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今日身體如何,我念念書?嵇師伯閉關前給了我進入密室的權限,我在他監督下挑了幾本書,以後再進入,會等仙尊首肯後再進去。” 路聽琴拒絕的話吞迴到嗓子眼,“……哪些書?” “厲師伯說仙尊現在不能費心神,所以我拿了些講風俗和吃食的。” “放在那我自己……嗯,你挑一本吃食的念念吧。”路聽琴說。 重霜搬來一張凳子放在路聽琴塌邊,從包袱皮中翻找出符合路聽琴要求的書。 重霜的聲音不疾不徐,清楚又抑揚頓挫。他念著糖葫蘆、桂花糕、蟹子、荷葉雞的各地做法,偶爾停下,與路聽琴輕聲說幾句感想。 角落的包袱皮中有一個燒焦的冊子。 冊子依稀能辨認出清雋的筆跡,每一張粘連的頁麵都已被小心地撕開、處理幹淨並附上謄抄的紙張。 它和一個繡著桂花的抹額一起,被珍重地藏好。第54章 隨著時日過去, 路聽琴的聽覺逐漸好轉, 能聽到山居小院範疇內的聲音。他的視覺毫無進展,停留在睜開眼能看到修真者或妖修能量光團的程度。他五髒衰竭, 每況愈下, 添了咳血的毛病, 日日夜夜輕咳著, 不讓人近身。 自聽過重霜讀書的那一日後,路聽琴嚴詞拒絕了所有人的靠近。他每日昏昏沉沉地臥在榻上,偶爾坐起來、摸索著在原地走一走,或是攥著被子發呆,想一想再也見不到的人。 魔氣侵蝕著他的身體, 藥石無醫,路聽琴沒什麽求生的意誌, 有一天是一天的等著。 重霜心急如焚, 每日蹲在路聽琴門口, 聽著屋裏的動靜。 這幾天,葉忘歸等人來了多次,總激得路聽琴咳得更厲害。隻有重霜仿佛得到了某種豁免,可以等在門口,偶爾進去換炭盆或水。 重霜進到臥房中時,路聽琴總是在睡,好像要一睡不醒下去。 重霜心裏記掛著路聽琴態度尚且和緩時提到的詞, 還要叫他念的那幾個稱唿, “教授”、“小路師兄”、“老婆婆”……他隱約想到了一個新的可能性, 但不敢深想,好似會觸及到什麽可怕的東西。 重霜擱置了思考,決定有機會見到師祖時再去詢問。不論如何,他隻知道師祖在外尚未找到魔氣淨化的方法,玄清門甚至整個仙門都對此束手無策。 這個師尊,這個帶他走出去、一路護著他、溫柔地替他寫了密密麻麻的修行方案、白了頭發也不曾怪過他一句的師尊要死了。 “仙尊,要我溫一下水嗎?之前換的是不是涼了。”重霜今日也等在門外。他聽見路聽琴咳嗽過一陣,知道路聽琴已經醒了,用靈力將話音送到路聽琴身側不遠不近的位置。 路聽琴沒有迴應,重霜攥著身邊的小包袱,繼續道:“前日拿來的書可能太老舊,仙尊提不起興趣。我去藏書閣借了新的書,仙尊要聽聽嗎?” 重霜側耳聽了一會,隻聽到微弱的唿吸聲。 日頭已經西沉,路聽琴睡眠不分晝夜。時常睡了大半個白天,在夜裏咳嗽半宿,快清晨時坐起來。 重霜除了到外麵找東西,幾乎就在路聽琴的門口安了家,實在累極了就貼著門眯一會。 重霜等到繁星滿天,等到晨曦微亮,等到屋內再度有了動靜,裝作剛來的樣子,清了清嗓子,輕快地開口道:“仙尊,睡得如何,花開得更多了,我幫仙尊找幾株放在屋裏?” 屋內無人迴答。又等到下午,重霜問道:“仙尊,藥師穀新來了兩隻漂亮的白鹿,我借過來,仙尊出門看看?” 重霜靜靜聽了半晌,眸子暗淡下來。他沉思良久,想到進了玄清門就一門心思黏著路聽琴的奶貓,試探著開口: “仙尊……你要見一見師叔嗎?” 重霜聽見屋內壓抑的輕咳,等著一陣子過了,靠著門緩聲道:“師伯們怕她鬧,這些天一直壓著她在太初峰讀書。但我覺得仙尊待她是不同的……師叔現在書也讀不下去,每日也提不起精神玩,總是說想見仙尊。” 重霜說完一段,不敢再囉嗦地說下去,他凝神屏氣等待著。 