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他看似強勢地靠近,她就以更強勢的姿態迴絕。


    其實隻要稍加留意,就能看出他的強勢中,那份小心翼翼的討好。


    她卻將他拒絕得徹徹底底!


    江臨……


    段子矜扶著門,身子微微佝僂,心上好像被誰戳了一個巨大的血窟窿。


    “段悠,現在沒有時間給你難受。”傅言的嗓音緊繃著,“大哥住了三天院,今天一早不見了蹤影,他的身體狀況很不好,那些想對他不利的人也在找他,如果……”


    如果讓江逢禮的人先找到他,他們定會趁著江臨病重無力反抗的時候把他帶走。


    邵玉城急忙接口道:“段悠,你好好想想,大哥有可能會去哪裏?”


    他們三個都不是多管閑事的人,若非事態嚴重,斷然不會違背江臨的意思,前來找她闡明一切。


    段子矜心亂如麻,又不得不逼自己冷靜下來。


    去哪裏,他會去哪裏?


    餘光一瞥,無意間看到牆上的掛曆,一個碩大的“伍”字印在最上麵一頁。


    她早晨出門前剛剛撕掉了過去的四月。


    “五月了……”


    她喃喃,心裏閃過一絲抓不住的念頭。


    被她一提,商伯暘胸口震了震,“大哥每年四月底五月初的時候……”


    都會無故離開鬱城幾天!


    以往他都會提前支會他們一聲,沒有哪次走得像這次一般匆忙。


    “我知道了!”段子矜突然道,“我知道他去哪了!”


    三人同時看向她,邵玉城脫口而出:“哪?”


    段子矜看向茶幾上所剩無幾的祁紅,褐瞳中凝結著幾縷淺淺的心疼,“倘若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去了……祁門。”


    市中央醫院旁,有一座清幽雅致的院子,鳥語花香,水木清華。


    一個多月前,段子矜曾無意闖進來過,臨走時答應別院的主人以後還會來拜訪,可是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事情太多,她幾次想起,又幾次把這個承諾拋之腦後。


    邵玉城三人開車送她到了陳周氏的別院門口,幾位保鏢一見是他們,便將人放了進去。


    那位清瘦的老婦人坐在輪椅上,手執茶壺,正在泡茶。陽光從她身旁古樸典雅的格窗外照射進來,一副靜謐的畫麵,安詳寧靜得讓人不忍驚擾。


    當滾燙的熱水衝入壺心時,高醇的香氣溢滿整個客廳。


    鼻翼微微一動,這熟悉的味道讓段子矜越來越能肯定她心裏的猜測了。


    陳周氏好像看不見他們四人,全副精神都專注於她手裏的一碗茶。即使她上了年紀,連背都挺不直,依舊能從她緩慢而規矩的動作裏,感受到一股旁人學不來的神韻。


    空氣中的茶香讓幾個人焦灼衝動的心漸漸安定下去,一時間,誰也沒有出聲。


    忙完了手裏的事,陳周氏才放下茶壺,擦了擦手,朝他們看過來,慈愛地笑:“讓你們久等了。”


    陳周氏當然不可能提前知道他們會來,可她臉上的表情不驚不怒,悠然中帶了一絲難以參透的禪意。


    傅言亦是有禮地淡淡欠身道:“外婆,打擾您了。”


    陳周氏笑了笑:“不礙事,快坐下說話。”


    商伯暘冷硬的唇線在嫋嫋茶氣中溫馴了不少,連邵玉城都顯得沒那麽浮躁了。


    段子矜望著她桌麵上的茶,眸光極其複雜,“外婆,這是祁紅嗎?”


    陳周氏頗有些意外地揚眉,“想不到,你竟然也懂茶。”


    段子矜垂眸,她不懂茶,她隻是太熟悉這個味道。


    祁門紅茶是江臨鍾愛的茶種,她從前埋怨茶味清苦,他勸了兩次,見她始終不喝,便不再逼她了。


    可是與他分別後,她獨自一人在遙遠的大洋彼岸,喝了六年祁紅。


    怎會忘記。


    “外婆,恕我冒昧。”段子矜抿了抿唇,突然道,“陳家宗祠,是不是……在祁門?”


    幾十年前,陳家還是遠近聞名的茶道世家,家中無論男女,皆對茶藝精通融貫,造詣極高。


    偏偏好景不長,到了陳周氏那一代,她剛為陳家生下一個女兒,丈夫就去世了。


    按規矩,陳家必須要招一位上門女婿,以傳家業香火。


    可惜天不遂人願,陳周氏唯一的女兒最後卻遠嫁歐洲,陳家也漸漸沒落。


    現如今,陳周氏雖然已經被江臨接到鬱城照顧,但是陳家供奉祖宗的宗祠家廟,必然還在祁門。


    段子矜記得,六七年前,也是個五月。


    臥室裏,她邊為男人收拾行李,邊不滿道:“我真的不能跟你一起去嗎?”


