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以後,陳蘭英調到另一所學校教書。

    這是城西的一所完全小學,位於徐江橋畔。河岸綠柳成蔭,岸上有幾十米用麻石鋪砌的街道。校園的樹木與河邊綠柳連成一片,顯得寬廣清新而靜穆。這裏解放前是教會辦的一所學校,叫廣濟小學,規模不大,但設備比較完善,校舍也很整潔。學生和教師都是外縣人較多。校長是女的,三十多歲年紀,叫謝鳳歧,生得眉清目秀,膚白唇紅,見人總是滿麵笑容。她是潮州人,但能講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對人很是和氣。她的愛人就是教育局局長李敬清。李敬清與張滔是很要好的朋友,他們原在同一個部隊轉業。把陳蘭英調到這所學校來就是張滔的主意。

    俗語說,同鄉三分親,謝校長很同情陳蘭英的境況,也知道張滔和陳蘭英的關係。張滔為了她,到現在仍一直未娶,還是孤身一人。她很願意幫助他們,可是,麵對現實卻又沒有一點辦法。

    新的環境並沒有給陳蘭英帶來好的心情。開學後不久,一件事情把她推到了懸崖邊。

    一天晚上,李敬清對謝鳳歧說:

    “發生了一件事,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什麽事?”

    “今天縣糧食局轉來一份材料,說陳蘭英的丈夫易淩勝與糧所職工羅楷光及管製分子盧博才勾結一起倒賣糧票,在易淩勝身上和家裏一共搜到了五百多斤糧票。根據易淩勝交待,還有五百多斤糧票放在陳蘭英處。糧食局和縣打投辦希望我們作出調查和處理。你看這件事情怎麽辦?”

    “我看這件事純屬誣告!按說陳蘭英對這個流氓恨之入骨,早就與他沒有聯係。他怎麽會把糧票放到陳蘭英處呢?”謝鳳歧不禁有點氣憤地道。

    “我正是這麽想的。這是拉人陪葬的陰謀。如果我們聽信他一麵之詞,把陳蘭英開除出隊,處理迴鄉,就正中了他的奸計。這個流氓乘人之危,曾使她飽受苦難,但他得不到她,肯定滿懷仇恨,不肯罷休。”

    “他現在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爛命一條,但死也要抓個墊背的。我們可不能把她再往火炕裏送。”謝鳳歧心懷同情地說。

    “這件事如果放在兩個月前反右派運動的時候就麻煩了。任你有天大的冤屈也在劫難逃啊!”李敬清不無感慨地說道。

    “你說這事該怎麽處理呢?”

    “我看,你先從旁了解一下,看看陳蘭英跟那個易淩勝的關係現狀怎麽樣。要是冤屈的,你可以先給她打個招唿,也好心裏有個準備。不久我們會派人去調查了解的。”

    第二天,謝鳳歧就把情況跟陳蘭英說了。這件事情,心明的人一想就知道是怎麽個理由。陳蘭英聽了急得直哭,不知怎樣是好。可憐一個善良的弱女子,隻因生得如花似玉,備受愛護,也備受摧殘。她不知道生活的道路上有許多陷阱在等待著她,直到她踏進陷阱裏去了,卻往往還不知道。好在世界上畢竟是好心的人多,使她免受了一些災難。這一次飛來的橫禍原是易淩勝著意要陷害她,使她當不得教師,打迴家來受苦,便能再做他的老婆。如果不是李敬清任教育局長,這事恐怕就把陳蘭英推到懸崖下去了。謝校長還鼓勵她要堅強起來,相信政府,並且,要借這次機會,爭取與這個流氓脫離關係。

    原來,羅楷光貪汙糧票一事本來很是密實,賣糧票的兩個搭檔也甚是默契,沒出什麽事兒。但羅楷光這人行為不檢點,終因一件桃色事情陷了進去,被人揭發出來了。

    這羅楷光生得高挑身材,口闊臉方。一雙色迷迷的眼睛總是碌碌的轉。他生性好獵女色,喜歡粘花惹草。還是在舊社會做店員的時候,他就曾與街上的一個寡婦混上,後來惹了一頓好打,把腳都打拐了。解放後做了糧站職員,且政府政策管得嚴,幾年來都規規矩矩。雖是喜歡拿眼睛瞟女人,但卻不敢輕舉妄動。自開始貪汙糧錢以後,荷包裏多了些錢,肚子裏也就多了些油水。家裏餐餐魚酒肉,直吃得眼紅口滑,腸肥腑滿。正是飽暖思淫欲,家裏的葷菜吃膩了,便要尋點腥的來吃。忽一天,糧站裏走進來一個三十上下年紀的女人來買米。這女人體態嬌嬈,身材豐韻,穿著一身緊身花布衣服,胸脯高高地隆起,渾身上下都充滿著青春的活力。隻見她把買糧食的米簿子遞了過來,笑著說道:

