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人頓時語塞,段子矜淡聲問道:“你們幾個派的人什麽時候到?到了讓他們跟我一起找。”


    邵玉城和旁邊二人商量了一下,最終咬牙道:“行,我知道了,我們的人再過一個半小時就到。你的手機必須時刻保持在通訊狀態,否則……”


    他的話沒說完,聽到手機擴音器裏傳來輕輕一聲笑。


    “你笑什麽?”邵玉城問。


    “沒什麽。”段子矜盯著自己的鞋尖,從容道,“我先掛了。”


    她其實是在笑,他們三個,居然也會關心她。


    這算不算是一種變相的認可?


    或者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了?


    “段悠。”那邊換了個嗓音,低沉的,淡淡的,卻染著比夜風還驚心的涼薄。


    是傅言。


    段子矜怔了怔,似乎對他忽然接過電話的舉動有些不解,“怎麽?”


    傅言沉默了片刻,緩緩道:“若是這次能把大哥平安找迴來,你……也不要再走了。”


    安靜的古道上,倏忽間起了風。


    段子矜站在陳家大門前,垂著眸,紛揚淩亂的長發遮住了她的眉眼,她整個人卻像是化作了一塊不會動的石頭。


    過了很久,她才點了下頭,即使她明白,電話那邊的人根本看不見,“嗯,好。”


    不走了。


    錯失了六年,她怎麽還舍得再離開一次?


    古鎮依山傍水而建,鎮子北麵的山上,一座古樸的寺院,隱匿在山腰蒼翠的樹林間。


    入了夜,山中的寺院比山下還冷上許多。


    夜涼如水,月色入戶,後院裏,老方丈問正在挑水的小和尚道:“下午讓你去鎮裏的醫館開的藥都取迴來沒有?”


    小和尚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師父,都取迴來了,正在廚房裏煎著呢。張大夫還給開了些外敷的,一會兒我就給江施主送過去。”


    算算日子,那個氣質非凡的男人,每年都會提前一兩天到寺裏,隻有今年,壓著死者忌日的當天,晌午都過了才趕到。


    他到時形容匆忙,臉色青蒼憔悴,話還沒說兩句就差點暈過去。休息了半個多小時,才動身去了後山的墓園。


    寺廟後山的墓地,葬的多是一些漂泊無依、身份不明、或是些生前作惡的人,普通人很少有願意把自己的親眷葬在寺廟裏的,因此後山那一片墓園,長年累月也沒什麽外人來訪。


    不過,江施主就是個例外。


    小和尚把熬完的中藥倒在瓷碗裏,一隻手端著,另一隻手摸著耳朵,來迴倒換著送進了廂房。


    廂房裏燈光昏暗,英俊深沉的男人坐在桌邊,披著西裝外套,右手握著筆,正一筆一劃地抄著經文。


    浮動的月光落在他緊抿的唇角、利落的鼻梁和倨傲的下巴上,一張側臉風華無雙,眉眼間深鐫著認真和鄭重,簡直要震撼到人心裏去。


    隻是,他看起來很虛弱——雖然虛弱這個詞,在小和尚的印象裏,和眼前這個含威不露的男人完全挨不上邊……


    哎,好糾結!


    就在小和尚看著他發愣的時候,男人突然抬起左手握成空拳,抵在了唇邊,重重地咳嗽了幾聲。他眉宇緊蹙,非常痛苦的模樣。


    小和尚嚇得迴過神來,“先生!”


    江臨抬眸,目光掠過他手裏的藥碗,唇角抿得更緊,“麻煩你了,小師父。”


    桌麵上抄完的經文疊放得工工整整,小和尚找了個空地,將藥碗擱下,“先生,您別這麽說,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出家人以慈悲為懷,更遑論江施主每年都會為寺院裏捐贈不少香油錢。


    “您先把藥喝了。”小和尚舔了下嘴唇,試探道,“不如今年的經文……我替您抄吧?”


    每一年,這個男人都會用住在寺院裏的幾天時間,把《地藏菩薩本願經》抄上七遍。


    地藏經記載著萬物眾生其生、老、病、死的過程,抄給死者,是最合適的。


    江臨淡淡道:“謝謝小師父的好意。這是抄給我母親的經文,江臨不敢怠慢。”


    好執著的施主!


