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上午，已經開始變得悶熱冗長，也已經讓人感到了困倦和慵懶。
黃教授的家裏，十幾個學生竟沒有一絲聲音，隻有窗子外麵籠子裏的一隻蟈蟈在樂此不疲地高叫低吟。黃教授的聲音平穩得沒有高低，竟然也顯得懶洋洋地。初蕊習慣地坐在她的老位置上，手裏的圓珠筆轉來轉去的，換了個座姿，把手中的圓珠筆握迴手中，在筆記本上胡亂地畫起來。縱的線條細密修長，橫的線條寬闊短促。黃教授的聲音輕飄飄地在她耳邊掠過，她竟然捉不到任何一個聲音的點。筆記本上已經被線條布滿了，她又重疊地畫上去，一條接著一條，她昏昏沉沉地，目光迷離而模糊。陽光恰好射在她的筆記本上，強烈得刺眼。漸漸地，在那些雜亂的線條裏，她看到了一隻鳥籠樣的建築，再仔細地看，她看出來了，是自己住的地方，在那上麵的兩個窗戶裏，一個長頭發的女孩子，另一扇窗裏是一個男孩子。他們都背靠著隔在中間的那堵牆的同一個位置。
她信手在紙的邊緣寫上了六個字“向左走，向右走！”在走字的甩筆的地方，嗤的一聲，筆把紙劃破了。聲音在寂靜的空間裏顯得尖利刺耳。她立即清醒了過來，抬頭看到黃教授的目光，溫和而不解地看著自己。她急忙低下頭來，把手壓在了那張圖上。再抬直頭，卻看到了紀虹的目光，正在斜刺裏的位置，盯著自己，冷冷地笑著。她揚揚眉，挺直了自己的腰。妃兒遞過來一張細長的字條，她拿過來，看到：想你的鄰居呢？別忘記了地球是圓的，不管是向左走，還是向右走，終歸要相遇！
她立即笑了，忽然覺得臉有些熱。急忙把字條夾進了筆記裏，穩住了神來聽課。沒過多久，黃教授就停止了自己的講演，而是讓大家各抒己見了。而且，為了大家在後天的外語八級考中考個好的成績，特意為提早給同學們結束了課時。同學們向出走的時候，黃教授叫住了初蕊，初蕊知道一定是為了自己今天走神的事情，所以，她告訴妃兒先迴家，然後忐忑不安地留了下來。
黃教授盯著她看了好久，開門見山地說，“你的傷是怎麽弄的？怎麽沒有告訴我？”
“是意外，都怪我自己不小心。”初蕊搪塞地說，她不想讓黃教授知道自己發生了那件事。
“以後，要小心！”因為初蕊從來不撒謊，所以黃教授深信不疑，轉過來說，“你從來就沒有在上課的時候心神不定，發生了什麽事情？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聲音溫和中透著嚴厲。
“我——”初蕊也是第一次不知道如何是好，找不到一個合理的理由來解釋自己今天的恍惚。“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心裏亂亂地。”
“家裏有什麽事嗎？”黃教授的聲音更加溫和。
“沒有，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昨天晚上做了很多惡夢，被嚇得從夢中驚醒，然後就失眠了，從一點鍾一直坐到六點鍾，眼睛很累，大腦有些不清醒。”初蕊解釋著說。
“哦，是不是遇到什麽可怕的事情了？這些傷到底是怎麽弄的？”黃教授聽到她說到因為惡夢而恐懼，備感憂心，又重新懷疑起了她的傷。
“沒有什麽事情，總歸是沒有休息好的緣故，您就放心吧！”
“你的外語準備得怎麽樣了？這幾天就別去工作了，在家裏安心地看書吧！知道了嗎？”
“知道了，我會的！”初蕊聽話地點點頭，“那我就迴家了，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吃過飯再走！”黃教授留下了她吃午飯。
午飯後，她直接迴了家，進了家門她首先洗了臉，然後坐在書桌前，用心地讀起書來。眼睛累了的時候，她滴了幾滴舒適液，閉上眼睛讓自己休息一下。
躺在床上，腦子閑下來，她忽然想起了紀虹上午看著自己的表情，心中暗自地想著她在冷笑什麽？她一直在跟自己較著勁兒，後天的考試一定要考好。想到這兒，她坐起來，重又溫書到太陽下山。吃過晚飯，她看看外麵的天已經不再那麽炙熱，忽然想到樓下去運動，坐了一個下午，身體已經僵硬得要命。
換好了運動衣和運動鞋，她跑著步從步梯上下樓，跳到了院子裏，在噴水池邊做了幾個舞蹈動作，頓時覺得關節通透了許多。看著池裏的金魚，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個晚上，她和桑知榆就是在這個噴水池邊嘻笑打鬧。想到這個名字，她急忙甩甩頭，大唿了一口氣。但是，還是不由自主地轉到了假山的後麵，很意外地，她竟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坐在那裏。她大叫一聲，“桑知榆！”
桑知榆迴過頭，看到是她，很意外，但是卻沒有說話，眼神與表情都很漠然。
“你怎麽在這兒？”
“沒什麽？”說著，他站起身來，離開了噴水池。
“哎，”初蕊輕輕地哎了一聲，“你站住！”她大聲地說。
他果然停了下來，但是卻給了她一個背影。初蕊感覺從自己的腳底湧上來了一陣涼意，正在向周身四處漫延。她大聲地對他說，“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他沒有迴頭，但是卻冷冰冰地說。
“你為什麽不理我？我做錯事了嗎？”她大聲地問他，是啊，這個問題壓在心頭好難受。
“沒有，你沒做錯事，是我錯了！”他竟然始終沒有迴過頭看她一眼，讓她覺得非常不解。
“到底是怎麽迴事？你告訴我啊！”
“沒什麽！”他抬腿要走。
初蕊已經幾個大步跑到了他的前麵，伸出雙手攔住了他的去路，“不許走，你一定有什麽事情！”她盯著他的臉，他竟然不敢看她的眼睛，她的心糾結在了一起，如同一團亂麻。“有什麽話不能說？”
桑知榆沉悶的態度讓她有些窒息，她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沉默了半晌，終於，他抬起頭看著她，隻是那目光冰冷得如北極的冰一樣，“好，既然，你逼我，那我就問你幾個問題，請你如實地迴答我。”
