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橘滿地亂竄躲著風,還沒發育完成的喉嚨,發出嚶嚶的恐嚇聲,聽著像是敲擊小石子的聲音。忽地,它刹住步伐,對著無形湧動的敵人,低下重心,弓起身軀。 撲哧。仿佛空氣爆裂,它身後冒出四條細弱的尾巴,額上掙出一隻灰色、仿佛天眼的角。 “啊,是猙。”嵇鶴懶懶地改變手決,讓風繞著奶橘快速轉起來。 奶橘一連串嚶嚶低嚎,追著風在原地飛快轉起圈,轉著轉著,轉出了殘影,頭暈腦脹,往地上一栽。 “還挺少見的。毒性不錯,耐力也不錯。”嵇鶴評價道。 路聽琴望向奶橘,這是他見到的第二隻異獸,相比身軀放大數倍、更威嚴神聖的銀狼,五條尾巴的長角幼崽,衝擊力要大的多。 他麵上波瀾不驚,內心下意識有些怕,往葉忘歸身邊靠了一點。 這一湊近,心神觀測的範圍內,路聽琴察覺到重霜猛地從隱藏處站起,幾個輕跳,躲到離靜心壇更近的地方。 ……又怎麽了? 路聽琴覺得青春期少年難以捉摸。 “現在怎麽辦?”嵇鶴問。 他用法決,清理了地麵的灰塵,蹲在奶橘旁邊。 掏出小巧的繡金線藍底乾坤袋,從裏麵堆積如山的帕子中,隨意摸出一張新的,裹在指尖,隔著絲帕一把抓住五條貓尾巴,拎著暈得徹底的奶橘,衝葉忘歸晃了晃。 “師父丟過來,總不是讓我們做掉它的意思。誰來管?”第20章 嵇鶴暗示葉忘歸,葉忘歸扭頭看向厲三,厲三沉思良久,正要開口。 路聽琴試探舉手。“我……可以嗎?” 厲師兄家的黑貓四處留情,吃百家飯、去留隨意。他願意愛的供養,但現在一個機會擺在麵前,他有沒有可能養成一隻專屬奶喵? 雖然這隻和真正的貓有段距離。 “嘖。”嵇鶴將奶橘崽子裹在手帕中,放到路聽琴跟前,順便戳了戳路聽琴的臉頰,“你想養?” “按道理該輪到,五師弟,但是……”厲三想著路聽琴的身體,猶豫道。 “輪到我?”路聽琴奇怪地問。這麽多次後,他對嵇師兄一係列掐臉戳臉的小動作已經有了免疫力,權當不存在。 葉忘歸手心亮起冰藍色的靈力,輕輕籠在奶橘身上。暈乎乎的小獸抽了一下腿,砸吧著嘴,看上去暈得舒服多了。 葉忘歸為難道:“雖然不確定情況,五師弟,這小獸既然是師父送過來的,很可能是咱們的新師妹。” 師、師妹? 路聽琴一抖。覺得剛誕生的希望破碎了。 “按老規矩,每當師父撿進來一個新的,就是最小的帶。我和晚鶯最早入門,一塊帶了老三,厲三帶嵇鶴,然後嵇鶴帶你。五師弟……我可以叫你聽琴嗎?呃。”葉忘歸小心地詢問。 五師弟太生疏,他其實想叫路聽琴小五,顯得親昵又愛護。但嵇鶴偶爾溫柔的時候,就喜歡這麽叫。問道台之後,他在太初峰上遇見路聽琴,再這麽叫時,路聽琴臉色顯得不太好。 “大師兄,隨你。”路聽琴想到屋子裏一堆精美縫製的靠枕,覺得自己很難拒絕。 葉忘歸的桃花眼瞬間放光。他愁容頓消,眉梢都飛上喜意,搓著手,就想跟師弟好好說說話。 “蠢。”嵇鶴冷道,“葉忘歸,你繼續解釋清楚。” “哦。”葉忘歸縮迴原地,老實地用靈力哄著不安分的幼獸。“聽琴,你要想清楚。既然被師父撿迴來,她爹娘應當是出了些問題。你帶她,就是她半個爹,半個娘。如果帶,這次要認真帶好。” “有什麽困難,隨時跟我提……嵇鶴你瞪什麽!好吧,隨時跟我們說。”葉忘歸強調了“我們”兩字。 路聽琴心裏有點慌。 他不知道奶橘是師妹,看著地上四肢攤成大字的幼獸,也不太能聯想成傳統意義上的師妹。 更何況,既然叫師妹,就說明能化成人形、說人言吧,這和帶奶貓,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路聽琴覺得這場麵有點應付不來,想跑,但答應了厲三不用任何輕功,隻能僵硬地待在原地。 奶橘在靈力安撫下,打了個哈欠,四肢抽動,好像要起來。葉忘歸收了靈力,示意路聽琴看向貓額頭,那裏的角已經收迴去,若隱若現,留了道淺淺的痕跡。 “這隻猙血統純粹,爹娘應當都修為高深,所以天生就能在偽態間收放自如。一旦心情放鬆,察覺到修士的靈力,就會根據傳承的知識化作人形,保護自己。” 葉忘歸解說道,想讓路聽琴看一眼師妹的人形,“要讓她放鬆,很簡單,我已經安撫了她的穴位,現在隻要把她揉開心……” 葉忘歸手摸向奶橘腦門處獨角留下的痕跡,輕輕捏揉。奶橘醒了,見到是之前拿淨化決洗了她一頭一臉、還拿好幾個帕子搓她渾身毛毛的男人,憤怒地呲牙咧嘴,眼看著又要露出五條尾巴。 啊,翻車了。 路聽琴恐懼地想。 他自己不會帶小孩。