    小和尚瞠目結舌了一陣,幹笑道:“那我先出去了,有什麽事,您再叫我。”


    江臨微一頷首,目送他離開,手指滑過桌麵上的手機屏幕,左上角仍是“無服務”三個字。


    今早他睜眼時,就發現已經到了日子。他來不及猶豫,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這裏。


    掃墓、燒紙、誦經,當他終於想起來該跟身邊的人說一聲的時候……


    山裏的信號卻始終打不出去電話。


    也罷。


    外麵想找他的人,大概已經翻了天了。


    可是再多人裏,也沒有那個他唯一想見的人。


    江臨自嘲地笑笑,專注於手裏的經文,繼續抄了下去。


    按照老乞丐的說法,古鎮裏的陵園總共有四座。她沿著他指的路,先去了最大的那座。


    不同於大城市陵園裏那些冰冷卻規矩的石碑,鎮子裏的人,多數還習慣把墳墓堆成小山包。


    月黑風高,她一個人打著手電,穿行在墳場裏。


    頭皮發麻,腿肚子發軟……


    段子矜咬著唇,忍著渾身上下的不適,一步步往前走著,每一個小山包上插著的木牌都不放過。


    樹林裏,也不知是什麽東西在低叫,那聲音尖銳又奇怪,忽快忽慢的,迴蕩在空氣裏,刺入她的耳膜……


    好像就在她背後!


    段子矜用左手狠狠掐著大腿,不停地告訴自己,不要怕,不要怕……


    下一刻,有人拽住了她的包!


    段子矜的臉色瞬間煞白,僵在原地動也不敢動,心裏的恐懼越放越大,一秒之內,她曾看過的所有鬼片和恐怖電影中血淋淋的場景統統湧入腦海。


    她連唿吸都不敢,憋氣憋得胸腔生疼,緊張和恐懼近乎要吞沒了她。


    “……誰?”段子矜小心翼翼地開口。


    迴答她的隻有風聲。


    過了好半天,卻沒等到身後人有其他動作。


    她一狠心,猛地轉過頭來。


    卻發現,原來隻是旁邊矮樹上的一根樹枝,掛在了她的背包上。


    緊繃的神經刹那間像是鬆了,又像是斷了。


    憋了一天的眼淚驀地就掉了下來。


    段子矜跌坐在地上,漸漸泣不成聲,“江臨,你在哪,你到底在哪……”


    能愛的時候不懂得珍惜,想愛的時候偏偏連見一麵都奢侈。


    是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你出來好不好?


    段子矜纖細的五指深深埋入泥土,壓抑的哭聲,撥動著冰冷的空氣。


    傷心也不能停下。


    她撐著腳下的土地站起身,踉蹌著繼續往前走。


    岑薄的嘴唇被段子矜的貝齒咬出了腥甜的血味,她覺得自己幾乎要崩潰了。


    整整一座陵園看遍,出來時,她扶著門口的石墩嘔了好半天,膽汁都快吐出來了。


    乍看上去,她才像是整座陵園裏最嚇人的東西。


    邵玉城他們安排的人很快也到了,他們分別去了另外三座墳場,結果和她一樣,一無所獲。


    耳邊響起老乞丐臨走前的最後一句話:“北邊的山上有座寺院,寺院後山是一片墓地。不過那裏葬的大多都是無名氏,還有一些生平不幹淨的賊匪。丫頭啊,我勸你不用上山白費力氣了,不會有人把自己的親朋好友安葬在那裏的。”


    寺院,寺院……


    段子矜靠在石墩上,望著古鎮北方的山,和一級級通向高處的石階。


    這似乎是最後的路了。


    也可能根本就走不通。


    “師父,師父!”後半夜,小和尚敲開了老方丈的門,“有一位女施主暈倒在山門外了!”


    方丈聞言披上外袍就匆匆趕了出去,看到寺院門前不省人事的女人,不由得震驚——


    這座山,從山腳到寺院有數千級石階,崎嶇坎坷不說,現在還是晚上……


    如此難走的夜路,她是怎麽上來的?


    段子矜做了個很可怕的夢。


    夢裏,高大的男人邁著步伐,朝一片無盡的黑暗走去。她看不清他的臉,但那深沉又穩重的背影,他看一眼就知道一定是江臨。段子矜跑著追上去,卻離他越來越遠。


    她邊哭,邊叫他的名字,歇斯底裏,肝膽俱裂。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心痛,心痛得快要滴出血來,手撫著胸口,重重按了兩下,再攤開時,手心裏確實是一片粘稠暗紅的血液。


    她尖叫了一聲,前麵的男人卻突然停住了步伐。


    段子矜顫抖著喘息,把手上的血隨意蹭在衣襟上,不管不顧地跑到他身後。


    “江臨……”她弱弱地叫他。


    男人沒有迴應,段子矜又拔高了聲音叫他:“江臨!”


    這下,男人總算是迴過頭了。


    他一迴頭,段子矜的瞳孔猛烈一縮。


    那張蒼白如紙的臉,英俊的容顏處處透著詭譎而陰森的恐怖氣息,他岑薄的嘴角噙著幾分怪異的笑容。


    段子矜下意識後退了兩步,可他的反應比她更快,忽然伸出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連避閃的餘地都沒有,整個人都被他拎了起來。他的嗓音沙啞得像是風吹著砂礫,摩擦著墳地裏的墓碑,“段悠,為什麽每次都是你先追我,追到了又開始躲我?”


    段子矜被他的手掌掐住了氣管,根本無法唿吸,他的問題更讓她窒息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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