門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路聽琴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書讀不下去?”路聽琴很久沒有開口,聲音沙啞。 “葉師伯這陣子忙,也不太顧得上她。仙尊要親自看看她嗎?” “……叫她將看過的書一起帶過來。” “是。”重霜眼裏浮出一絲水光。 重霜飛快跑到太初峰。跟葉忘歸說了情況後,拿袋子裝了大大小小的書,又帶出了奶橘。 奶橘聽說要去墜月峰,變出五條尾巴就要騰雲而去,被葉忘歸一把抓住尾巴。她縮成奶貓的姿態,端坐在重霜頭頂上,發出氣勢十足的嚶聲。 等重霜和奶橘一路緊趕慢趕到了山居小院,路聽琴已經披好衣裳,簡單束起頭發,端坐在書房。 重霜見到路聽琴,恭敬跪下,還沒開口,頭頂的奶橘一下子撲了出去。 奶橘咚地一聲落到地上,邁著短腿掙紮著要跳到路聽琴的腿上,路聽琴睜開白霜般的眼眸,看向奶橘的方位,一手撈住重量十足的橘白小獸。 重霜默默添了一把力,讓路聽琴將奶橘放在書桌上。 “阿挪,”路聽琴和緩地說,“我迴來前跟你說過什麽?” “嚶……”奶橘迷茫地蹭了蹭,她在變迴人形說話、變成猙獸說話和現在說話間猶豫了一下,奶聲奶氣地開口道:“找、掉葉子的樹,等聽琴。” 她琥珀色的眼瞳變得晶瑩,“阿挪等了好久,聽琴都沒迴來。” 路聽琴揉了揉貓頭。他聽到奶貓的嗚咽聲消失,變成舒服的唿嚕聲之後,繼續道:“還有一句呢?” 奶橘四爪抱著路聽琴的手,將自己的腦袋貼在路聽琴的手心。“還有?” “重霜,你告訴她。” “仙尊說讓師叔做些準備,到時候把看過的書念給仙尊聽。”重霜一字不差地念出了路聽琴說過的話。 奶橘砰地炸成毛團團,尾巴高高豎起,不敢動也不敢出聲。 路聽琴的手撐著自己的額頭,閉上雙眼。他姿態隨意,像此時隻是一場午後小憩,溫聲問道:“這幾個月,你都讀了什麽?” “嚶……”奶橘眼瞳睜到最大。她下意識在桌麵上打了個滾,雙爪向上拉伸,向路聽琴露出肚皮。俄而,她想起路聽琴看不見,耷拉著耳朵縮成一團,聲音悶悶地傳出來,“東、東……” “東山十問。”路聽琴道,這是妖修基礎中的基礎,故事和字數不多,就算不能完全理解,全背下來對日後修行也大有裨益。“三個月了,這一本還沒完?” 奶橘的雙耳縮成一個平麵,緊緊貼在腦袋上。 “修行呢?”路聽琴問。 “嚶?” “就是自保能力,你能做到什麽地步?” “變好大!”奶橘苦思冥想,“還有毒!” “這是本能,不是修行。”路聽琴揉了揉太陽穴,“修心呢,聽過了嗎?” “師兄講過,”奶橘小小聲,“聽琴不會,就去問師兄~” “你都會什麽?”路聽琴摸索著捏住貓後頸,想起前世看過的東西,補了一句:“能不能長點心!” 奶橘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流出一點口水,“點心?” “重霜,你來,帶著師叔讀完一遍。”路聽琴歎了口氣,轉頭對奶貓說,“阿挪,他念一遍,你念一遍,直到念完。就算念給我聽了,好嗎?” 奶橘掛著口水,瑟縮了一下,“聽琴,別生氣,我好好念。” “念書不是字麵意義上的念……算了,你先念吧。”路聽琴靠迴椅背,示意重霜開始。 初春的陽光透過窗欞照到路聽琴的身上。路聽琴聽著少年和奶貓的讀書聲,留心是否有斷句和錯漏。他聽著聽著,困意湧上,就這麽靠著椅背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路聽琴感到身上搭了件衣裳,手邊窩著暖融融一團。奶橘在桌麵上睡著了,發著鼾聲,肚皮一起一伏。 