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心軟了。妖獸見慣了血,沒那麽脆弱。別看著她這樣,年歲可能比你徒弟都大,身子還能嗖嗖嗖地長。”嵇鶴沒問出來地點,有些挫敗。看見路聽琴睫毛一顫,馬上補充道: “不過你哄哄也沒毛病。用妖獸的算法,她還是個貨真價實的寶寶。” “老三,她提到的黑霧,應當是魔物。我們搜索範圍縮小,找猙群出沒,近些天被魔物侵擾的地方。”葉忘歸對厲三道。“我知道幾座妖獸特別喜歡的山。待會我把方位標給你。” 厲三點頭。藥師穀育有各類靈獸,時常兼顧些迎來送往、找物尋人的活計。 “聽琴,這隻小猙,你要是不願意的話,我……”葉忘歸轉頭,對路聽琴軟下聲音。 他看出路聽琴之前的勉強,想建議路聽琴把照顧幼獸的任務交給他們,安心養身體。 “……不用了。”路聽琴沒等葉忘歸說完,鼓起勇氣,打斷道。“我來吧。我這次……會用心待她。請師兄們監督。” 他隔著鬥篷,摸著懷裏溫熱、濕潤又顫抖的一團。 對阿挪而言,玄清門陌生而恐懼。路聽琴感到幼獸的信任,像一株春芽,選擇紮到他身上。他想護住這棵幼芽,直到她有勇氣,呲出牙,選擇自己的命運。 重霜孤零零地,站在離所有人都隔著一段距離的地方,不可置信地盯著路聽琴,以為自己聽覺出了錯。 天上掉下來一個毛崽子,撲進路聽琴懷裏。清高冷淡的師尊,話語溫柔而鄭重。 這一切,仿佛是他夢中昏了頭所聽、所見。 重霜覺得眼前迷霧叢生。此時的路聽琴和他所知的,既相似,又仿佛是兩個人。 他幾乎要懷疑自己的七年是一場癔症,想開口,心中苦悶,沙啞難言。 這時,一隻漆黑的、真正的貓咪,結束了長長的午睡,勾著尾巴,溜溜達達地跳下台階,往墜月峰的方向走。 它到了靜心台,聞到熟悉的兩個飼主的味道,金色的眼瞳,迷惑地轉動。 “喵?” 突然,它邁到半途的爪,優雅地頓在半空中。 路聽琴正托著奶橘,往胸前抱了抱,讓她毛茸茸的小腦袋探出鬥篷,能夠唿吸。奶橘不樂意冒頭,一個勁地往路聽琴懷裏擠。 黑貓尾巴炸成蓬鬆的團,衝上去,“喵嗷!” 路聽琴嚇得縮了一下,無端生出一股心虛。 嵇鶴一把抓住貓後頸,嫌棄地放到地上,對路聽琴道。 “……你的貓。” 黑貓喉嚨裏發出威脅地聲音,焦躁地在路聽琴身前轉來轉去,想把縮在他胸前的奶橘趕出來。 對啊,我的貓……不對啊! 路聽琴偏過頭瞅厲三,不清楚這到底先是誰的貓。 葉忘歸挨個研究了所有師弟,手揪著光滑的下巴,皺緊眉頭。 “嗯……我們那天在,咳,墜月峰小院的機關石密室裏,見到了這隻貓。不過……現在看怎麽這麽眼熟,老三啊,你老早養的那隻黑的,是不是也是金眼睛。” 厲三腦門頂上發綠,譴責地看向貓。 路聽琴懂了,他心虛消失,理直氣壯地注視黑貓,偏淺色的瞳孔飽含批評的意思。奶橘在他懷裏蹭動,聞到獸類的味道,好奇地探出一點腦袋。 黑貓歪頭,口水沾濕爪墊,不緊不慢給自己洗了把臉。在飼主們嚴厲地瞪視下,就地一滾,彎成彎月狀,舉爪露肚皮。 “喵嗚?”它奶音叫道。 “……乖乖。”路聽琴投降。 他單手托好鬥篷裏的奶橘,伸出右手就想撓撓黑貓的軟肚皮。 奶橘意識到路聽琴要摸黑貓,拚命掙動起來,她太小了,像隻懷裏的豚鼠,爪墊隔著衣衫,藏住指甲,拍打路聽琴的胸膛,“嚶嚶。” 這是不要的意思? 路聽琴遲疑地收迴手。 黑貓在原地來迴蹭蹭,等來等去,沒等到路聽琴摸上它的手。貓身一翻,四爪落地,氣勢全消地蜷成一團,尾巴軟踏踏搭在身上,寂寞又可憐。 “喵……” 路聽琴縮迴的手停在半路。 “不是我想摸,是它太可憐了。”他對憋笑的師兄們解釋。 “趕緊的。”嵇鶴笑道。 路聽琴快速薅了把貓腦袋。 黑貓耳朵抖動,鯉魚打挺蹦起來,不忘討好地衝厲三叫了一聲,順著路聽琴的手,三兩步輕巧地蹬上,往路聽琴胸前的鬥篷裏一跳。 “喵嗚~” 它的身軀比奶橘大一圈,進了鬥篷,被路聽琴趕忙托穩,先向外麵軟綿綿地喵了一嗓子,轉頭變臉,金眸閃動,衝奶橘哈了口氣。 奶橘呲牙,炸成毛團團。 路聽琴掂量一下,麵色如常地摟著毛崽子們站起,胳膊微顫。 