現在反悔,暗示師兄們帶,來得及嗎? “沒救了。老三,你來。”嵇鶴指揮道,有自知之明地站到很遠的地方。 他不喜通人言、化人形的妖獸,勉強能接受與人心靈相通、基本還算在動物範疇內的靈獸。更何況,奶橘聞到了他的氣味,向葉忘歸呲牙後,轉身就要向他衝來。 厲三見路聽琴沒動作,一手抓住奶橘的後脖頸,提到自己麵前,笨拙地揉了兩把。奶橘渾身炸毛,發出嚶嚶嚶的嚎叫,四條尾巴憑空冒出,啪啪亂晃,打到厲三的臉。 厲三:“……” 他永遠學不會,順毛**。認命了。 厲三拎著幼獸,翠色的眼眸,求救地望向路聽琴。 路聽琴原地裝死。 葉忘歸突然站起來,望向靜心壇旁,山壁上的樹林,厲聲喝問:“誰?” 嵇鶴翻了下眼睛,接過奶橘,丟到路聽琴旁邊,不再言語。 天青色的身影,在林中遲疑一瞬,而後腳踏山壁,輕盈地落在地麵。 他天賦絕佳,仿佛生來就能穿雲縱霧,從再高的地方落下,也沒有憂懼之意。 葉忘歸的神情變得古怪。 是重霜。 少年落了地,麵色沉靜,向在場的諸位師伯,躬身一禮。 “諸位師伯恕罪。我見師尊在此,實在關心,忍不住旁聽了一會。” 葉忘歸見路聽琴閉目不語,其他幾個師弟也沒有救場的意思。硬著頭皮開口。 “重霜,若你有心,便光明正大站到旁邊看,不要做窺視之事。這次我不追究,你的師尊會管教你。” “這是自然。”重霜低笑一聲。“首座師伯的口風,變得真快。先前問道台上,還一口一個師尊的名諱,現在又對我說起尊稱來。” 葉忘歸皺眉,“你師尊沒跟你說明白?” “說什麽?” “你是個龍崽子的事。”嵇鶴雙手抱胸,涼涼道。他說話時,隱在手肘下的手,攥得很緊,忍耐著上去再吵一架的衝動。 路聽琴麵色一白。 師兄啊,說點好的開場白行嗎? 怎麽好端端的,一碰上重霜又到了這種局麵。路聽琴覺得心髒越跳越快,身上的低熱都快又燒起來。 重霜沒有反駁,他的眼神冰涼,不帶情感,嘴角保持著笑的弧度。 “師尊說是就是。” 葉忘歸耐心道,“重霜,你師尊應當跟你解釋過,我們之前都對他有誤會。你之前拿出的碎骨——厲師伯應當還你了,他看過後,認出是龍骨。你的身體裏,流著龍的血液,算是半妖……” “首座不必多言。”重霜打斷道,“諸位師伯們說是就是,弟子不敢有二話。” 路聽琴下意識按住太陽穴。 瞧瞧,聽這語氣。今天諸事不宜,不該出門,就該放任龍崽子在山裏蹲著。 經過那次夜裏的爭執,他已經弄清楚一點重霜的腦迴路,現在估計認定了,他這個師尊的說辭,已經被師伯們接受、包庇。 “重霜。”路聽琴出聲道,嗓音因頭疼,顯得沙啞而冰冷,“我跟你說過,要有話直說。” “師尊指教的是。”重霜躬身。 路聽琴見他這樣,一股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你一直待在附近吧,你想幹什麽?” 他模糊地責問,不想讓師兄們知道重霜一直跟在自己身邊,再引出新的矛盾。 重霜垂眸,緩慢道,“弟子見師伯們一直圍著隻小貓,師尊又麵有難色,想為師尊分憂。” “你能老實待到天盡頭,沒個十年百載的不迴來,就是為你師尊分憂了。”嵇鶴冷哼一聲。 “師伯說的是。”重霜冷淡道。 “你!”嵇鶴差點要擼起袖子,被厲三趕緊按在原地。 路聽琴揉著額角。 不愧是未來的龍傲天,這執行力和勇氣很可以。自從撕破臉後,每次都把嵇鶴氣得明明白白的。 “你要分什麽憂?”路聽琴問。 重霜顯得有些猶疑。 他一磨蹭,眉宇間刻意的陰沉淡了不少,顯出點少年的清亮來。 路聽琴一愣,仔細地打量重霜。發現重霜避開他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腳邊的幼獸。 奶橘剛才被嵇鶴扔過來,此時渾身炸毛,縮成一團,滴溜溜的豎瞳,不斷轉動。 重霜……想養這個? 差輩了啊,他知不知道,這幼獸保不齊是他新師叔。 看這樣子,應該是不清楚。以重霜的修為,能遠遠藏著看清人在幹什麽,就相當不錯了。可能連貓崽子妖態的樣子都沒瞧見,就知道是個吃奶的小獸。 路聽琴的指尖,輕輕拍向奶橘頭頂上豎起的毛。 他剛伸出手指,立即感受到重霜關注重心的變化。幽深的黑眸移到他的指尖,盯著每一絲移動的跡象。 ……這是幹嘛? 路聽琴不明所以。他嚐試性拍拍低聲威脅中的奶橘腦袋,發現重霜沒有大反應。 手指順著獸臉,向下,一直到下巴。重霜的身軀,一下子緊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