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門時,她對這間酒吧的印象是,精致,小巧,氣氛完美。


    若她沒記錯的話,散台加吧台總共也就不超過200人的位置,就算都坐滿,也不可能擺出十幾座酒塔。


    她側目望向米藍,在對方眼中發現了同樣的疑惑。


    米藍盯著麵前的酒塔看了許久,驀地想起工作人員那句“我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這種事,是什麽事?


    主持人紅光滿麵地走了上來,穿得很隨意,麵容卻帶著幾分少見的英氣。他拿著話筒,對她們說道:“二位,現在擺在台上的,是來自台下觀眾所贈的、總價值170萬元的酒,請兩位各自挑選一杯。”


    語畢,台下發出此起彼伏的驚歎之聲。


    楊子凡不可思議地望著舞台上羅列的酒塔,數道光線一同聚在這萬眾矚目的地方。幾百盞一模一樣的酒杯,杯身流溢著醉人的光芒。表麵看上去,這幾百盞酒杯沒有任何差別,可實際上,裏麵盛的每一杯酒,價格都不相同。


    他怔怔道:“怎麽會有這麽多?”


    唐季遲同樣盯著舞台,黑眸裏倒影著五光十色的酒塔。俊朗的臉上,兩道濃黑俊長的眉毛幾乎擰成了一個結。


    除了那瓶典藏版的路易十三,他還額外送上了二百杯各式各樣的調酒。


    為的,不過是將幾率拉大一些。


    結果場麵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除去他的二百杯酒,就算全場的每個男士每人送上一杯,也絕不會堆成十幾座酒塔。


    這麽大的手筆,到底是誰?


    段子矜全然不知台下的風雲暗湧,她在離自己最近的酒塔,隨意取下擺在頂端的那一隻杯子。


    轉過身,問主持人道:“這是什麽酒?”


    主持人笑了笑,“酒的種類和價格都貼在杯底,你可以看好之後再做選擇。”


    段子矜將杯子抬高了一些,聚光燈下,斑斕的色彩緩緩壓進她的瞳孔,一瞬間美得驚心動魄。


    台下有人開始起哄,大聲問她:“是什麽酒?”


    問的人越來越多,主持人抬手壓了壓,“稍安勿躁,我們讓這位小姐讀出來給大家聽聽。”


    “這杯是……1948年的白蘭地,louis xiii。”


    路易十三。


    吐出這幾個音節時,舞台下麵一片嘩然,就連段子矜自己也怔住了。


    48年,是個好年份,窖藏50年以上的白蘭地,才可以榮稱為路易十三。


    想不到這家小小的酒吧裏,竟然有這種在拍賣會上才能有幸一睹的**佳釀。


    是誰如此出手不凡?


    這一瓶路易十三,買的不是一晚共度良宵,而僅僅是一支舞!


    或者說,連一支舞,都有可能買不上——若她最終選了其他杯裏的酒,那麽這人為送酒而砸出的十幾萬,就等於白白打了水漂。


    這絕非一場公平的交易,而是賭博,豪賭。


    主持人衝段子矜一笑,耳垂上晶亮的耳釘微微一閃,怎麽看都帶了幾分蠱惑的味道,“怎麽樣,你要選擇這杯酒的主人嗎?”


    段子矜沉默了片刻,端詳著手裏的酒,“我能不能先看看他是誰?”


    她心裏還是……有幾分抗拒的。


    和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跳一支相互追逐的熱辣的舞。


    那感覺就像吃了蒼蠅一樣惡心,渾身的毛孔都不自覺的收緊了。


    主持人猶豫了一下,“這個……不符合規矩。”


    然而除了段子矜之外,台下的觀眾也在不停地高喊,聲音一浪高過一浪,都想見識見識這位一擲千金的“土豪”。


    最終主持人無奈了,隻好妥協道:“那麽我們就請送了這杯酒的先生上台來,讓段小姐看看再做決定。”


    語畢,人群中“啪”地亮起一束追光燈。


    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動作不緊不慢的,卻帶著一股巍峨如山又深沉似海的宏大氣勢。


    在場所有的男人女人紛紛屏住了唿吸,看著這個,刹那間吸引了全場的燈光和目光的男人。


    他的眉眼深邃,五官英俊,完全顛覆了所有人對這杯酒的主人的想象。


    大家都以為,這會是一個揮金如土的紈絝子弟。


    卻沒想到,他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的成熟與穩重,足以說明他是個極具禮儀教養、甚至事業有成的男人。


    有人認出他來了,指著那道頎長的剪影,結結巴巴道:“那、那不是埃克斯集團的唐總?”


