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表情瞬間變得更加冷峻淩厲,他修長的五指毫不留情地探入她血流如注的胸口,把她的一顆心搗碎。


    段子矜疼得厲害,又叫不出聲,額間冷汗涔涔,耳邊出現了各種各樣奇怪的聲音,虛弱,細小,有哭有笑……


    其中有一道女人的聲線格外清晰,“不想害死他,你就不要再出現!”


    與此同時,江臨的臉色愈發病態,到最後甚至和死人無異,他手裏狠狠地攥著她,像攥著一隻隨意可以捏死的小蟲,“你為什麽要迴來,是你把我害死的,是你把我害死的!”


    “江臨!”


    段子矜淒厲地喊了出來。


    她倏地坐直了身體,眼前原本模糊的景象,隨著她瞳孔的聚焦,慢慢清晰了不少。


    她正躺在一張硬硬的榻上,蓋著一條簡單的棉被。


    這樣的被子……段子矜上次見到,還是在大學軍訓的時候。


    她所處的位置,正對著一麵斑駁的牆,簡樸中透著厚重的年代感。


    那麵牆上,一個巨大的“禪”字格外奪人眼球。


    這裏是……


    斷片的記憶從四麵八方擠入腦海,定格的最後一段,是她跌跌撞撞地走夜路爬上了山。山上沒有信號,她怎麽也聯係不到山下的人。隻好一路向上,走到險些精疲力盡的時候,才看到了夜幕中遙遙佇立的一座佛寺。


    她大喜過望,爬上一百零八級台階,“砰砰”地用力敲打著寺院的大門,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體力不濟倒了下去。


    這是那座佛寺的廂房?


    段子矜抬手摸了摸胸口,緊繃的神經逐漸放鬆下來——


    原來是場夢。


    門外傳來了規矩的敲門聲,“施主,您醒了嗎?我可以進去嗎?”


    剛才那一聲喊,讓段子矜此時再開口,嗓子像被活活撕裂了,“稍等。”


    她蹭到榻邊,穿好鞋子,一起身雙腿無力得差點直接跪在地上,小腿肚子抽了筋似的不停地顫,她扶著牆走到門邊,將門打開。


    門口是個年級約莫十三四歲的小和尚,穿著灰色的棉布衣,手裏端著藥碗,烏溜溜的大眼睛裏滿是善意的笑,“女施主,您已經病了一天了,師父讓我給您送點驅寒的藥。”


    段子矜怔了怔,抬眸,天邊果然掛著晚霞。


    不禁懊惱皺眉,她怎麽睡了這麽久?


    門外的小和尚就一直端著藥碗站在那裏等著她發呆,段子矜迴過神來,趕緊側身讓開一條路道:“謝謝小師父。”


    小和尚進去放下藥,轉過身來仰起臉看她,“施主,您來寺裏上香麽?”


    段子矜抿了下幹澀的嘴唇,艱難啟齒道:“不是。”


    小和尚奇怪道:“那您是?”


    “我聽人說寺院的後山有一片墓園,想進去看看。”段子矜說完,禮貌地補充了一句,“如果方便的話。”


    小和尚驚訝不已,他入寺已有十年,可以說他從小就是在寺裏長大的。十年來,除了江施主以外,沒有一個外人進過後山的墓園。


    他不解地問道:“您去那裏做什麽?”


    段子矜避重就輕地迴答:“我朋友的親眷生前是山下鎮子裏的人,死後就葬在古鎮裏,我受朋友所托,要找到她的陵墓。”


    小和尚認真想了想,這後山葬的幾十人,都是些無名無姓、亦或是生前作惡多端的人,唯一有親眷的人,就是江施主的母親了。可江施主本人就在寺裏,他總不會托其他人來找自己母親的墓吧?


    於是便道:“施主,這裏恐怕沒有你要找的墓,你不如到山下的鎮子裏看看……”


    段子矜急匆匆打斷他,“小師父,我知道這個要求很唐突,但是這件事對我和我的朋友都非常重要。我保證不會在墓園裏做任何對逝者不敬的事,麻煩你通融一下。”


    小和尚見眼前她一臉認真,不像玩笑話,便也收起笑容,鄭重地作了個揖,“阿彌陀佛,女施主,逝者為大,這件事我得先請示寺裏的方丈。”


    段子矜也朝他作揖,“謝謝小師父。”


    一牆之隔,男人還坐在木桌前抄著經文。


    右手時不常傳來鑽心的痛。他昨天早晨手上還纏著繃帶,裏麵的斷骨大約已經被醫生處理過了。臨走前,江臨沒有絲毫猶豫,冷靜而果斷地將兩塊固定住他手心手背的石膏板全部拆了下來。


    昨晚抄經文抄到了深夜,睡前尚不覺得有什麽。可今天一早醒來,整個右手疼得幾乎動不了。


    他好幾次握不住筆,更別說寫什麽字、抄什麽經了,整整一天過去,他隻抄了幾行。


    心頭驟然升起些許躁意,英俊的眉宇擰成一個結。就在他盯著桌麵上的經文,思考該怎麽辦的時候,不知從哪個方向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叫喊——