“好，你說！”初蕊說，心中疑惑不已，猜不透他到底想說什麽，剛剛有一絲靈光閃過，她的心就已經顫栗不已了。
“你有一個雙胞胎的弟弟叫初蕾，是嗎？”
果然，他的第一個問題就讓她大吃一驚地後退了一步，不想發生的還是發生了，是誰告訴他的，方正正？紀虹？他還知道了什麽？她睜大眼睛看著他，這個問題從他的嘴裏說出來，為什麽讓她更加害怕，更加難過。
“是！”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他如今成了植物人，是嗎？”他的眼睛裏充滿了憤慨，緊緊地盯在她的臉上。
“是！”她如實地迴答。
“是你害得他成了那個樣子，是嗎？”
她再次向後退了一步，心裏一陣絞痛，如萬箭穿心，她遲疑了，在那一瞬間裏，眼前浮現出了初蕾瘦弱蒼白的臉，緊閉的雙眼，插滿全身的管子，眼淚浮上來，她的視線一片模糊，在她的逼視下，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了，“是！——”聲音更加顫抖。
“你還害得一個叫方端端的同學從你們宿舍樓上跳下來自殺身亡，是嗎？”
她完全被這樣一個事實冰凍了，她的心痛，她的表情，她的眼淚，都如同被在種奇寒冰封在那裏，她如同一具沒有了靈魂的僵硬的軀殼，“是，沒錯！”她的聲音也出奇的冷。
“她的家從此家破人亡，母親進了精神病院，父親從此在外麵流浪，不敢迴家，是嗎？”
“是！沒錯！”冰冷中帶著顫抖。
“你竟然還把自己出賣，成為了複仇的武器，對吧？你不愛張牧還要利用他，你甚至用自己的色相去利誘她的父親，隻是因為她比你富有，隻是為了她曾經嘲笑你和你弟弟，隻是因為她曾經在憤怒之下傷害過你，所以，你搶走了她的愛人，搶走了她的父愛，搶走了她所擁有的一切，還要殘忍地揭開她們全家苦苦隱藏了二十幾年的她的身世之跡，你害得她萬念俱灰，隻求速死，這都是真的吧！”
“是！沒錯！”她的迴答漠然，清晰地聽到了他口中萬念俱灰這四個字，忽然感覺到這幾個字好親切，現在的她又何嚐不是萬念俱灰呢？
“可是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不是已經說過了嗎？因為她富有，她是唯一一個可以與我競爭的對手，還因為她嘲笑我和我弟弟，嘲笑我們的北方口音，嘲笑我們要出去打工賺學費，她不止一次地傷害過我的自尊心，所以我要報複她，這是一個多好的借口。”
“你好殘忍，我怎麽想不到，你這麽美麗的外表之下竟然隱藏著這麽惡毒的心！你太殘忍了，竟然親手毀掉了自己的弟弟，你也殘忍地毀掉了我心目中那個如仙女一樣的你。我真恨我自己，怎麽會喜歡上一個這麽虛榮刻薄，寡情無恥的你。”他的聲音竟然在顫抖了，他輕輕地搖著頭，如同盯著一個兇惡的毒蛇猛獸一樣，眼中充滿了失望，絕望，傷心和痛恨。
他的話如同一把把鋒利的刀一刀一刀向初蕊的心刺來，把她的心切割成一塊一塊地碎片，倔強的她強力地支撐著自己，告訴自己不許後退，不許倒下，她像一隻受挫的孔雀一樣，抖抖被淋濕的羽毛，樹立起強大的自尊，她冷笑一聲，盯著他，目光卻冷漠無情，
“我讓你喜歡我了嗎？我沒有，我沒有讓你喜歡我，是你自己一直在自作多情，我提醒過你，不要靠近我，是你自己一直糾纏在我身邊。怎麽？你後悔在我身上所做的一切努力，是嗎？你為什麽要後悔，你應該慶幸才對，慶幸你揭開了我的畫皮，看到了我的本來麵目，慶幸你可以迷途知返，迴頭是岸，慶幸你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不要光看一個人美麗的外表就認為她有多美好。還有，我也要提醒你我的過去現在未來與你毫不相幹！你有什麽可痛苦的，你有什麽值得歇斯底裏的？你有什麽權利在這兒指責我的不是？”
“是，是，是我錯了，知人知麵不知心，沒有相幹，有什麽相幹？從此以後，就當我們從來不認識！”他咬緊牙關，狠狠地說著，用力地摘下右胳膊上的手鏈，也許是因為太心急了，他努力了幾次竟然沒能摘掉，自從初蕊給他戴上以後，他還沒有舍得摘下來它，於是今天，他不知道這個扣子到底是怎麽結的，他用力的拉扯了幾下，沒有脫下來，最後一次大力地扯開，絲線的鏈子斷了，那些碎石撒落在地上，向四周濺開散去。然後，他踩著這些碎石，推開初蕊，徑自走開了。
碎石落地清脆的聲音像極了心碎的聲音，初蕊被他推得踉蹌地退後幾步，站住了身體。呆呆地看看地麵很久之後，忽然間就失去了全部的支撐頹然坐在地上，看著地麵在光線的映射下變成一片黑色。黑夜已經來臨了，黑暗之中的城市在渾沌的月光和燈光之下，模糊而遙遠。
她抬頭看看天，眼神淒楚而蒼涼，原來，這個曾經溫情的城市竟如此荒寒，如此貧乏。
關上房門的那一刻，桑知榆像一隻發了瘋的困獸一樣，把自己的背包摔在了地上，並狠狠地踢上了一腳，無辜的背包打著轉撞到了牆角之上。他頹喪地摔在沙發之上，呆呆地望著前方雪白的牆。
紀虹的話還在耳邊迴響，方正正的確認，張默的肯定，都遠不及初蕊那絕望的迴答。
兩天來，他就像是一隻掙紮在冰火的邊緣的可憐人，曾經那些關於未來的美好設想，在一夕之間突然全部變成了空想，那麽多想不到的過去擊碎了他心中對於初蕊的所有想像，此時此刻，他心生恨意，恨透了初蕊，恨透了初蕊的出現，恨透了初蕊那些往事，更恨透了自己的意識，恨透了人為什麽要有所謂的意識，這種東西的存在就意味著人在承受許多不願意不接受的情緒。他呆呆地望著牆上忽然出現的一隻蜘蛛，它要去哪兒？它似乎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隻是在不惜體力地在向上攀爬，時而停止，時而再向後退步，完全沒有方向感，像極了現在的他。他把臉埋進了沙發的靠墊裏，發出了一聲沉悶地呻吟。
桑知榆畢竟不算笨也不算傻，紀虹的話隻能讓他半信半疑，所以，他給方正正打了越洋電話，方正正聽到端端這個名字的時候，頓了一下，馬上問他怎麽知道自己有個姐姐的？