這兩隻崽子不知道怎麽吃的,待在他臂彎裏,真是甜蜜的重量。 他身上還發著低熱,蹲久了,突然站起,眼前冒出些黑霧,不禁閉了一會眼睛。 嵇鶴的手搭上他的後背。路聽琴再睜眼,見到重霜不知何時走來,咬著下唇站在他麵前。 “師尊,我……” 重霜猶豫道。 嵇鶴冷眼站在路聽琴的後方,葉忘歸和厲三停了交流,等待重霜開口。 眾人的視線下,重霜鎮定自若。 他從小見慣各類鄙夷冷漠的眼神,不相信有誰能無緣無故為他好。唯一給過他善意的路聽琴,而後又變了模樣。 將這件事捅破到現在,他隻想將路聽琴弄個明白。不怕死,不要啞忍地活。 重霜斟酌著要說的話,路聽琴先受不了了。 路聽琴站在眾人關注的中心,渾身發毛,隻覺得自己睜眼的方式不對。 他眼眸垂下,看似在思考,實則眼珠小幅度地向左前、右前的方向轉動。 等確認了沒人的方向,摟著毛崽子們,抬腿就往墜月峰的歸路走。 重霜不知路聽琴的心思,隻道路聽琴徹底厭惡了他,不願跟他多說話。他著急地想要跟上,忽然聽見腳步,迴身望向葉忘歸。 葉忘歸向他走來,拍了拍重霜的肩膀。 鳴旋劍不懶散的時候,頓時散發著唬人的仙門首座氣息。一雙桃花眼都不再笑,顯得穩重可靠。 “你還不信他,對嗎?”葉忘歸溫聲道。 重霜聞言,猶豫地盯著葉忘歸的眼睛,良久,向葉忘歸深施一禮,誠懇道,“首座。弟子先前昏了頭,妄行無端。諸位師伯所說,弟子……真的是龍?” “折騰!”嵇鶴怒道。“我們一起騙你作甚?” “師尊……那般如此,也因弟子是龍?” “重霜。”葉忘歸想摸一摸重霜發頂翹起的一根碎發,見到重霜的表情,手又縮了迴去。 少年嘴唇緊抿,眼神堅定,一看便是難以被旁人說動的類型,認定了什麽事,便要一條道走下去,直到自己徹底想通。 葉忘歸曾經最欣賞他這股勁,也曾遺憾於明珠埋沒,在墜月峰得不到及時的指點。現在見他如此,暗自懊歎。 “你的問題,沒有人能迴答。嵇鶴與你師尊交好;厲三為你師尊看病;我有愧於你師尊,忽然改了態度。我們說是,你難免不信。” 葉忘歸緩聲道:“玄清門引你入山,卻令你光陰蒙塵,遭遇非常規的磨煉,這一點,作為首座,我同樣有愧於你。” 重霜默然不語,咬緊嘴唇,幾滴血湧出來,他舔去,一股腥味。 “首座,我……信不了。該如何是好?” “小子。”嵇鶴推開厲三攔住他的手。 他沒有動手,破天荒心平氣和地站在少年身前,俯視著開口,“他做錯了,你刺了一劍。他對你好,你如何迴報? 嵇鶴不知想起什麽,嗤笑一聲。既像對重霜,也像對自己。 “你要的答案,沒那麽複雜,再不濟等化形了,就能清楚……勸你三思,不要做會後悔的事。莫被苦痛遮眼,珍惜眼前人。”第23章 重霜腳下踏風,趕往通向墜月峰山居的小路。 沒過多久,就見到路聽琴緩慢的身影。 他想起嵇鶴的勸告,身形一頓,遠遠綴在後麵。 路聽琴像是走累了,單手抱著兩隻崽子,倚靠在一棵樹上,目光淡淡,看向搖曳的草葉,不知在想些什麽。 重霜心生憂慮。 秋日寒涼,下午日光漸暗,路聽琴大病未愈,在外麵久累,終是不好。 他怕驚擾了路聽琴,盡可能放輕唿吸,站在林木中,不知自己應該上前,還是就此離去。 路聽琴盯了會草葉,忽然開口。 “我已說過,會用心待她,你大可放心。” 這一句話沒頭沒尾,重霜知道自己被發現了,走到路中,隔著蜿蜒曲折的一段小路,望向盡頭倚著樹的路聽琴。 路聽琴的鬥篷裏一拱一拱,露出個黑貓腦袋。 不苟言笑的仙人任由黑貓鬧騰,抬起一根纖長淨白的手指,點上貓額頭。黑貓登時眯起眼,主動蹭著他的手指。路聽琴嘴角翹起一點弧度,清風化雪,寒意頓消。 “你還有什麽事?”路聽琴逗弄了一會貓,對重霜抬起眼皮。 這一眼,又是收斂了所有柔和,冬迴大地,重新冰封。 重霜酸澀,低下視線不願多看。 他隻見過路聽琴陰鬱而冰冷的麵容,在旁邊跟了大半天,才發現路聽琴不是不笑,隻是從來不在他麵前展現。 路聽琴短暫的微笑對著貓晃動的尾巴,對著幼獸粉嫩的腳爪,對著拂過眉眼的風…… 從來不會對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