    “雞哥,麻煩你買二十斤米。”

    楷光正在撥打算盤,聽到了清脆的笑聲,不覺渾身一振。抬頭一望,不禁滿臉堆笑。

    “好咧,香妹子,最近怎麽總不見你呀?”他不急於把糧賣給她,卻跟她寒暄起來。

    “這些時間來在家裏織網兜哩,也好幫補點兒家用。”香妹子答道。

    這香妹子叫伍瓊香,住在墟尾。老公劉大雄是搬運工人,每天推一輛雞公車往縣上運糧食或貨物。這劉大雄生得貌如其名,腰寬肩闊,臂力過人,故花名又叫大雄牛,或稱他為牛雄哥。隻因家境貧窮,四十歲上才經人介紹,娶妻生子。妻子伍瓊香與他差了十七歲,原是一個老地主的小老婆。嫁了兩年就遇上了土改,沒了生計,便隻得改嫁。她有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睛和一隻紅潤櫻桃小嘴,很是惹人喜歡,婚後很得大雄牛的寵愛。現在雖是近三十歲年紀,生過一個孩子,因喜歡打扮,卻如二十歲左右的樣子。一條又大又長的毛辮子直垂到微翹起來的豐臀上,顯得阿娜而嫵媚。她常要在身上搽點兒香水,街上走過,後麵的人便能聞到一陣香味,香妹子故而得名。她有時侯也要來糧站做點短工,與羅楷光已是老相識,所以,說話也不避諱,直唿雅號。

    “織網兜能賺多少錢哩!到我這裏來做短工吧,我最近需要請個人搞倉穀裝包,按包計錢。包你好過織網兜子。”

    “好呀,多謝雞哥!”香妹子高興得眉飛色舞,笑得像桃花一樣燦爛。

    羅楷光與她約定,第二天就來上班。這一次買米,他假作看錯了稱,多給了她十斤。這香妹子看在眼裏,也不出聲。眼看又有人來買米,便背上糧食,扭扭捏捏的離開了。

    第二天,香妹子一早煮好了早餐,侍侯了丈夫和兒子上工上學後,便來到糧站上工。羅楷光早已等候多時。他打開倉庫門,裏麵已有麻包針線和鐵鏟等物件,便叫香妹子自己裝穀包,他要趕迴前堂去賣米。

    這倉庫位於店堂的後麵。倉庫周圍有很高的圍牆,由店堂進來有一扇鐵門,門上寫著:“倉庫重地,閑人免進”,平時是沒有人出入的。香妹子過去也曾經來這裏做過糧食打包裝的活兒,但都是與幾個人一齊來的。今天楷哥隻請她一個人來,想必是要關照她爭點兒收入,也好貼補一下家裏。但看到雞哥那色迷迷的眼睛,心裏便有點兒發慌。不過,這慌中帶有點兒驚喜。因為雞哥也有一種魅力,那強壯的體魄,那白哲的皮膚,那含笑多情的眼睛,都是自己那被曬得烏黑牛般的推雞公車的丈夫所沒有的。況且雞哥有職有權,結交了他必有好處。想到這裏,她心裏定了,便唿拉拉的幹了起來。

    倉庫裏很是閉氣,雖然有窗,卻不通風,不一會兒就感到有點兒熱了。香妹子裝了幾袋穀後,便脫了花外衫。她把幾個小窗孔都打開,後來索性把倉庫上麵的天窗也打開來了,便感到空氣流動了一些,門口的風有點兒透了進來。

    好一會兒,忽然閃進來一個人影兒,倉門關了。隻見羅楷光手拎著一個茶壺走了進來。

    “辛苦啦,香妹子,歇一歇,喝點兒淡茶吧!”