    江臨。


    他的胸口驀然一震,黑眸間竄過一抹淺淺的不可思議。


    那聲音,熟悉得讓他的胸腔和耳膜都跟著一起共鳴。


    他一瞬間有些不能確定究竟是幻覺還是真實——這半年來,他經常出現耳鳴的症狀。


    江臨便沉著眉眼,靜靜地等待了許久,被他灼燙而緊張的唿吸撥亂的空氣,在夕陽中漸漸舒緩下來。


    很長時間裏,再沒有任何動靜傳來。


    果然是他的幻覺。


    他抬手按在左側的胸膛上,僅僅是一聲幻覺中的叫喊,那語氣中的焦急和無助,也能讓他的心髒像被人死死攥緊了一般。


    昨晚抄了幾遍佛經,即使他不懂字裏行間的深意,卻能清楚地感受到心緒的沉澱。隻是,這沉澱的心緒卻被傍晚的一聲幻覺,攪了個天翻地覆。


    江臨的眼前浮現出這一個月來,她每一個冷漠的表情,說過的每一句傷人的話。


    原來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就說過“不要拿我對你的愛做籌碼,因為決定權……不在你手上”。


    是不是從那時起,她就已經對他徹底死了心?再後來無論他為她做多少事,她總是安靜地受著,不感激也不拒絕。


    唯一被他激起脾氣的一次,是因為在day off外麵,他出手把唐季遲打傷了。


    她心疼了。


    江臨覺得自己那天晚上一定是瘋了,瘋了才那樣對她。


    看著她滿臉屈辱的淚痕,他心如刀割。


    可是再多的疼痛,也緩解不了內心對失去她的驚怕。


    他想用一種極端的方式告訴她,她是他的人,誰也不能插足。


    遇到段子矜之前,他以為他愛情就是對貝兒的寵愛和縱容,他們平淡如水,卻相敬如賓。


    遇到段子矜之後,他才明白這世間還有一種感情,滾燙炙熱,互相折磨,時時刻刻都想把對方推進熔爐裏和自己一起化掉,這樣才能完全的占有,完全的融合。


    他對她的感情就是這樣,咬牙切齒卻恨不徹底,撕心裂肺卻痛不死心。


    所以不管這一個月來,他多少次告訴自己,放下這個輕而易舉就可以擊垮他理智的女人吧。可當她再出現時,哪怕隻是路過,哪怕還是一臉傷人的冷漠,他卻依然能感覺到死去的心在刺痛中活過來。


    最後一天,雨夜江畔,他說他等,等到她想來的時候。


    於是她便一整夜都沒來。


    段子矜,你怎麽能做到如此決絕。


    怎麽會到了最後,放不下的人竟成了我?


    江臨突然重重地咳嗽了幾聲,喉嚨間湧上幾絲腥甜。唿出的濁氣吹散了桌上薄如蟬翼的紙張,冷寂的眸光觸到那一頁頁他看不懂的經文梵語,唇角勾起涼薄的淺笑。


    我信緣,不信佛;緣信佛,不信我。


    小和尚不久便去而複返,段子矜一見他迴來,忙問:“怎麽樣,小師父?方丈答應了嗎?”


    “阿彌陀佛,師父答應了。”小和尚朝著她笑,“不過,後山的墓園離寺廟有些遠,還要再往山上爬很久才到,師父說您身子還虛弱,現在時間也晚了,您最好明天再上山。”


    明天?段子矜咬唇,她能等到明天,江臨能等嗎?


    她現在確實渾身上下都不舒服,也怪她平時不懂得調理,總是一副得過且過的心態,每到關鍵時刻才知道有一副好身體比什麽都重要。


    “不用了,我現在就可以……”


    段子矜沒說完話,剛走出兩步,就險些腿軟地一跤摔在地上。


    小和尚大驚,趕緊伸手扶住她,嘴裏念叨著:“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師父講過,男女授受不親,可是師父也講過,出家人以慈悲為懷。


    這兩種訓誡要把他腦仁都撐炸了,小和尚漲紅了臉,一邊扶著女施主,一邊閉著眼睛念佛號。


    段子矜雖然懂他的尷尬,卻還是不免被他此時的模樣逗笑。


    她借力在木凳子上坐下,收迴手臂,坦然道:“謝謝小師父。”


    “阿彌陀佛。”小和尚不停地念了足足十幾遍,才勸道,“施主,您看,您這樣子,隻能明天再上山了。”


    段子矜顰著眉尖,為難地點了下頭。


    但願明天……還來得及。


    從女施主的廂房出來,小和尚跑了趟後廚,又端著藥碗去了江施主那邊。


    左一個生病,右一個生病,他覺得這兩天他都快變成醫館裏專門侍藥的小童了,晚課一定要好好念幾遍經祛災避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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