方正正接下來的話，讓他感覺脊梁陣陣發冷，不同於紀虹的平靜中帶著某種同情，方正正的語調憤恨激昂，初蕊的名字在她的唇齒之間仿佛兩把利劍刺穿了桑知榆的猶疑。整個晚上，他徹夜不眠，眼前不停地晃過一個個血淋淋的畫麵，他無法想像的或是根本沒有想過的初蕊是怎麽樣的諂媚於人，是怎樣的工於心計，是怎樣的尖酸刻薄，有幾次他都不敢再想下去，因為當他把那個清純脫俗的初蕊的臉和這樣的字眼聯係在一起的時候，他的心已經痛楚難耐，強烈的失望讓他竟然產生了一種恨意，他無法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來繼續麵對初蕊，他選擇了迴避，他希望自己有時間來清醒。
整整一天，他都神情恍惚，被隊友們傳過來的球擊中了幾次都渾然不覺，教練大聲的斥罵他，他低著頭沉默地聽著，心裏想著，罵吧，罵吧，罵我這個是非不明，好壞不分的壞小子，罵我這個迷戀美色的壞小子，罵我這個泥足深陷無藥可救的壞小子！
休息的時候，從北方隊一起轉會來的隊友曾明，拿著礦泉水遞給他，然後坐到他身邊，“喂，怎麽了？發神經似的！”
他接過水瓶猛地喝了幾口，然後把剩下的全部澆在頭頂。
“幹嘛？說你發神經你還真配合。”曾明不解地看著他，“有什麽事？”
他還是沉默不語，雙眼直愣愣地看著地麵。
“喂，你這是幹嘛，有什麽事情也不能跟自己過不去，現在這段時間多敏感啊，你還頂綱上線的，沒看教練看你的那神，眼睛裏都能噴出火來，本來你現在這個位置競爭激烈得要命，你還不表現得賣力些，想幹什麽你？”
“由他去吧！”他大聲地說。現在有什麽比上他心裏的痛呢？訓練結束以後，他一個人跑到力量房拚命地練起了器械，全身大汗淋漓地疲累讓他輕鬆了一些。他的腦海中忽然閃過張默的臉，對，為什麽不去問問他，他是初蕊最好的朋友，他說的才會是真實的，也許她們所說的都不能絕對的相信。想到這兒，他匆忙地放下器械，開著車到了博宇公司的樓下。徑直上樓，不顧秘書的阻攔，找到了正在開企劃會的張默。
他的出現讓張默很意外。但是更意外的是，當兩個人坐在咖啡廳裏，桑知榆說出的第一句話。他說，“方端端是因為初蕊而死嗎？”他目光焦灼充滿了期冀，他希望從張默的嘴裏說出一個不字。可是張默卻愣住了，盯著他的臉久久地沒有說話，他重複了這個問題三次，張默才迴過神來。
“哦，這件事情啊！”
“我想知道答案，我相信你會說句公正的話，是不是？”桑知榆的目光像一個小孩子望著渴望已久的一件心愛的玩具，放在桌子上的手竟然還在微顫著。
張默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意外過後，取而代之的是心悸，然後，是一層喜悅。他幹咳了一聲，緩和了自己僵硬的表情。
“哦，這件事情應該從不同的角度理解。”
他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讓桑知榆一陣迷茫。
“這麽說，她終究是難脫幹係，而她們所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張默終於知道他從何而得知的這一切，紀虹又開始行動了，他觀察到桑知榆現在的迷惑非常深，似乎像一隻困在玻璃窗內的蒼蠅，隻是認準了陽光的方向，死也不迴頭的亂撞。他從心裏冷哼一聲，“你為什麽對這一切這麽感興趣，這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為什麽還要再提？”
“我隻是想知道初蕊她過去都做了些什麽？這對我很重要！”
“為什麽重要？”
“因為我喜歡她，我——我愛她！”他在那一瞬間略一遲疑，但是還是如實地說了真話。
“哦！”張默心裏一緊，緊張得要命，他仔細地看著桑知榆，他已經分寸大亂，這讓他心裏安穩了許多。“我不知道你從哪裏知道的這些事情，也是知道你究竟知道了多少，知道了什麽？你到我這兒來是想證明這些是不是真的，是嗎？”
桑知榆看著張默，張默的神色態然自若，剛剛那意外的驚訝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他微笑著。
“我知道她曾經與一個叫張牧的人戀愛過，不，不，那不應該叫做戀愛，應該說是初蕊一直在利用張牧的愛，是這樣嗎？而方端端愛著的就是張牧，因為方端端在很多地方超越了初蕊，所以，她產生了妒忌心，於是，橫刀奪愛，不僅如此還利用方端端的父母之間的不合，揭開了方端端的身世之謎，是這樣嗎？最後，方端端在失去了一切之後，消極地采取了極端的方式，跳樓自殺，是這樣嗎？”
張默的耳朵聽到這些事情的時候心裏一直在盤算著紀虹，這個女人真夠狠的，初蕊對也已經仁至義盡了，她還不放過初蕊，剛剛安靜了兩年，現在又在興風作浪，而且夠陰險，夠下三濫。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桑知榆，聽他說完，然後，又輕咳了一聲，沒有說話。
“你能告訴我嗎？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連告知你這些的人都不相信，卻能相信我嗎？”
“能，我認為你是她的好朋友！而且她說過你對他很照顧，他住的那房子就是你的。”
“其實，你是想從我這裏得到不同的答案，是嗎？”
“我希望我能得到事實的真相。”
“我隻能說誰都無法準確地說出真相，除非初蕊自己，因為沒有人知道那時候她的心裏在想些什麽？”他算準了初蕊的個性，她一直都是這樣承擔的，而在現在這個已經被衝昏了頭的桑知榆麵前，她一定會驕傲到承認這一切。
“這麽說這些事情都有發生過，是嗎？”
張默沉默著沒有作聲，隻是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看著他。