    他倒了一杯香茶遞給她。香妹子說聲“多謝!”便把手拍一拍,站起身來,一手叉腰,一手舉杯,咕嚕咕嚕的喝了起來。

    香妹子一邊喝茶,羅楷光便一邊從袋裏掏出一把扇子給她扇風。一雙眼睛隻在香妹子身上骨碌碌的轉。

    燈光下,香妹子穿著桃紅色內衣,膚白如玉。她叉腰挺肚,酥胸半露。那豐滿的乳房就像兩隻小皮球嵌在胸前那樣,正隨著唿吸一起一伏。羅楷光看得發呆了,他不斷地在咽著口水。忽然,他放下了扇子,兩隻手緊緊地把她抱住。這香妹子假意掙紮了一番,便順勢坐了下去,兩個人就滾在一堆了。

    羅楷光是情場老手,香妹子熱辣難擋,兩人如幹柴烈火,趕快寬衣解帶,也不怕倉庫裏到處是穀粒,就在麻包袋上唿哧起來。這香妹子正值當年,既熱烈又溫柔,那一種嬌媚之態直令羅楷光心蕩神飛。

    此後,兩人便如膠似漆,做起秘密夫妻來了。先是在倉庫裏秘密幽會,後來就到香妹子家裏去。香妹子家住墟尾,平時行人甚少,外人不知;大雄牛兒上午出去,傍黑才迴來。日裏幹活辛苦,夜裏常常一上床就打唿嚕,竟也覺察不出什麽來。

    約莫過了一個月後,劉大雄便有點兒感覺。先是發現自己吃的飯多起來了,早午晚都是滿滿的一大缽飯,少也有半斤多米。他說:

    “香妹,這糧食不能吃過量,小心月底挨餓!”

    “我去糧站幹點兒短工,每天能補助幾兩米哩。”

    “既有補助,你們也要吃多點兒,不要光給我添飯。”

    “你幹活辛苦,我自有分數的。” 老婆十分體貼的說道。

    再過了一些時候,劉大雄又有點兒蹊蹺。他發現老婆最近好打扮起來了。夜裏睡覺似乎還能聞到她的一點兒香水味兒。他開始警覺起來。

    這一天晚上,他借故外出,卻去了對麵不遠榕樹下的一間鋪子,敲開門道:

    “潘婆兒打擾了!”

    這潘婆是賣豆腐的。開門見是對門的大雄,連忙讓進屋來。

    “雄哥明天要早買豆腐嗎?”

    “不是,隻有件事想麻煩你老人家哩!”

    “有啥事兒好說。莫不叫我兒子明天幫你推車麽?”

    “也不是,我想麻煩你老人家明天後幫我留神點兒門戶,看看有誰進我家來。我今天沒帶什麽來孝敬你老人家,隻在縣上的城鎮飯店買了幾個蓮蓉肉餡兒包子,不成敬意!”劉大雄顯得有點兒靦腆地說道。

    “好的,我早上賣完豆腐,隻不出門就是了。這包子你拿著明天吃飽好推車哩。”潘婆兒話頭醒尾。她知道這香妹子近來總是有點兒妖裏妖氣的,也覺得有點兒蹊蹺。既是近鄰有托,又是有趣事兒,就滿口應承下來。

    第二天一早,劉大雄出得門來,把車手上的帶子往肩上一掛,分開兩手,挺直頭頸和腰身,就像伸著脖子走路的公雞那樣,推著車子咿咿呀呀上路了。潘婆子的兒子一早便把豆腐從鄉下送出來,不到兩個時辰便也賣完了。她收拾好店鋪,放下竹簾子,便拿了張矮凳坐在竹門簾內,一邊補衣服,一邊不時張眼望望對麵。

    上午無事。香妹子出門很快就迴來了。隻見她手裏拎著一斤豬肉和一支燒酒,走進屋裏就沒再出來。家裏可能下午要來什麽客人了,潘婆子想。便打醒精神繼續張望。

    下午,小孩子們上學過後不久,隻見香妹子出來門口掃地,一邊掃,一邊左右張望,末了,便把掃把放在一側,放下門簾,走進去了。又約莫過了半個鍾點,忽然有一個高挑身材的男人從一旁斜插過來。三步兩腳的走到門口,掀開簾子走了進去,並隨手把門關了。潘婆看那背影,見他走路有點兒拐的樣子,心裏便知道是誰了。又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才見那人溜了出來。女人跟著便把掃帚拿進去了。

