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昨夜說的話,她以為他沒有聽到,因為他昨夜並未迴應她。


    “平安……”


    司季夏收緊手臂,恨不得將冬暖故擁進他的血肉裏。


    此時此刻,陌上闌珊。


    樓遠看著坐在他對麵的帶垂黑紗鬥笠的錦袍男子,給他遞了一盞剛沏好的熱茶,笑吟吟道:“不過才幾日而已,居然就勞得您大駕而來,這該讓樓某怎麽和王上說呢?羿王爺?”


    男子未接過茶盞,而是將頭上的鬥笠取了下來。


    樓遠笑意未變。


    司季夏睡著了,然就算是在夢中,他依然是將冬暖故摟得緊緊的,身子也是繃得緊緊的。


    冬暖故枕著他的手臂,如哄小孩如睡般輕輕撫著他的背,漸漸地,他才將緊繃的身子放鬆,然卻仍是不肯將冬暖故稍稍放開一些。


    待司季夏的唿吸完全平穩均勻時,房裏的燭火早已熄滅,屋內沉黑安靜,唯聞淺淺的唿吸聲,冬暖故才收迴撫在司季夏背上的手,將其輕覆在他殘缺了手臂的右肩上。


    鋼製的鉚鉚釘印在冬暖故的掌心,盡管司季夏說過早就不疼了,然她還是覺得這些鋼鉚釘像是打在她的心裏一般,沒碰到一次都會覺得生生的疼。


    為何要釘上這些鋼鉚釘,這究竟……有何用處?


    司季夏溫熱的鼻息拂在冬暖故麵上,暖暖的,柔柔的,漸漸也讓她有了倦意,慢慢睡了過去。


    然,司季夏夢魘了,這個夜裏,他睡得極為不安穩。


    不斷出現在他腦子裏的種種畫麵,讓他覺得他又迴到了剛到羿王府的那幾年,生不如死。


    破敗的院子,無盡的冷嘲熱諷欺辱謾罵,不絕於耳的機甲聲,以及那釘入他的肩胛的錐心刺骨的劇痛,無一不讓害怕,無數次,他以為他再也不會睜開眼了,但是每每看到刺眼的晨光,他都想哭又想笑。


    那曾經在他耳裏怎麽聽都覺得可怕的機甲聲已經許久許久沒有在他夢中出現過了,他以為他忘了,可如今那聲音又迴來了,聲聲不絕於耳,好像在告訴他,他這一生注定孤身一人,注定隻能和草木以及機甲為伍,沒有人會和他一起,沒有人。


    哎……可憐孩子,想不想要你的右邊胳膊長出來?


    我……我這胳膊還能長出來嗎?


    隻要你想,那就能長出來,若是有了這新長出來的胳膊,你就能保護你想保護的人了,怎麽樣,你想要嗎?


    我要長胳膊!我要……我要保護我阿娘!


    可是這長胳膊是要付出代價的,你不怕嗎?


    我不怕!我不想再當怪物……我不想!


    那你要發誓,不管如何痛苦,你都不能後悔。


    好,我發誓,不管如何痛苦,我都會忍著,我都不會後悔!


    哎,好孩子,拜我為師吧,拜我為師後,我將我畢生絕學都教予你。


    徒兒拜見師父!師父受徒兒一拜!


    起來吧,記得你今日起過的誓。


    是他太天真,還是他太愚蠢,明明知道從來就不曾擁有過的胳膊怎會長出來,他隻是想……隻想自己像正常人一樣而已。


    可是就如師父說的,他要付出代價,他承受了生不如死的痛楚,因為他想做個正常人,因為他想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所以,他不悔。


    隻是,他找阿娘找了那麽久,久到他覺得他已失去了自己裝上這條假胳膊的意義時,他遇到了他的阿暖。


    可是她卻不在乎,不在乎他是殘缺還是完整,她甚至不知道裝上右臂的他,會是完全不一樣的另一個人,不是他有意要隱瞞,隻是他一直以來,都抗拒著他的另一個身份,若非師父遺願,他隻想做一個什麽都不是司季夏,受盡鄙夷又如何,他的願望很簡單,隻是想要活下而已。


    如今,他的願望也沒有變,隻不過多進了一個人而已,他想要和他的阿暖,一起活下去。


    他知道阿暖很好很好,他知道她值得更好的男子來擁有,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更好的男子,是殿下……


    殿下沒有與他多說什麽,但是從殿下那短短的話裏,他知道殿下所說的姑娘,是他的阿暖。


    他早該在殿下看到阿暖的時候就猜到的,畢竟……當時殿下的麵色很是不好,隻是他沒有把殿下和阿暖聯係到一起,因為殿下在那之前還催著要喝他和阿暖的喜酒,甚至還催他和阿暖洞房而不要冷落了自己的妻子,殿下,是他最至上的朋友啊……


    為何偏偏會如此,為何偏偏會是阿暖?


    可笑的是,他也還催殿下去找,去找他的夢中姑娘。


    阿暖與殿下,早在他們成婚之前就見過了,早在那時殿下就對阿暖動了心,他們相識……要比他與阿暖相見要早,可是阿暖從未與他提過,是不想提,還是覺得沒有必要提?


    他想問,卻又不敢問,因為他覺得他沒有資格,他瞞著阿暖的事情,隻怕要遠遠超過她沒有告訴他的,他有什麽資格去問阿暖?


    他看得出,殿下很在意很在意阿暖,盡管殿下並未認識過阿暖,可是他與殿下相識十年,交心十年,這是殿下第一次把一個姑娘放在心上,且還讓她入了夢,而一旦動情一旦入夢,又豈是想忘便能忘,想放手便能放得了手的?


    更何況……殿下沒有說他要忘記,他也沒有從殿下的眼裏看到要忘記的意思。


    可是,阿暖會如何?若是要選,阿暖會選他,還是選殿下?


    不,他已經與阿暖拜了天地,喝了合巹酒,入了洞房,阿暖已經是他的妻子,阿暖已經是他的人了,阿暖是他的,他不會把她讓給任何人,也不允許任何人來搶。


    就算是殿下,也不可!


    阿暖,阿暖……他的阿暖,在何處……?


    夢境裏一片漆黑,獨有司季夏一人在黑暗裏慢慢走著,充斥在耳畔的是往昔的各種嘲笑聲驚駭聲與玩笑聲,兩側是他自記事以來所見過的人和事,一張張陰冷扭曲的臉孔,噠噠轉著的齒輪,懸崖,深淵,畫麵不斷交疊,讓司季夏辨不清方向,找不到他想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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