桑知榆敏感地意識到，他剛剛所說的一切都確實在三年前發生過，因為張默沒有像他來時想像的那樣跳起來大聲地否定，而是將問題推到了初蕊那裏，如果說初蕊最好的朋友都不否認，那麽就已經證明了三年前的初蕊確實是如紀虹和方正正所說的那樣她隻不過是披著畫皮的魔鬼，想到這兒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唿地站起來，“打擾了！”
然後，他轉身頭也不迴地出了咖啡廳。
張默穩如泰山地坐在椅子上，看著他頹唐的背影，忽然冷笑了一下。然後，才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隨即撥通了一個電話，他隻說了一句話，“放了他，記住，讓他先嚐些苦頭！警告他如果以後再犯，就做了他！”
初蕊目光呆滯地看著書上一片模糊的字跡，心卻不知道已經飄向了哪裏。此時的她根本沒有去想桑知榆如何知道了這一切，隻是在想著自己為什麽會難過，為什麽對於他知道這一切如此耿耿於懷，由擔憂到懼怕，再到現在事實俱昭後的痛苦，她究竟在這之間在意著什麽？書頁上反複地出現桑知榆瞪視自己時眼中的絕望，憤怒，鄙視。有誰會在這種情況下向另一個人說喜歡她呢？可是，他會，他在對她失去了最後的希望之後，在已經徹底地絕望之後，懷揣著憤恨痛苦對她說，因為喜歡她所以無法麵對這些過去，她讓他痛苦。眼淚無聲地滑落下來，濺在書頁上，她低下頭，淚眼婆娑之中看到滴上眼淚的那頁紙竟然是自己今天在課堂上的畫的那幅畫。眼淚就落在屬於女孩子的那一邊，濡濕了女孩子的小小的身體。她苦笑一下，看著畫中的那個男孩子，輕輕地說著：“傻瓜！為什麽要愛上我？每一個愛上我的人都會痛苦的！我提醒過你的，可是你為什麽不放棄，為什麽一定要到了這個時候才想起放棄，讓自己那麽痛苦！傻瓜，對不起！對不起！”
東方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初蕊伏在書桌上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忽然一種墜落深淵的感覺讓也怵然驚醒。看看外麵的天已經大亮，才意識到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可是，她的心卻仿佛停止在了黑夜，找不到了方向。
門鈴聲響起，她才從呆想中迴味過來。急忙跑去開門，意外地是外麵站著的竟然是張默的媽媽。初蕊看到她心裏一緊，一種不祥的預感浮上來。她急忙擠出一絲微笑，“張媽媽好！”
張媽媽麵無表情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徑直地走進來，不停地打量著室內的一切和站在那兒局促不安的初蕊。
“你一直一個人住嗎？”她冷冷地說。
“是！”初蕊如實地迴答。
“每個月給我們家張默多少租金？”
“這個，您不知道嗎？”初蕊很意外，她竟然不知道這房子的租金是多少？
“我當然知道，隻是我怕我知道的那個數字是張默給我的，而不是真實的。張默這個孩子心善，他看到朋友需要幫忙恨不得兩肋插刀，所以，有時候大腦一熱就不知道做了些什麽過份的事情了。”
“哦，”初蕊剛要如實地說出租金，忽然又住了嘴，她的大腦在飛速地旋轉著張媽媽的到來的用意，從前看到過兩次她，每一次都讓她不寒而栗，她也曾經想地禕禕如果和張默結婚，這一定會是一個難侍候的婆婆，但是她也常常想，張媽媽一定是一個麵冷心善的人，張默那麽熱心，他的媽媽也不可能是一個不良之人，也許是一個人把張默拉扯成人，一定是吃了很多苦，是這些磨難造成的她的這種性格。隻要這樣想，她就會釋然了許多。
張媽媽看到沉默著的初蕊，輕輕地笑了一聲，“你別怕，我來隻是想有些話應該對你說，張默當初說這房子租給了一個朋友，我還納悶你還在上學為什麽不在學校住，前兩天我才知道，原來你就是那個把張牧攥在手心裏玩弄的女孩子，我真是不明白，張默為什麽還會收留你，他這真是胳膊肘向外拐呢！”
聽到她的話，初蕊一下子呆住了，她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心裏一陣抽緊，手心也已經開始冒冷汗。來了，又來了，該來的全都來了，一個一個來清算過去的帳來了。
“你也別緊張，過去的事情呢，我也不想再提了，那都是陳年的舊事了。不過，我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你一個人在這兒住，我確實有些不放心。如果出了什麽事情，我怕——”張媽媽盯著初蕊已經呆愣的表情，停頓了一下，“當然，也不會出什麽事情了，我也是為你擔心，你一個女孩子住這麽大的房子，確實也不太安全，聽說前兩天還遇到了流氓，聽到這件事，我確實有些怕，你們年輕人可能不在乎，但是我們年紀大的又經曆過許多不幸的人都會想得多一點，如果不出什麽事也就罷了，如果真的有什麽事情，這房子本來是要給張默做新房的，初小姐——”
初蕊一下子迴過神來，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沉重，她擠出一絲微笑，故意做出沒事兒人似的，“哦，張媽媽，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放心，我不會給您添麻煩的，過兩天我找到房子就會搬出去！”
“哦，那就好，其實我也不想這麽做，但是，你知道我這個人一向謹慎小心慣了的，我經曆的不幸太多了，再也見不得什麽意外的事情發生了。”張媽媽仔細地觀察著初蕊的神情，眼中閃現出一種目的得懲的得意。
“哦，我知道，我能理解您的苦心，您放心吧！”
“還有一件事，張默今天早上出差了，他還不知道我來這兒，我希望他永遠不會知道，所以——”她斜睨著初蕊。
初蕊急忙點點頭，輕輕地說，“我明白，我明白！”
“那就好，我有一個親戚，家裏的房子不大夠用，知道我有這套房留著沒有用，就想租下來，這本來是一件互惠的事，但是我一直沒有答應他，因為你住在這兒，而且我想張默可能隨時會結婚，但是，張默前