    怪不得這牛哥聞出騷味兒來哩,潘婆兒心中便有了主意。

    傍晚,劉大雄先到潘婆處打聽了情況,迴來見婆娘臉帶桃花,眉角生輝,心裏已知道端的,也不出聲,當夜無話。第二天,劉大雄照常一早出門,帶了一缽中午吃的飯菜,說是要到縣上去運貨物,近晚才能迴來,便把絆帶往肩上一掛,就推著車子上路了。

    吃了中午飯以後,劉大雄隻推家裏有事,離開搬運隊轉了迴來。他把車子放到搬運站去,不迴自己屋家,先折進潘婆子家裏,拿了張凳子,便躲在竹簾下向自己家門口張望起來。

    西斜的太陽從左側屋頂照了下來,家門口灑滿陽光,有點兒耀眼。有幾隻小雞正在那兒啄吃。不久,劉大雄就見自己的婆娘穿著紅花衣服,拿著掃帚走出門口來,掃了幾下,便放在門側,走了進去,隨手又把門簾放了下來。

    “這掃帚放在門側是安全暗號哩!”潘婆在一邊說,她顯得好有經驗。

    過了一會兒,忽見一個身穿灰色幹部服裝的高個子男人半拐著腿直奔自家門口,掀起竹簾閃了進去,立刻就把門關了。幾隻小雞嚇得四散逃去。劉大雄立即躍了起來,他隨手拿了條撐門的棍子,就想衝出門去。卻被潘婆在一邊拉住了。

    “且慢!你現在衝進去,他們還沒那個哩!你老婆今早又買了豬肉燒酒。他們正在飲著交杯酒呢!”

    劉大雄隻得耐著性子再待一會。潘婆張眼看時,隻見他頸筋暴漲,雙眉倒豎,突眼圓寰,咬牙切齒,一股怒氣正從胸中唿出。忽然,隻聽見屋裏時鍾響了三下,劉大雄再也忍不住,疾步奔了過去,隻一腳,便把自家門兒踢開,跨進房裏一看,隻見床上兩個人正赤條條的抱在一起。說時遲,那時快,劉大雄怒從心口出,惡向膽邊生,也不打話,立時一棍子劈將下去,隻聽見“哎呀”一聲,羅楷光的屁股早吃了半棍。原來,大雄手舉過高,這棍子先落到蚊帳頂上,立時哢嚓一聲,先把蚊帳打爛,所以落到羅楷光屁股上的力量,隻能算是半根棍子。但這半根棍子,卻如天雷劈頂,直把羅楷光嚇得滾下床來,跪在一邊驚唿“饒命!”

    劉大雄氣打一邊來,正想舉起棍棒橫掃過去時,卻被潘婆兒後麵抱住棍子。原來,劉大雄前腳進去,潘婆兒就後腳進來。隻聽她道:

    “有話好說,殺人償命!”

    這大雄牛正在氣勁上,若是再一棍兒劈過去,羅楷光保準命喪黃泉,幸得潘婆兒及時趕到,才免致被打死。潘婆見兩人都還赤條條的,一個跪在床下抱頭求饒,一個跪在床上戰戰兢兢,便連忙拿了兩人的衣服叫他們穿上。張眼看那婆娘時,隻見她臉若玫瑰般的豔麗,膚白如玉,嬌容楚楚,隆胸纖腰,體態柔美。那神情態度,猶如雨打桃花,風吹楊柳,恁般鐵石男人見了都會心動;那老雞公被打傷了屁股,竟一時站不起身來。

    “快說,幾時開始勾搭?”雄牛兒吼道。

    “一個月有多了。”老雞公坦白說。

    “來了幾次?”

    “記不清楚了。”

    “你色膽包天,竟敢入屋來強奸婦女。我要把你告到法院去!”雄牛兒說。

    “雄哥饒命,我情願受罰!”