    男人坐在床上,黑眸靜靜凝視著她的一舉一動,“你下周專業課有考試。”


    “過後補考也一樣,不就是比別人少一次機會嗎?”她嘟囔了一句,“再說專業課的分數都是你評的,我這麽優秀,你要是敢讓我掛科,我就……”


    她的話沒說完,身子陡然一僵。一尊結實又堅硬的胸膛不知何時貼在了她的後背上,男人從身後抱住她,下巴墊在她的頸窩處。


    他低聲對她說:“悠悠,總有一天我會帶你過去,現在……不合規矩。”


    她“哦”了一聲,放下手裏還沒疊完的衣服,轉過身來,藕臂纏在他的腰間,“那你要記得替我給伯母送一束花,多燒些紙和衣服,再告訴她……讓她放心,以後她兒子……我會替她好好照顧。今年不能去看她,我很抱歉……”


    江臨的眸色深了深,她埋頭在他胸前,錯過了他一貫平靜淡然的眼底流動的些許動容。


    半晌,他唇梢微揚,“你要怎麽‘好好’照顧我?”


    段悠氣得推開他,指著床上的行李箱,“敢情你看不見現在是誰在給你收拾行李?”


    江臨失笑,避開行李箱的位置,將她壓入柔軟的被褥,啞著嗓子道:“那些事情家裏請的阿姨也可以做,不過有一件事,非你不可……”


    段悠在他吻過來之前,抬手擋住了他放大了也毫無瑕疵的俊顏,冷不丁地問道:“對了,你媽媽會不會不喜歡我?”


    她苦惱認真的模樣被他收入眼底,江臨沉吟道:“有可能,以她的性格,大約不會喜歡驕縱的女孩。”


    “啊?”段悠猛地從床上坐起來,腦袋差點磕上他的下頜骨,一雙褐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那你別跟她說、說我……”


    她極不老實,江臨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不聲不響地將行李箱挪到不會碰傷她的地方,淡淡睨著她,“說你什麽?”


    “說我性格不好……”段悠的聲音越來越小。


    “你自己也知道你性格不好?”男人的嗓音深沉難辨,溫熱的大掌扶上她的後頸,將她的頭托到自己麵前,想繼續剛才被打斷的事。


    可是段悠較起真來了,哪還能讓他含糊過去?


    她抬手揮開他的胳膊,彎月般的眉毛皺成一團,“你別鬧,我煩著呢!”


    江臨苦笑,這下他倒是挖了個坑給自己跳了。


    眼看段悠的神色愈發焦躁,他無奈之下,沉聲保證道:“她會喜歡你。”


    “為什麽?”


    “因為她喜歡我。”


    “那又怎樣?”某人不依不饒。


    “明知故問。”


    段悠從小成績就好,腦子轉得也快。她懂他的意思,卻非要逼他親口說出來,“她喜歡你,為什麽就一定會喜歡我?”


    因為我喜歡你。


    江臨沒再給她貧下去的機會。


    有些事情,還是要用“行動”證明的。


    從黃山機場下了飛機,段子矜片刻不敢耽誤地坐上了去祁門的大巴。


    祁門縣多是古鎮,沒有專用的機場,她隻好先飛到離祁門最近的機場,而邵玉城他們派來的人,也正開車從鬱城趕來。


    段子矜坐在大巴裏,不停地給他打著電話,可是不知江臨在哪裏,手機一直沒信號。


    趕到陳家所在的古鎮時,已是日暮黃昏。


    古鎮裏的房屋普遍低矮,抬頭就能看到被夕陽燒紅的天幕和雲層。在一片磅礴而宏大的橙紅色調中,遠處的西天華美到幾乎受傷的地步。


    茶香,空氣裏滿滿都是茶香。


    原來這就是他對祁紅念念不忘的理由。


    若是她能早些明白,當年在他哄她嚐嚐時,她一定不會傲慢地說,愛喝這種老古董才瞧得上的玩意,看不出來,江教授這麽戀舊啊?


    那時江臨眼底的濃黑,是失望,是不悅。但他始終沒有把自己的喜好強加給她。


    段子矜的雙腿如灌了鉛一般沉重,每走一步都好像要跌倒在地上。眼中不知怎麽就噙上了水光。


    直到走進這座古鎮,她才覺得,八年裏,她第一次走進了他的傷心。


    古樸的街道兩側,各種各樣的小商販吆喝著一天裏最後幾分鍾的買賣,都準備著收攤迴家了。


    段子矜抹了下眼睛,探身進一家賣幹果的小鋪子裏。店主是個很熱心腸的大叔,黝黑的皮膚很像那一帶泥土的顏色,看出她是外地人,便用不怎麽地道的普通話問她:“姑娘,買點啥?”


    段子矜看到他臉上憨實的笑容,把到了嘴邊的婉拒生生咽了下去,隨手指了一種,“麻煩您幫我包一袋。”


    老板笑著給她裝了滿滿一袋,又贈了她幾樣小吃,段子矜付了錢,這才問道:“老板,您知不知道陳家怎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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