黃教授的家裏，十幾個學生竟沒有一絲聲音，隻有窗子外麵籠子裏的一隻蟈蟈在樂此不疲地高叫低吟。黃教授的聲音平穩得沒有高低，竟然也顯得懶洋洋地。初蕊習慣地坐在她的老位置上，手裏的圓珠筆轉來轉去的，換了個座姿，把手中的圓珠筆握迴手中，在筆記本上胡亂地畫起來。縱的線條細密修長，橫的線條寬闊短促。黃教授的聲音輕飄飄地在她耳邊掠過，她竟然捉不到任何一個聲音的點。筆記本上已經被線條布滿了，她又重疊地畫上去，一條接著一條，她昏昏沉沉地，目光迷離而模糊。陽光恰好射在她的筆記本上，強烈得刺眼。漸漸地，在那些雜亂的線條裏，她看到了一隻鳥籠樣的建築，再仔細地看，她看出來了，是自己住的地方，在那上麵的兩個窗戶裏，一個長頭發的女孩子，另一扇窗裏是一個男孩子。他們都背靠著隔在中間的那堵牆的同一個位置。
她信手在紙的邊緣寫上了六個字“向左走，向右走！”在走字的甩筆的地方，嗤的一聲，筆把紙劃破了。聲音在寂靜的空間裏顯得尖利刺耳。她立即清醒了過來，抬頭看到黃教授的目光，溫和而不解地看著自己。她急忙低下頭來，把手壓在了那張圖上。再抬直頭，卻看到了紀虹的目光，正在斜刺裏的位置，盯著自己，冷冷地笑著。她揚揚眉，挺直了自己的腰。妃兒遞過來一張細長的字條，她拿過來，看到：想你的鄰居呢？別忘記了地球是圓的，不管是向左走，還是向右走，終歸要相遇！
她立即笑了，忽然覺得臉有些熱。急忙把字條夾進了筆記裏，穩住了神來聽課。沒過多久，黃教授就停止了自己的講演，而是讓大家各抒己見了。而且，為了大家在後天的外語八級考中考個好的成績，特意為提早給同學們結束了課時。同學們向出走的時候，黃教授叫住了初蕊，初蕊知道一定是為了自己今天走神的事情，所以，她告訴妃兒先迴家，然後忐忑不安地留了下來。
黃教授盯著她看了好久，開門見山地說，“你的傷是怎麽弄的？怎麽沒有告訴我？”
“是意外，都怪我自己不小心。”初蕊搪塞地說，她不想讓黃教授知道自己發生了那件事。
“以後，要小心！”因為初蕊從來不撒謊，所以黃教授深信不疑，轉過來說，“你從來就沒有在上課的時候心神不定，發生了什麽事情？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聲音溫和中透著嚴厲。
“我——”初蕊也是第一次不知道如何是好，找不到一個合理的理由來解釋自己今天的恍惚。“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心裏亂亂地。”
“家裏有什麽事嗎？”黃教授的聲音更加溫和。
“沒有，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昨天晚上做了很多惡夢，被嚇得從夢中驚醒，然後就失眠了，從一點鍾一直坐到六點鍾，眼睛很累，大腦有些不清醒。”初蕊解釋著說。
“哦，是不是遇到什麽可怕的事情了？這些傷到底是怎麽弄的？”黃教授聽到她說到因為惡夢而恐懼，備感憂心，又重新懷疑起了她的傷。
“沒有什麽事情，總歸是沒有休息好的緣故，您就放心吧！”
“你的外語準備得怎麽樣了？這幾天就別去工作了，在家裏安心地看書吧！知道了嗎？”
“知道了，我會的！”初蕊聽話地點點頭，“那我就迴家了，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吃過飯再走！”黃教授留下了她吃午飯。
午飯後，她直接迴了家，進了家門她首先洗了臉，然後坐在書桌前，用心地讀起書來。眼睛累了的時候，她滴了幾滴舒適液，閉上眼睛讓自己休息一下。
躺在床上，腦子閑下來，她忽然想起了紀虹上午看著自己的表情，心中暗自地想著她在冷笑什麽？她一直在跟自己較著勁兒，後天的考試一定要考好。想到這兒，她坐起來，重又溫書到太陽下山。吃過晚飯，她看看外麵的天已經不再那麽炙熱，忽然想到樓下去運動，坐了一個下午，身體已經僵硬得要命。
換好了運動衣和運動鞋，她跑著步從步梯上下樓，跳到了院子裏，在噴水池邊做了幾個舞蹈動作，頓時覺得關節通透了許多。看著池裏的金魚，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個晚上，她和桑知榆就是在這個噴水池邊嘻笑打鬧。想到這個名字，她急忙甩甩頭，大唿了一口氣。但是，還是不由自主地轉到了假山的後麵，很意外地，她竟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坐在那裏。她大叫一聲，“桑知榆！”
桑知榆迴過頭，看到是她，很意外，但是卻沒有說話，眼神與表情都很漠然。
“你怎麽在這兒？”
“沒什麽？”說著，他站起身來，離開了噴水池。
“哎，”初蕊輕輕地哎了一聲，“你站住！”她大聲地說。
他果然停了下來，但是卻給了她一個背影。初蕊感覺從自己的腳底湧上來了一陣涼意，正在向周身四處漫延。她大聲地對他說，“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他沒有迴頭，但是卻冷冰冰地說。
“你為什麽不理我？我做錯事了嗎？”她大聲地問他，是啊，這個問題壓在心頭好難受。
“沒有，你沒做錯事，是我錯了！”他竟然始終沒有迴過頭看她一眼，讓她覺得非常不解。
“到底是怎麽迴事？你告訴我啊！”
“沒什麽！”他抬腿要走。
初蕊已經幾個大步跑到了他的前麵，伸出雙手攔住了他的去路，“不許走，你一定有什麽事情！”她盯著他的臉，他竟然不敢看她的眼睛，她的心糾結在了一起，如同一團亂麻。“有什麽話不能說？”
桑知榆沉悶的態度讓她有些窒息，她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沉默了半晌，終於，他抬起頭看著她，隻是那目光冰冷得如北極的冰一樣，“好，既然，你逼我，那我就問你幾個問題，請你如實地迴答我。”
“好，你說！”初蕊說，心中疑惑不已，猜不透他到底想說什麽，剛剛有一絲靈光閃過，她的心就已經顫栗不已了。