    “我罰你老婆來這裏給我睡夠兩個月!”大雄牛高聲嚷道。

    “我老婆樣兒醜,你再罰其它吧。”

    “好,你聽著,來一次罰你五十斤糧票。就算你三十次,罰你一千五百斤糧票。”雄牛兒說。

    “算少一點吧,我找不到那麽多票子啊!”老雞公有點可憐巴巴的說道。

    “你不給就拉倒,我馬上叫居委會的人來!”大雄牛把木棍子一拍,拍到一張爛台上,隻聽見嘩啦一聲,台架立即就被打散了。台上的東西撒滿了一地。

    “願罰!願罰!”老雞公嚇得連連點頭。

    “口說無憑,你立下字據來!”

    於是,劉大雄拿來學生寫字的紙筆,白紙黑字的叫老雞公寫下字據。這大雄牛也讀過幾年小學,粗識幾個字兒。隻見寫道:

    本人欠劉大雄一千五百斤糧票,定於某月某日還清。立字據人羅楷光。

    末了,羅楷光打上手模,大雄牛還要再加上見證人潘婆兒手印。

    “雞哥,我見證人也要點兒手續費,你明兒給我兩百斤黃豆吧!”潘婆道。

    羅楷光此時隻想早點離開,便一意點頭應諾。劉大雄本想把事情搞大,但細想一下無什麽好處,且推車辛苦,月供的糧食常常又不夠吃,隻得先討迴點賠償,權且戴住綠帽,日後再慢慢算帳。

    不久,劉大雄得了那一千五百斤糧票,便到黑市上賣了,足有二千多元,立時富裕了起來。一個窮困之人,靠推車兒賺點力氣錢,一天最多也隻能得到一塊錢多點。這二千多塊錢,足夠他推七八年車子的收入。大雄牛見到藤箱裏一捆捆大團結紙幣,隻覺得渾身筋骨都鬆軟起來了,便再也沒有力兒去推車。他有了些兒本錢,常在圩場轉悠轉悠,也學會了一些左手轉右的門道,就在這圩場上做起買東賣西的勾當來。老婆伍瓊香自然變得規矩起來,再不敢出牆飄香了。

    潘婆兒得了兩百斤黃豆,兒子也不問因由,隻管把石磨推得轆轆的轉,還飼了一條大白豬。這兩百斤黃豆磨完了,她又再要了一百斤。羅楷光心裏雖是不肯,卻也奈何不得,自認晦氣。隻屁股著了一棍後,傷著了尾椎骨,隱隱作痛,走路便更拐得厲害了。再過些日子,糧站的黃豆剩下不多,潘婆兒便再要不到黃豆。兒子問起來,她便隻得把這事告訴了兒子。這兒子又告訴妻子,妻子又告訴鄰居那個嫂子,嫂子又告訴丈夫。於是,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裏,羅雞公與香妹子通奸罰糧票一事不久便傳開了。有一天傳到糧食局長的耳朵裏,他把桌子一拍,立刻指令派專案人員立案查詢。專案人員立馬審人查賬,結果便發現了問題。羅楷光不能不坦白。於是,盧博財和易淩勝便被抓住了。這一天,專案人員通過打投辦公室的同誌在圩場上捉拿兩搭檔時,在他們身上還搜到了五百多斤糧票。縣打擊投機倒把辦公室決定沒收他們非法所取得的財產。於是盧博財和易淩勝家裏便被搜查一番,各罰了七百多元。兩人在圩場上從此風光不再。後來,聽說羅楷光在拘留期間自縊身亡,劉大雄賣的糧票便無人再去過問,香妹子的風流事情也逐漸被人淡忘了。

    易淩勝不敢赴圩,待在家裏,又不事農活,無事可做,便覺百無聊賴。幸得叔父易天華還在高級社裏做書記,便關照他做個生產隊裏的吊肥員,專門負責把社員積的豬屎牛糞過秤登記,此外又管生產隊裏上工打梆,如此過了些日子。他袋裏自然還有些銀兩,三天兩頭還要買點兒豬肉豆腐。不過卻不敢拎在手上招搖過市了,並且,飲的米酒也改為蔗酒。看看周圍那些喝粥咽菜也難熬日子的社員,他又自覺比他們還強了許多。

    忽一日,叔父易天華叫人通知他到高級社的辦公室去,說是縣裏派人來調查事情。他不敢怠慢,趕忙到了那裏,隻見兩個公安模樣的人在等候他。

    “你是易淩勝麽?”一個人問他,另一個人在記錄。“是。”易淩勝坐下來後說。

    “我們是縣法庭和公安局的,今天問你事情,你必須如實交代。”問話的人十分嚴肅地說道。易淩勝經過一次場麵,還心有餘悸。他知道這些人厲害,不敢正望他們。

    “你和盧博才非法販賣糧票是那裏來的?”

