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悠,你每次都把自己弄得這麽難看。”


    頭頂傳來沙啞而充滿磁性的嗓音,她眼前一片旋轉,緊接著整個人就騰空失重了,下意識摟住了那人的脖頸。


    本來就鬆動的麵具隨著她驚惶的動作從頭上掉了下來,她整張白裏透紅的臉就這樣毫無保留地暴露在燈光之下。


    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居然是段悠!”


    “怎麽又是她?”


    “段悠”二字像兩根針紮進了女孩的耳膜裏,她幾乎不忍去聽他們是如何評價這個名字的,側過頭對著那尊胸膛,柔軟如海藻般的長發將她的神色完全蓋住,她看上去就像一隻無助的小獸,隻能這樣縮在角落求救。


    段悠不知道這人是誰,她的耳邊鬧哄哄的,腦子也亂糟糟的,一時間無法把男人的聲音和任何一個她認識的人疊在一起。


    可是他說的話——段悠,你每次都把自己弄得這麽難看。


    每次在她最難看的時候出現的人……


    是他嗎?


    議論過後,所有人都好奇地望向這位不知道什麽時候到場的、仿佛從天而降的男人。


    頎長挺拔的身姿被剪裁合體的西裝包裹著,整個人顯出一種非富即貴的雍容大氣。


    他的手很漂亮,臂膀也很結實有力,毫不費勁地抱起地上的女人,還能淡定自若地站在原地。充滿了男性的力量感和陽剛之氣,卻不讓人覺得過於粗魯強蠻。他的身材、氣質,一切都在方寸尺度之內,一切都是恰到好處的完美。


    不過再往上,隻能看到他下頜倨傲而英挺的輪廓,其餘的都被臉上那張麵具擋住了。


    是誰?


    議論的方向漸漸從段悠轉向了這個男人。


    這一屆新生裏……有這麽卓爾不群的人嗎?


    他身上的沉穩老練自然是在歲月和閱曆中沉澱積攢下來的,這群小屁孩自然不能模仿得出來。


    排除了大一的新生,大家又開始在研一和博一的新生裏麵猜測。


    不知是誰說了句,“他這個身高很像唐學長啊……”


    她沒有很刻意去尋找誰,卻也知道,江臨並不在今天的場合裏。


    也是,他那麽喜愛清淨,渾身就寫滿了生人勿近四個大字的人,怎麽可能來湊這種熱鬧?


    這樣想著,她就更肆無忌憚了。


    想穿給他看的裙子白穿了。


    想化給他看的妝被麵具擋住了。


    段悠端著酒杯在舞池裏轉了一個圈,裙擺輕輕蕩了起來,連同著她飛揚的長發。


    有些暈,她扶著柱子穩了穩身形,想哭又想笑,隻好繼續往嘴裏倒酒,熱辣辣的液體流進食道,什麽七情六欲都感覺不到了。


    林小曉和陳天嬌很快就發現她不見了,可是要在這偌大的舞廳裏找一個喝醉的女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陸銘擁著懷裏女孩的腰肢,低頭在她的耳廓上輕輕一咬,“急什麽,她老大不小的人了,還能在學校裏出什麽事?”


    “她在學校裏出的事還少嗎?”林小曉紅得能滴出血來,陳天嬌捂著眼睛不忍直視,“你們克製一點啊。”


    陸銘對著舞池手臂一展,“你請便。”


    林小曉也如小雞啄米般點頭,“就是啊嬌嬌,你去找找魏修遠唄,你把他認出來,說不定他一個感動就答應跟你在一起了。”


    陳天嬌恨恨看了眼這個為了把她推出去無所不用其極的少女,麵露兇光,“你行,林小曉,有本事你今天晚上別迴來,我鎖門!”


    說完就提著裙擺氣勢洶洶地走了。


    林小曉噘著嘴,可憐巴巴地抬頭,指控男人,“都怪你,晚上我沒地方睡覺了。”


    陸銘眸光一深,聲音很低也很有磁性,“那就跟我迴去。”


    *


    段悠還在舞池裏四處遊蕩,卻忽然腿一軟,腳下一個趔趄,整個人都跪倒在了地上。


    她手裏的玻璃杯子摔碎發出巨大的聲響,所有人都朝她看來,女孩長發掩麵,烏黑亮麗,襯得皮膚更加白皙,像一隻剛剛從海裏冒出來的妖精。


    “我的天,那是誰呀?”


    “不知道啊。”


    “真夠丟人的。”


    “你別說,身材還不錯呢……”


    議論聲源源不斷灌進耳朵裏,段悠咬著牙撐起身子,下一秒就想將麵具摘掉甩在他們臉上,可是她還沒有動作,就被人從地上輕輕抱了起來。


    有人恍然,“你是說物理係那個唐季遲嗎?”


    “上次在競賽上見過,好像不怎麽經常在學校裏出現呢。”


    “聽說他家是開公司的,他偶爾要去公司實習,所以才……”


    “誒,他的眼睛是黑色的嗎?”


    “是啊!”


