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遠不答話,隻是抬頭看著朱漆大門門楣上掛著的匾額。


    隻見那黑漆匾額上兩個燙金大字赫赫入目——相府。


    樓遠看著朱漆大門門楣上掛著的匾額,少頃才緩緩點了點頭,抬腳走上了相府大門前的石階。


    相府還是和十年前他離開時一樣,隻是朱漆大門似乎重新刷了漆,經過的時候還能聞到油漆味,刻著浮雕的影壁右下角落,曾經他和白拂玩鬧時刻的圖畫還在,隻是已經不清晰了而已,影壁右旁的那株苦楝樹已經長得很是高大,猶記得那是他離開相府時種下的,如今已經長得比他高了不知多少。


    相府裏,便是草木都未有改變,除了愈發的青綠茂盛之外,與他離開時沒有什麽變化,便是有些樹木上很久以前掛上去的小木牌,都沒有人動過。


    樓遠走到一株楓樹旁停下了腳步,抬手稍稍拿起了綁掛在樹幹上的那塊巴掌大的小木牌,隻見小木牌上刻著“紅楓”兩個已經被風雨侵蝕的字,他用拇指指腹輕摩挲過那兩個字,眸光微顫。


    這是他來到相府的第二年,大人親自削的木牌,白拂刻上的字,由大人拉著他的手親自將這拴了麻繩的小木牌綁到樹幹上的,他還清楚地記得白拂當時在旁邊對他說,呐,小子,這就是紅楓了,大人給你掛上木牌子了,以後你多看幾次就會認得了。


    當時大人隻是笑著揉揉他的腦袋,溫和地對他說,阿遠以後就把這兒當成自己家吧,有什麽不懂的,問白拂或者問我都可以。


    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這些樹上掛著小小木牌子,是當年大人和白拂教他認識花草樹木時掛上,大人和白拂,從未覺得他可怕。


    樓遠放下手中的木牌子,轉為撫向自己的臉,繼續往前走。


    他如今有著一張完好的臉,隻有少數的人知道他這張臉曾經有多可怕,他這張臉,可是被大火完完全全地燒毀了,若非遇到大人,他早就在那一場大火裏死了,而他被大人帶迴來後,他有整整一年的時日不能見陽光,他的臉纏了整整一年的繃帶。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忍受過怎樣的痛苦,他曾痛苦得將他的臉抓撓得見骨,若非白拂日夜看著他,隻怕他不知要纏著多少年的繃帶。


    他那時的年紀本不當記得太多的事情,可痛苦太清晰,清晰得他根本就沒有辦法忘記。


    然痛苦很清晰,大人和白拂對他的好,他也記得很清晰。


    大人拉著他的手給那棵紅楓樹掛上小木牌時,是他解了臉上的繃帶能再次走到陽光下的日子。


    那一日的陽光很耀眼,也很暖和,讓他覺得他還是活著的,讓他覺得他的家還在。


    可是,他最終還是離開了這個給了他一切的家,並且想過不再迴來,因為他覺得他會死在南蜀國,隻為複仇。


    然而,他還活著,還好好地活著,活著迴來了,沒有人責怪他,甚至……還盼著他迴來。


    他其實,很不孝啊……


    “chun蕎啊。”樓遠走得很緩慢,chun蕎和秋桐跟在他身後,也不催他,隻慢慢地跟著他走,走著走著,忽聞樓遠好似歎了一口氣。


    “屬下在。”


    “你有沒有覺得我很不孝啊?大人和白拂對我可謂是千般好了,我非但不想著報恩,竟還一走就是十年,不曾迴來看過大人一眼。”樓遠用手心輕撫過路旁的低矮草木,緩緩道,“明明我就不是這個相府的什麽人,我不過是大人路上撿迴來的孤兒罷了,竟還知恩不報,你說我這良心是不是被狗給吃了啊?”


    “……”chun蕎微微擰了眉,“爺多想了,爺怎會不孝,又怎會和相府沒有關係,爺在大人心裏,可是兒子啊。”


    “是嗎?”樓遠笑了笑,“你和秋桐肯定在心中取笑我,笑我像是變了個人一樣,變得都不像原來那個嘮叨愛笑的樓遠了。”


    “……屬下不敢。”


    “得了得了,什麽敢不敢的,你們心裏想什麽,我還不知道嗎,不過一個人而已,我還是看得開放得下的,不用再為我擰著張臉,看著都覺得你們這些日子裏老了好幾歲。”樓遠躬身摘了一朵斜歪到腳邊的小野花,轉身抬手就插到秋桐的耳朵上,笑道,“秋桐來來來,也給你戴一朵野花,讓她少幾歲。”


    樓遠的動作很快,秋桐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收迴了手,隻見秋桐忙拿下耳朵上的那朵小野花,看著那淡黃的花蕊和嫩白的花瓣,她眼皮直跳,瞪樓遠道:“醜死了這花兒,爺你就是個沒良心的!看你這些日子蔫吧的像個死人一樣,我們天天擰著心,能不老嗎!?”


    “秋桐!怎麽跟爺說話的?”chun蕎斥了秋桐一聲,秋桐連忙收聲。


    樓遠卻是不惱,反是嗬嗬笑出了聲,似乎又恢複了他原來那副總是笑嗬嗬的模樣,邊走邊將手背到了身後,揚聲笑道:“行了行了,我還沒死呢,不用總為我哭喪個臉,放心啊,爺有良心,不會讓你們一老再老的。”


    “……”秋桐將手中的野花朝樓遠扔去,正好扔到樓遠的肩上,樓遠也不介意,隻是抬手將那朵小野花拈到了手上,邊轉邊問道,“大人在何處?”


    “迴爺,大人一個時辰前進宮去了,王上又想擺宮宴,傳大人進宮相商些事情。”chun蕎見著樓遠笑了,不由得也微微笑了,語氣似也輕鬆了些。


    “擺宮宴這種小事,也需得著大人去商量嗎?”樓遠微微挑眉。


    “爺已離開雲城十年了,對如今宮中的情況自不會太過了解,屬下曉得的也不多,隻是這幾日跟在白拂公子身旁伺候著,稍稍聽著些罷了,多的也不曉了。”chun蕎恭敬地迴答,“爺可等白拂公子迴來了問白拂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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