想離開。“對不起,我看到廚房裏有這些東西就私自做了。”

    “哦,很好!”

    桑知榆把薑湯放在床前的書桌上,坐在床邊,扶起初蕊,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裏,輕聲地唿喚著她的名字,細心地撫了撫她的頭,用薄被把初蕊緊緊地裹住。

    淩嵐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忽然眼睛濕潤了,這一定是初蕊為之夜不能寐的那個人,這一定也是愛著初蕊的那個人。她悄悄地關上門,退了出來。

    初蕊在第二天醒了過來,她努力地睜開了雙眼,首先看到了滿天的星光,室內的溫度不冷不熱地很舒適,她轉著眼珠扭頭看看窗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床邊正伏著一個人在睡著,看清楚了這張衝向自己的臉,她的心馬上一緊,是桑知榆,他怎麽會睡在自己的床邊。心念一亂,她的手微微一動,桑知榆立即驚醒了。抬起頭看到初蕊清亮的眼睛正在看著自己,他的心裏也一亂。急忙說,“你醒了,還哪裏不舒服?”

    初蕊怔怔地看著他,他的目光溫和卻充滿了擔憂。

    “我——”桑知榆看到她沉默著看著自己,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你——”

    “我很好!”初蕊看出了他的手足無措,她坐起來,輕聲說。

    他急忙地扶著她坐好,“你得吃些東西。”說著,他轉身要走。

    “為什麽會在這兒?”初蕊問。

    “我,你得先吃東西,然後我們再慢慢說。”

    “不,你不是說我們已經不再認識了嗎?”

    “初蕊,我——我收迴我說的話!可以嗎?”

    “不可以!潑出去的水可以收迴嗎?說出來的話豈能收迴?”她說。

    “初蕊,我,我錯了!我太自私了,隻想到了自己的感受,而忽略了你的感受,對不起!”

    “不,你沒有錯,錯的人是我。”她平靜地說著,但是那平靜讓桑知榆感覺到了寒冷的來臨。

    “你別這樣!”

    淩嵐推門進來,看到坐起來的初蕊,高興地念起了阿彌陀佛,笑起來,“謝天謝地,阿彌陀佛,你總算是醒過來了!”

    初蕊看著她,無力地說,“對不起,你還病著,卻讓你照顧我!”

    “哪有,哪有,我根本沒有動手,都是他在照顧你!已經一天一夜了呢,發燒說胡話,把我們都嚇壞了,幸虧他,很有經驗,想辦法讓你退燒,已經一天一夜沒有睡啦。”

    初蕊轉過頭看到桑知榆正盯著自己,她也盯著他的眼睛。

    “我去端吃的!”桑知榆不敢看她清亮的眼睛,急忙地找個理由就出去了。

    “你們鬧別扭了?”

    “我們之間什麽關係也沒有。”

    “好了,別掩護了,這一天一夜寸步不離地守在你身邊,目光緊緊地盯著著,生怕你飛了似的,一看就明白!”

    “淩嵐!”初蕊心裏亂亂地,輕聲叫著示意她不要說了,她一臉地迷茫,接著又輕聲說“我情願永遠不再醒來!”

    “你怎麽了?臉色糟糕極了,初蕊,看你的神色,你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頹廢過”。

    初蕊慘笑一聲,“我曾經比這頹廢得多,隻是我掙紮著活過來了,我不知道我還會不會還能再掙紮著活一次。”

    “別這樣,別這樣,”淩嵐坐下來,緊緊地抱著她,急急地說,“初蕊,你不要這樣,知道嗎?看到你這個樣子,我會心疼,真的,我會心疼。”

    “淩嵐!”初蕊抱著她,像找到一個依靠一樣,痛哭起來,“淩嵐,我好難過,我好難過,我覺得活下去,就是一種負擔,太艱難了,為什麽我會生活得這麽艱難?為什麽?”

    桑知榆端著一碗粥進來,看到她難過地抱著淩嵐,眼淚簌簌下落,一臉的淒苦無助,他一陣心痛,不知進退,隻是愣愣地看著她們。

    “我很想輕鬆地生活,可是,為什麽總是不可以,牽絆,磨難,陷井,惡語中傷,惡意傷害時時圍繞在我的身邊,一次次地受傷,一次次地愈合,淩嵐,我不是鋼鐵做成的人,我也是有血有肉的血肉之軀,我有感情,我有思想,我衝動過,也受到了懲罰,可是上蒼為什麽等我如此刻薄,讓我像一隻蝸牛一樣背負著沉重的外殼一步步艱難的前行,好辛苦,好心酸,好難過。”

    “我了解!我了解!”

    “小的時候奶奶常常指著我說,紅顏禍水,紅顏禍水,我也承認我是長得比普通人好些,可是,這怎麽能說是紅顏禍水,現在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我這張臉就是罪魁禍首,我所有的磨難,我整個家庭的災禍都是因我而起,傷人又自傷,可是我能怨誰?我能怨誰呢?如果毀了它能讓初蕾好起來,能讓端端活過來,能讓方媽媽好起來,那麽早就已經毀了它了。”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淩嵐柔聲地安慰著她。

    “初蕊,不要說這些,不要想這些了,好不好!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明是非,我發誓我不會了,再不會了!”桑知榆實在是不想看到她再傷心下去了,他走過來,含著淚,“我明白你,我知道你,所以我心疼你!初蕊,不要對過去耿耿於懷了,不要再作繭自縛了,好不好!”

    初蕊抬眼看到他,鬆開緊抱著淩嵐的手。桑知榆跪在她的床前,伸出手拭去了她臉上淚痕,“看到你哭,我心疼得要命!我不想讓自己心疼,所以你不要哭。這是不是也很自私?”

    他眼中閃耀著的淚光早已觸動了初蕊心裏最柔軟的地方,她心裏一疼,拉起桑知榆,“你坐下!”

    然後,看著淩嵐和桑知榆,說,“我要講個故事給你們聽!”

    “不!”桑知榆急忙伸出手掩住她的嘴,“不要說了,我都了解!”

    初蕊拉下他的手,緊緊地握著,另一隻手握著淩嵐的手,輕輕地一笑,“不,你不了解,今天我就是要把那個故事完完整整,真真實實地講給你們聽!我要讓你們認識另外一個曾經的我,因為我不想再讓它壓在我的心口,成為我的痛,我要把自己從那個小我中解脫出來,媽媽說在哪兒跌倒就一定要在哪兒站起來,黃教授說期待著我破繭成蝶,我讓她們等得好辛苦。”

    看著窗外漆黑的夜幕,她的眼光流轉,淚痕猶存的臉上,閃著一種希望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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