    前陣子天天在財經新聞上獨占版麵的男人。


    他的家世顯赫,如新聞中描述的那樣——town氏一族,是資本市場裏的一方霸主。


    而他,繼承了祖上世代經商的睿智頭腦,在短短一個月裏嶄露頭角,成為商場新貴。


    所有人都驚呆了,段子矜也不例外。


    她沒有表現得太明顯,隻是微不可察地顰了眉,看著那個朝她一步步走來的男人。


    原來唐季遲迴來了。


    心裏突然有些亂。


    他不在的日子裏,她惹出了不少麻煩。


    雖然不是她的錯,可畢竟給集團帶來了損失。


    更何況,一開始他遠赴英國去處理的資金縮水一事,追根究底,罪魁禍首也是她。


    她對這個男人始終是愧疚的,一天還不清,就一天沒法在他麵前抬起頭來。


    唐季遲走到台上,低低地笑:“想不到是我?”


    段子矜用指甲撥了下話筒的開關,以防他們交談的聲音傳出去。


    “你怎麽會……送了這瓶酒?”


    唐季遲插著口袋,深眸掃過全場的酒塔。


    他送的酒,遠遠不止這一瓶。


    不過,從她挑出這杯酒的一刻起,便無所謂了。


    這二百零一杯酒,總算是實現了它們的價值。


    他收迴視線,重新投向她還沒卸去濃妝的臉,眼眸裏浮動著淺淺的陰霾,不悅得毫發畢現,“比起問我怎麽會送酒……倒不如問問你自己怎麽會站在這裏。”


    唐季遲說著,眸色愈發深暗。


    如果今天他沒來,她難道就真的隨便選個男人貼身熱舞?


    段子矜握著酒杯的手指緊了緊,酒杯冰涼的溫度刺進她的皮膚,順著神經纖維衝上頭頂,刺得她半天說不出話。


    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說起來太複雜,再加上她向來沒有和別人解釋的習慣,也覺得她與唐季遲並沒熟稔到可以無話不談的地步,索性就一直沉默著。


    她的沉默被唐季遲看在眼裏,就變成了另一種意味。


    眼底掠過一抹沉思,唐季遲又看了一眼身旁這十幾座酒塔,心中多了個念頭。


    她會不會是丟了工作,跑到這裏賺錢?


    他記得,她爺爺是在醫院裏臥床不起的,亦找人打聽過,那病對於普通人家來說,簡直就是個無底洞。


    這個念頭一出來,他心裏就更冒火了,“段悠,你在公司出了這麽大的事,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


    楊子凡和方雨晴的所作所為固然不可原諒,但他更介意的是她不肯主動讓他幫忙。


    段子矜無所謂地一笑,轉著手裏的酒杯:“唐總,這是公司的裁決,您能改變什麽嗎?”


    唐季遲剛要開口,便被她淡淡截斷:“就算能,您也沒有必要為了我得罪那些公司元老。合同上畢竟簽著我的名字。既然我是負責人,就必須要為一切意外承擔風險。不過我還是希望您能調查清楚真相,還我一個清白,也算是……把公司裏的蛀蟲挑出去。”


    唐季遲心髒一緊,感覺唿吸道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一口氣卡在胸腔,脹得生疼。


    黑色的瞳孔裏,幾絲怒意像漲了潮的海水,浪花洶湧著,拍打在崖岸上,“沒必要?你是不是覺得我們之間,就是我死了都沒必要請你參加葬禮、就算請了你也沒必要來的關係?”


    他在她心中的位置,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遠了?


    從前的段悠,對他是極其信任和依賴的。


    可那時她不欠他什麽,所以可以坦蕩蕩地和他做朋友。


    如今,如今……


    唐季遲自嘲地彎了彎唇角。


    他太懂她。


    懂她的驕傲,決不允許她對別人有所虧欠。


    所以六年前,她離開江臨之後,他明明有機會趁虛而入,卻毅然選擇離開。


    那時他說:悠悠,如果你想感謝我,那就等你打算迴國的時候,到埃克斯來為我工作。除了才能以外,你身上沒有任何我需要的東西。


    這話,不僅傷了她,連他自己也一並傷了個徹底。時至今日他都能清晰地迴憶起每個字像尖銳的刀劍一般從他唇齒間劃過的感覺。


    很痛苦,但他還是說了,因為他最怕,她對他有愧疚之情。


    “段悠,工作的事暫且放在一邊不提。”唐季遲話鋒一轉,黑眸眄向她纖纖玉指間緊握的酒杯,“這杯酒什麽價格你心裏有數。我花了這麽多錢,你不會打算連這點麵子都不給我吧?”


    段子矜被他的話擊中,愣了幾秒,神情才慢慢平靜下來,“我知道了,唐總。”


    說完,她打開話筒,側目看著主持人,聲音無波無瀾的,和她本人給別人的感覺一樣,冷淡又沉著,“我選好了。”


    主持人微微一怔,她的話,在台下也引起了不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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