    眾人越說越覺得像,最後有誰一錘子定了音,“上次在競賽上唐學長就對段悠手下留情了,最後一題還陪著她棄權……”


    男人將議論紛紛的眾人甩在身後,抱著她便往舞廳側麵的陽台走去,他一步一步走得很篤定,段悠本來喝了酒最怕顛簸頭疼,伏在他懷裏竟也覺得安然。


    “你這是喝了多少?”他一邊走一邊不悅地低聲問,“對你自己的酒量一點譜都沒有?”


    段悠吃吃地笑,她覺得自己不該賴在一個陌生男人懷裏,可或許是夜風太涼,或許是氣氛推波助瀾,或許是她喝醉了頭暈腿軟,總覺得這個懷抱很溫暖,暖到她想借著酒意賴在裏麵,他不趕她,她就不走。


    周圍的人自發為他們讓出一條路,待走到了陽台上,風吹來時,穿著晚禮服的女孩瑟縮了一下,又往男人懷中靠了靠。


    男人眸光幽深,啞聲問:“你知道我是誰嗎?這麽大膽。”


    段悠輕輕問:“唐季遲……是嗎?”


    隔著一張麵具,他們又背對著禮堂明亮的光線,段悠完全看不見他的臉,輪廓,也看不見男人微微下沉的嘴角。


    “果然是你啊。”段悠揉了揉發脹的眉心,伸手夠著陽台的白玉欄杆,不安分地從他懷裏跳下來。


    身形一晃,她險些栽倒,男人目光一凜,雖然知道她是故意從他懷裏跳出來不讓他抱著,卻還是眼疾手快地換了個姿勢將她攬在懷裏。


    “喝成這樣還不老實。”他低斥,“再胡鬧我就把你扔下去。”


    段悠皺著眉頭轉過臉來,不高興的咕噥聲裏帶著迷糊的酒意,“你聲音好奇怪啊。”


    男人頓了頓,身子一僵,卻道:“感冒了。”


    “感冒還來參加什麽舞會,你這麽愛湊熱鬧……”段悠吹著涼風,閉著眼睛揉腦袋,“果然跟他不一樣。”


    “誰?”


    女孩的紅唇蠕動了一下,有個名字唿之欲出,在唇齒間繞了個圈,卻又被她笑著咽了迴去,“沒有誰。”


    她看到陽台上的躺椅,推開他,自己搖搖晃晃走了過去,男人剛要跟上,便聽她道:“你……嗝,你忘了我上次說的話?”


    男人扶著她,隻當她是在撒酒瘋,“嗯,忘了。”


    “那我再說一次。”段悠打斷了他的手,蜷縮在躺椅上,“你別總是在我這麽難堪的時候出現,我不想看見你……你很討厭……”


    她闔著雙眸,因而沒有看到男人是以什麽姿態蹲在她身邊,低低地笑聲融入夜色,他伸手扣住了她想要轉過去不看他的臉,“不想看見我,那你想看見誰,嗯?”


    他的話好像是一種香醇誘人的蠱惑。


    但是本該受到蠱惑的人卻並沒有上鉤。


    段悠也不知想到了什麽,茫然打開了眼瞼,視線就這麽愣愣地撞進他那如同一張漆黑的網般的眸子裏。


    男人被她這茫然的目光看得震了震。


    與其說是茫然,不如說是空洞和無助,還帶著平時在她眼中並不多見的脆弱、受傷。


    仿佛下一秒她就能這樣睜著一雙褐色的大眼睛直接哭出來。


    他從沒在這個驕傲的女孩臉上見過如此神情,大抵是那傲慢又堅強的外殼被酒精融化了,所以才會顯得如此倉惶可憐。


    “我也不想見他。”段悠說完這六個字,眼淚猝不及防就掉下來了。


    不知是誰說過,女人睜大眼睛哭的時候最惹人心疼,因為整雙瞳孔都會被染濕,波光盈盈的,如果再配上一點失措的表情,對男人來講簡直是絕殺。


    一如此刻他的感覺——有一隻無形的手伸進胸腔捏住了他的心髒,一點點收緊,讓他窒息。


    “為什麽也不想見他了?”他在窒息中,模糊低啞地問。這次,卻沒有再問那個“他”指的是誰。


    “他對我不好……”段悠哭著控訴,“他對我一點都不好,我不知道怎麽辦,今天……今天陸銘說如果一個男生喜歡一個女生,不需要她做什麽,她說一句話他就會感動。小曉說完了……他們就和好了,他們和好了……”


    段悠抬手去擦眼淚,越擦越多,“可是江臨不喜歡我,我纏著他,他會討厭我。他罵我……他對我冷嘲熱諷,他自己給紀可嵐拎包卻讓我給她道歉……我出事了他也不來看我,我做多少都沒有用……我不想再繼續了,我要放棄了,我不喜歡他了……”


    段悠的心一抽一抽的疼,多長時間的委屈就這樣爆發出來,淹沒了她所有的感官。


    所以也沒注意到男人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握得有多死,也沒察覺到他緊繃著的嗓音,深深埋著無力。


    “他不討厭你。”段悠隻記得這個男人的聲音很沙啞,很沙啞,像是低到了塵埃裏,“他和紀可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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