路聽琴的手微微一動,重霜立即跑到他身邊,悄聲道:“仙尊,一本已經念完。” “嗯。” “我,我還整理了其他的書,還有符文入門……”重霜說,“仙尊對符文頗有心得,可能師叔也會……喜歡。” 重霜沒得到路聽琴的迴答,心顫了一下,“不敢欺瞞仙尊,弟子有心想學,但著實看不明白,如果仙尊願意教師叔,請讓弟子在旁邊跟著……要不,要不讓我繼續留在門外也行,能聽見仙尊說話就行。” 路聽琴抿唇,戳了戳奶橘的貓腦袋,“阿挪,學符文嗎?” 奶橘唿唿大睡,這點動靜根本鬧不醒她。她感到路聽琴的手,下意識四仰八叉地翻過來,嘴角留著口水,“嚶~” 聽在路聽琴的耳中,這就是要學的意思。 “……重霜,去我密室找一本筆記。正數第二個書櫃最下層,裏麵有我整理過的東西。”路聽琴道。 這個世界的符文不像心法,它由散亂的知識點組成係統性的東西,多方交叉。既需要由簡到難的理解、又需要實踐。 路聽琴看過現有講符文的書籍,不是太泛泛就是太精深晦澀。這種內容讀起來,等於上來就對一元二次方程都不會解的學生,拍一組傅裏葉變換。 路聽琴最初在密室中梳理知識時,用導圖的形式列過要點,後半部分附注了簡要的心得。他梳理時,以外來初學者的角度,再結合現有的知識去理解,所做的筆記正適合入門。 重霜眼睛一亮,像一隻小鳥一樣飛了出去。院中的機關開啟又閉合,不到一會,重霜就跑了迴來。他用靈力烘去自己身上的寒意,將書冊放在桌上。 “仙尊,我可以跟著學嗎?” “明日此時,帶師叔來找我。”路聽琴托了托奶橘的身體。“這本你拿去自己理解,明天告訴我第一頁幾條曲線表述的含義。” “是!”重霜眼睛閃爍著淚花,他嫌答應一聲不夠真摯,大聲又重複了一句,“是,師……仙尊!”第55章 奶橘不記得自己在睡得正香時答應了什麽。她醒來時發現自己被送到了藥師穀的窩中, 第二天, 歡天喜地地等到重霜拿著一個小竹籃接她,說要去見路聽琴。 到了山居小院, 她先被帶到密室中, 舒舒服服地在枕頭堆和毯子裏打滾了三圈。重霜跟在她身後, 把她喜歡的東西和用習慣的毯子都帶好, 統一拿到書房鋪成一個臨時的小窩。 在路聽琴的授意下,重霜和奶橘在山居小院裏開始了為期一個月的封閉式學習。 “你自己拿被褥,選書房或偏房睡吧。”路聽琴對重霜說。 重霜嘴角忍不住地上翹。 奶橘懵懂地抱著路聽琴撒嬌,對未來的生活一無所知。重霜的心快飄到天上了,忙來忙去地幫路聽琴收拾要用的東西和位子。 重霜上午監督奶橘複習,下午跟在路聽琴身邊聽講。等夕陽西下,路聽琴進臥房休息後就守在門口。他數著路聽琴咳嗽的次數,多了就焦躁不安, 等人睡著後悄悄跑到藥師穀去請脈;少了就喜笑顏開,學習之餘, 變著法子找點新東西帶給路聽琴。 這樣的日子一晃已是十天。 “這是什麽關係?”路聽琴指著膝蓋上攤開的書問奶橘。 路聽琴記得每一頁的內容、每個圖形的位置。他讓奶橘變成最小的形態窩在自己膝上,邊講邊把手搭在貓頭或貓下巴上, 根據重量和奶橘的鼾聲判斷奶橘有沒有走神。 “關係……”奶橘暈乎乎地重複道。 “想好了告訴我。”路聽琴給了奶橘充足的思考時間。他抿了一口藥茶, 嚐到果肉的香甜和藥草的青澀混在一起,既有甘甜又有茶味,對重霜點點頭, “還不錯。” “謝仙尊, 我按照食譜嚐試做的, 又去藥師穀改進了一下。”重霜等路聽琴剛喝下一小半,殷切地又幫他斟了一些,用靈力溫好。 “重霜,你剛才提到的問題很好,但第二種解法有一處省略的錯誤,我給你畫出來。符文現在在書房中施展不開,你可以找山中空曠處自行實踐。”路聽琴說,“伸手,和我一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