“你有一個雙胞胎的弟弟叫初蕾，是嗎？”
果然，他的第一個問題就讓她大吃一驚地後退了一步，不想發生的還是發生了，是誰告訴他的，方正正？紀虹？他還知道了什麽？她睜大眼睛看著他，這個問題從他的嘴裏說出來，為什麽讓她更加害怕，更加難過。
“是！”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他如今成了植物人，是嗎？”他的眼睛裏充滿了憤慨，緊緊地盯在她的臉上。
“是！”她如實地迴答。
“是你害得他成了那個樣子，是嗎？”
她再次向後退了一步，心裏一陣絞痛，如萬箭穿心，她遲疑了，在那一瞬間裏，眼前浮現出了初蕾瘦弱蒼白的臉，緊閉的雙眼，插滿全身的管子，眼淚浮上來，她的視線一片模糊，在她的逼視下，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了，“是！——”聲音更加顫抖。
“你還害得一個叫方端端的同學從你們宿舍樓上跳下來自殺身亡，是嗎？”
她完全被這樣一個事實冰凍了，她的心痛，她的表情，她的眼淚，都如同被在種奇寒冰封在那裏，她如同一具沒有了靈魂的僵硬的軀殼，“是，沒錯！”她的聲音也出奇的冷。
“她的家從此家破人亡，母親進了精神病院，父親從此在外麵流浪，不敢迴家，是嗎？”
“是！沒錯！”冰冷中帶著顫抖。
“你竟然還把自己出賣，成為了複仇的武器，對吧？你不愛張牧還要利用他，你甚至用自己的色相去利誘她的父親，隻是因為她比你富有，隻是為了她曾經嘲笑你和你弟弟，隻是因為她曾經在憤怒之下傷害過你，所以，你搶走了她的愛人，搶走了她的父愛，搶走了她所擁有的一切，還要殘忍地揭開她們全家苦苦隱藏了二十幾年的她的身世之跡，你害得她萬念俱灰，隻求速死，這都是真的吧！”
“是！沒錯！”她的迴答漠然，清晰地聽到了他口中萬念俱灰這四個字，忽然感覺到這幾個字好親切，現在的她又何嚐不是萬念俱灰呢？
“可是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不是已經說過了嗎？因為她富有，她是唯一一個可以與我競爭的對手，還因為她嘲笑我和我弟弟，嘲笑我們的北方口音，嘲笑我們要出去打工賺學費，她不止一次地傷害過我的自尊心，所以我要報複她，這是一個多好的借口。”
“你好殘忍，我怎麽想不到，你這麽美麗的外表之下竟然隱藏著這麽惡毒的心！你太殘忍了，竟然親手毀掉了自己的弟弟，你也殘忍地毀掉了我心目中那個如仙女一樣的你。我真恨我自己，怎麽會喜歡上一個這麽虛榮刻薄，寡情無恥的你。”他的聲音竟然在顫抖了，他輕輕地搖著頭，如同盯著一個兇惡的毒蛇猛獸一樣，眼中充滿了失望，絕望，傷心和痛恨。
他的話如同一把把鋒利的刀一刀一刀向初蕊的心刺來，把她的心切割成一塊一塊地碎片，倔強的她強力地支撐著自己，告訴自己不許後退，不許倒下，她像一隻受挫的孔雀一樣，抖抖被淋濕的羽毛，樹立起強大的自尊，她冷笑一聲，盯著他，目光卻冷漠無情，
“我讓你喜歡我了嗎？我沒有，我沒有讓你喜歡我，是你自己一直在自作多情，我提醒過你，不要靠近我，是你自己一直糾纏在我身邊。怎麽？你後悔在我身上所做的一切努力，是嗎？你為什麽要後悔，你應該慶幸才對，慶幸你揭開了我的畫皮，看到了我的本來麵目，慶幸你可以迷途知返，迴頭是岸，慶幸你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不要光看一個人美麗的外表就認為她有多美好。還有，我也要提醒你我的過去現在未來與你毫不相幹！你有什麽可痛苦的，你有什麽值得歇斯底裏的？你有什麽權利在這兒指責我的不是？”
“是，是，是我錯了，知人知麵不知心，沒有相幹，有什麽相幹？從此以後，就當我們從來不認識！”他咬緊牙關，狠狠地說著，用力地摘下右胳膊上的手鏈，也許是因為太心急了，他努力了幾次竟然沒能摘掉，自從初蕊給他戴上以後，他還沒有舍得摘下來它，於是今天，他不知道這個扣子到底是怎麽結的，他用力的拉扯了幾下，沒有脫下來，最後一次大力地扯開，絲線的鏈子斷了，那些碎石撒落在地上，向四周濺開散去。然後，他踩著這些碎石，推開初蕊，徑自走開了。
碎石落地清脆的聲音像極了心碎的聲音，初蕊被他推得踉蹌地退後幾步，站住了身體。呆呆地看看地麵很久之後，忽然間就失去了全部的支撐頹然坐在地上，看著地麵在光線的映射下變成一片黑色。黑夜已經來臨了，黑暗之中的城市在渾沌的月光和燈光之下，模糊而遙遠。
她抬頭看看天，眼神淒楚而蒼涼，原來，這個曾經溫情的城市竟如此荒寒，如此貧乏。
關上房門的那一刻，桑知榆像一隻發了瘋的困獸一樣，把自己的背包摔在了地上，並狠狠地踢上了一腳，無辜的背包打著轉撞到了牆角之上。他頹喪地摔在沙發之上，呆呆地望著前方雪白的牆。
紀虹的話還在耳邊迴響，方正正的確認，張默的肯定，都遠不及初蕊那絕望的迴答。
兩天來，他就像是一隻掙紮在冰火的邊緣的可憐人，曾經那些關於未來的美好設想，在一夕之間突然全部變成了空想，那麽多想不到的過去擊碎了他心中對於初蕊的所有想像，此時此刻，他心生恨意，恨透了初蕊，恨透了初蕊的出現，恨透了初蕊那些往事，更恨透了自己的意識，恨透了人為什麽要有所謂的意識，這種東西的存在就意味著人在承受許多不願意不接受的情緒。他呆呆地望著牆上忽然出現的一隻蜘蛛，它要去哪兒？它似乎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隻是在不惜體力地在向上攀爬，時而停止，時而再向後退步，完全沒有方向感，像極了現在的他。他把臉埋進了沙發的靠墊裏，發出了一聲沉悶地呻吟。
桑知榆畢竟不算笨也不算傻，紀虹的話隻能讓他半信半疑，所以，他給方正正打了越洋電話，方正正聽到端端這個名字的時候，頓了一下，馬上問他怎麽知道自己有個姐姐的？