    “是盧博財的親戚羅楷光那兒拿來的。”易淩勝小心答道。這一次他不敢再說是圩場買來的,因為他知道事情是羅楷光出了事已坦白了,而且上一次在墟上被捉住時,這件事就已經明白。

    “你有沒有去羅楷光那裏拿過糧票?”

    “沒有。每次都是盧博財去拿的。他拿迴來後才交給我賣。”

    “盧博財每次交給你多少,他能記得起來嗎?”

    “這記不清楚,有多有少,但我們是先小人後君子,每一次他交來的糧票賣完,結算交錢後,他才交給我下一次賣的糧票的。”

    “你每次有沒有把他交來的糧票賣完?”

    “我是代賣,賣不完就當墟交還給他。”

    “既是盧博財去拿糧票,並且,既是你負責代賣,每墟必清,那麽,你何來有五百斤糧票放在陳蘭英那裏呢?”辦案人員問道。

    “我---我---我--- ---”易淩勝一時語塞,竟答不上話來。

    “我們經過與羅博財談話,他說的跟你一樣,說明你說的有五百斤糧票在陳蘭英那裏不是事實。”

    “我是交了五百斤糧票給她。”易淩勝還想耍賴。

    “那你這五百斤糧票是從哪裏來的?”

    “… … ”

    “你何時何地交糧票給她?”

    易淩勝還是答不上來。學校裏的老師人人都知道,這兩年來他足跡未踏過校門,說不得假。一個鄉村裏的混混,如果遇上世道混沌,沒有法製,沒有正義,靠一肚子壞心水,專門算計他人,欺淩良善,攪風攪水,任作非為,並且,往往又有人幫著他興風作浪,的確是害人不淺的,再強的人也往往躲不過這種災難。但一旦有了法製,則又由不得他們興風作浪,正義自得伸張。小混混遇上公檢法,隻三句半話,便漏洞百出,出盡洋相,被人識穿陰謀詭計,終於承認誣告。兩個來調查的同誌錄了口供,再讀了一次,便叫易淩勝在白紙黑字的調查材料上簽了字,並打上手模。這事正如李敬清所說,幸得又在反右運動之後,沒有了亂中取勝、混水摸魚的可能性。若是遇上反右運動,隻要有人上台一揭發,下麵又有人一喳唿,假的也就變成真的了。現在易淩勝盡管滿肚子壞水,也吐不到人家身上,隻能壞了自己,到頭來反而搬起石頭打了自己的腳。這就叫做邪不勝正。陳蘭英開始聽到誣告時,先是被嚇得直哭,後來受到啟發,細想一下,似此無休止地遭人暗算,苦日子無時是了。於是堅強起來,寫個狀紙到法院去,投訴易淩勝惡意陷害他人,希望法庭澄清事實,主持正義,並申請離婚,把被動變為主動。法院收到投訴,沒有輕視,立刻派人調查,並按照程序一一做好有關核實工作。

    不久,易淩勝收到法院的傳票,接受法庭的宣判處理。易淩勝誣告陳蘭英的罪名成立,又兼倒賣貪汙的糧票,判處行政拘留半個月,並賠償被誣告人的名譽。同時,鑒於夫妻雙方無感情,兩年多來已無任何聯係,法庭同意原告人申請,批準離婚。

    這一天,易淩勝做夢也想不到會被公安人員用槍押著走進看守所裏去。他似乎還沒有想清楚為什麽這一次會栽在自己的手裏。反倒怨法院有意偏袒陳蘭英,心裏記下仇恨。但既是犯了法律,也不由他不從。半個月裏拘留反省,也像勞改隊員一樣去做些勞動,總算很快就過去了。從此他便心圖報複,這是後話。

    陳蘭英有如獲得再生。幾年來綁在身上的枷鎖終於被解脫了。她感到了無比的輕鬆和自由。她感謝謝校長他們夫妻的關心和愛護,覺得這世界畢竟還是充滿著愛和正義。她更是思念張滔。心想,如果沒有張滔在一直關照和鼓勵自己,也許,她還在苦海中掙紮。

    夜裏,她躺在床上靜靜的思念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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