方正正接下來的話，讓他感覺脊梁陣陣發冷，不同於紀虹的平靜中帶著某種同情，方正正的語調憤恨激昂，初蕊的名字在她的唇齒之間仿佛兩把利劍刺穿了桑知榆的猶疑。整個晚上，他徹夜不眠，眼前不停地晃過一個個血淋淋的畫麵，他無法想像的或是根本沒有想過的初蕊是怎麽樣的諂媚於人，是怎樣的工於心計，是怎樣的尖酸刻薄，有幾次他都不敢再想下去，因為當他把那個清純脫俗的初蕊的臉和這樣的字眼聯係在一起的時候，他的心已經痛楚難耐，強烈的失望讓他竟然產生了一種恨意，他無法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來繼續麵對初蕊，他選擇了迴避，他希望自己有時間來清醒。
整整一天，他都神情恍惚，被隊友們傳過來的球擊中了幾次都渾然不覺，教練大聲的斥罵他，他低著頭沉默地聽著，心裏想著，罵吧，罵吧，罵我這個是非不明，好壞不分的壞小子，罵我這個迷戀美色的壞小子，罵我這個泥足深陷無藥可救的壞小子！
休息的時候，從北方隊一起轉會來的隊友曾明，拿著礦泉水遞給他，然後坐到他身邊，“喂，怎麽了？發神經似的！”
他接過水瓶猛地喝了幾口，然後把剩下的全部澆在頭頂。
“幹嘛？說你發神經你還真配合。”曾明不解地看著他，“有什麽事？”
他還是沉默不語，雙眼直愣愣地看著地麵。
“喂，你這是幹嘛，有什麽事情也不能跟自己過不去，現在這段時間多敏感啊，你還頂綱上線的，沒看教練看你的那神，眼睛裏都能噴出火來，本來你現在這個位置競爭激烈得要命，你還不表現得賣力些，想幹什麽你？”
“由他去吧！”他大聲地說。現在有什麽比上他心裏的痛呢？訓練結束以後，他一個人跑到力量房拚命地練起了器械，全身大汗淋漓地疲累讓他輕鬆了一些。他的腦海中忽然閃過張默的臉，對，為什麽不去問問他，他是初蕊最好的朋友，他說的才會是真實的，也許她們所說的都不能絕對的相信。想到這兒，他匆忙地放下器械，開著車到了博宇公司的樓下。徑直上樓，不顧秘書的阻攔，找到了正在開企劃會的張默。
他的出現讓張默很意外。但是更意外的是，當兩個人坐在咖啡廳裏，桑知榆說出的第一句話。他說，“方端端是因為初蕊而死嗎？”他目光焦灼充滿了期冀，他希望從張默的嘴裏說出一個不字。可是張默卻愣住了，盯著他的臉久久地沒有說話，他重複了這個問題三次，張默才迴過神來。
“哦，這件事情啊！”
“我想知道答案，我相信你會說句公正的話，是不是？”桑知榆的目光像一個小孩子望著渴望已久的一件心愛的玩具，放在桌子上的手竟然還在微顫著。
張默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意外過後，取而代之的是心悸，然後，是一層喜悅。他幹咳了一聲，緩和了自己僵硬的表情。
“哦，這件事情應該從不同的角度理解。”
他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讓桑知榆一陣迷茫。
“這麽說，她終究是難脫幹係，而她們所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張默終於知道他從何而得知的這一切，紀虹又開始行動了，他觀察到桑知榆現在的迷惑非常深，似乎像一隻困在玻璃窗內的蒼蠅，隻是認準了陽光的方向，死也不迴頭的亂撞。他從心裏冷哼一聲，“你為什麽對這一切這麽感興趣，這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為什麽還要再提？”
“我隻是想知道初蕊她過去都做了些什麽？這對我很重要！”
“為什麽重要？”
“因為我喜歡她，我——我愛她！”他在那一瞬間略一遲疑，但是還是如實地說了真話。
“哦！”張默心裏一緊，緊張得要命，他仔細地看著桑知榆，他已經分寸大亂，這讓他心裏安穩了許多。“我不知道你從哪裏知道的這些事情，也是知道你究竟知道了多少，知道了什麽？你到我這兒來是想證明這些是不是真的，是嗎？”
桑知榆看著張默，張默的神色態然自若，剛剛那意外的驚訝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他微笑著。
“我知道她曾經與一個叫張牧的人戀愛過，不，不，那不應該叫做戀愛，應該說是初蕊一直在利用張牧的愛，是這樣嗎？而方端端愛著的就是張牧，因為方端端在很多地方超越了初蕊，所以，她產生了妒忌心，於是，橫刀奪愛，不僅如此還利用方端端的父母之間的不合，揭開了方端端的身世之謎，是這樣嗎？最後，方端端在失去了一切之後，消極地采取了極端的方式，跳樓自殺，是這樣嗎？”
張默的耳朵聽到這些事情的時候心裏一直在盤算著紀虹，這個女人真夠狠的，初蕊對也已經仁至義盡了，她還不放過初蕊，剛剛安靜了兩年，現在又在興風作浪，而且夠陰險，夠下三濫。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桑知榆，聽他說完，然後，又輕咳了一聲，沒有說話。
“你能告訴我嗎？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連告知你這些的人都不相信，卻能相信我嗎？”
“能，我認為你是她的好朋友！而且她說過你對他很照顧，他住的那房子就是你的。”
“其實，你是想從我這裏得到不同的答案，是嗎？”
“我希望我能得到事實的真相。”
“我隻能說誰都無法準確地說出真相，除非初蕊自己，因為沒有人知道那時候她的心裏在想些什麽？”他算準了初蕊的個性，她一直都是這樣承擔的，而在現在這個已經被衝昏了頭的桑知榆麵前，她一定會驕傲到承認這一切。
“這麽說這些事情都有發生過，是嗎？”
張默沉默著沒有作聲，隻是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看著他。
桑知榆敏感地意識到，他剛剛所說的一切都確實在三年前發生過，因為張默沒有像他來時想像的那樣跳起來大聲地否定，而是將問題推到了初蕊那裏，如果說初蕊最好的朋友都不否認，那麽就已經證明了三年前的初蕊確實是如紀虹和方正正所說的那樣她隻不過是披著畫皮的魔鬼，想到這兒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唿地站起來，“打擾了！”
然後，他轉身頭也不迴地出了咖啡廳。
張默穩如泰山地坐在椅子上，看著他頹唐的背影，忽然冷笑了一下。然後，才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隨即撥通了一個電話，他隻說了一句話，“放了他，記住，讓他先嚐些苦頭！警告他如果以後再犯，就做了他！”
初蕊目光呆滯地看著書上一片模糊的字跡，心卻不知道已經飄向了哪裏。此時的她根本沒有去想桑知榆如何知道了這一切，隻是在想著自己為什麽會難過，為什麽對於他知道這一切如此耿耿於懷，由擔憂到懼怕，再到現在事實俱昭後的痛苦，她究竟在這之間在意著什麽？書頁上反複地出現桑知榆瞪視自己時眼中的絕望，憤怒，鄙視。有誰會在這種情況下向另一個人說喜歡她呢？可是，他會，他在對她失去了最後的希望之後，在已經徹底地絕望之後，懷揣著憤恨痛苦對她說，因為喜歡她所以無法麵對這些過去，她讓他痛苦。眼淚無聲地滑落下來，濺在書頁上，她低下頭，淚眼婆娑之中看到滴上眼淚的那頁紙竟然是自己今天在課堂上的畫的那幅畫。眼淚就落在屬於女孩子的那一邊，濡濕了女孩子的小小的身體。她苦笑一下，看著畫中的那個男孩子，輕輕地說著：“傻瓜！為什麽要愛上我？每一個愛上我的人都會痛苦的！我提醒過你的，可是你為什麽不放棄，為什麽一定要到了這個時候才想起放棄，讓自己那麽痛苦！傻瓜，對不起！對不起！”
東方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初蕊伏在書桌上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忽然一種墜落深淵的感覺讓也怵然驚醒。看看外麵的天已經大亮，才意識到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可是，她的心卻仿佛停止在了黑夜，找不到了方向。
門鈴聲響起，她才從呆想中迴味過來。急忙跑去開門，意外地是外麵站著的竟然是張默的媽媽。初蕊看到她心裏一緊，一種不祥的預感浮上來。她急忙擠出一絲微笑，“張媽媽好！”
張媽媽麵無表情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徑直地走進來，不停地打量著室內的一切和站在那兒局促不安的初蕊。
“你一直一個人住嗎？”她冷冷地說。
“是！”初蕊如實地迴答。
“每個月給我們家張默多少租金？”
“這個，您不知道嗎？”初蕊很意外，她竟然不知道這房子的租金是多少？
“我當然知道，隻是我怕我知道的那個數字是張默給我的，而不是真實的。張默這個孩子心善，他看到朋友需要幫忙恨不得兩肋插刀，所以，有時候大腦一熱就不知道做了些什麽過份的事情了。”
“哦，”初蕊剛要如實地說出租金，忽然又住了嘴，她的大腦在飛速地旋轉著張媽媽的到來的用意，從前看到過兩次她，每一次都讓她不寒而栗，她也曾經想地禕禕如果和張默結婚，這一定會是一個難侍候的婆婆，但是她也常常想，張媽媽一定是一個麵冷心善的人，張默那麽熱心，他的媽媽也不可能是一個不良之人，也許是一個人把張默拉扯成人，一定是吃了很多苦，是這些磨難造成的她的這種性格。隻要這樣想，她就會釋然了許多。
張媽媽看到沉默著的初蕊，輕輕地笑了一聲，“你別怕，我來隻是想有些話應該對你說，張默當初說這房子租給了一個朋友，我還納悶你還在上學為什麽不在學校住，前兩天我才知道，原來你就是那個把張牧攥在手心裏玩弄的女孩子，我真是不明白，張默為什麽還會收留你，他這真是胳膊肘向外拐呢！”
聽到她的話，初蕊一下子呆住了，她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心裏一陣抽緊，手心也已經開始冒冷汗。來了，又來了，該來的全都來了，一個一個來清算過去的帳來了。
“你也別緊張，過去的事情呢，我也不想再提了，那都是陳年的舊事了。不過，我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你一個人在這兒住，我確實有些不放心。如果出了什麽事情，我怕——”張媽媽盯著初蕊已經呆愣的表情，停頓了一下，“當然，也不會出什麽事情了，我也是為你擔心，你一個女孩子住這麽大的房子，確實也不太安全，聽說前兩天還遇到了流氓，聽到這件事，我確實有些怕，你們年輕人可能不在乎，但是我們年紀大的又經曆過許多不幸的人都會想得多一點，如果不出什麽事也就罷了，如果真的有什麽事情，這房子本來是要給張默做新房的，初小姐——”
初蕊一下子迴過神來，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沉重，她擠出一絲微笑，故意做出沒事兒人似的，“哦，張媽媽，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放心，我不會給您添麻煩的，過兩天我找到房子就會搬出去！”
“哦，那就好，其實我也不想這麽做，但是，你知道我這個人一向謹慎小心慣了的，我經曆的不幸太多了，再也見不得什麽意外的事情發生了。”張媽媽仔細地觀察著初蕊的神情，眼中閃現出一種目的得懲的得意。
“哦，我知道，我能理解您的苦心，您放心吧！”
“還有一件事，張默今天早上出差了，他還不知道我來這兒，我希望他永遠不會知道，所以——”她斜睨著初蕊。
初蕊急忙點點頭，輕輕地說，“我明白，我明白！”
“那就好，我有一個親戚，家裏的房子不大夠用，知道我有這套房留著沒有用，就想租下來，這本來是一件互惠的事，但是我一直沒有答應他，因為你住在這兒，而且我想張默可能隨時會結婚，但是，張默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