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6)

    “嗞……嗞……”起床鈴響起。陶玉秀每天都醒得早,一聽到鈴聲就喊:“起床啦,女同胞們。”羅星剛剛睡著,沒有聽到鈴聲,也沒有聽到玉秀的喊叫聲,她正入甜美的夢鄉……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劃破了羅星甜美的夢的意境,幸好這夢被同學們起床聲驚醒,不然,她正在鮮花叢中去追鴻,而鴻已從她這兒跑出了很遠,搖著一束鮮花箭也似的向他的“藝術爸爸”跑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地喊:“不要跳,岩下是萬丈深淵。”爸爸望著鴻微笑了一下,揚起手告別,停了停,大聲重複地喊道:“藝術是人民的,音樂是人民的……”便縱身跳下了深淵。鴻正準備往下跳,此時夢已被驚醒,羅星揉了揉眼睛,心裏在默喊:“爸爸,爸……爸。不要……”“鴻,不要跳,那樣很危險。鴻,千萬別……”大凡“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羅星前天寫了這樣一個情節,晚上再在夢裏溫習了一遍。他像若有所失,“幸好同學們的起床聲驚醒了我的噩夢……鴻總不會跳吧!千萬不要像《沉淪》中的鴻,我真擔心……”羅星很疲倦,但她此時也很興奮,惟恐鴻跳下岩去,現在巴不得快打上操鈴,好證實這不是事實。

    “喂,周馨快起來,上完操要排練節目呢。”玉秀很溫和地喊還在床上一點動作都沒有的周馨道。

    一晚未睡好的周馨懶洋洋地說:“我頭疼得厲害,想休息一早晨,你就叫張麗代代我吧!”

    “你真病了?”玉秀說著伸過手去摸摸周馨的額頭,果然周馨燒得燙手,她不信這是事實,摸了兩次,第二次約有二分鍾,才把手拿開。她感到很遺憾,周馨既能歌善舞又能來各種樂器,並都來得幾下,她病了,等於斷了一根大梁,可不好辦,玉秀心裏結了一個大疙瘩,“是不是班會主要是針對‘三人事件’開的,她有意見。有意見可不行,班委會不團結怎麽辦?”玉秀在心裏反複念道。

    “好,你好好休息,等下我叫校醫來看看,吃點藥。等病好後再參加排練。”玉秀像大姐姐安慰妹妹一樣無可奈何地安慰周馨道。

    周馨一聽這話,知道玉秀心好,全是為了把班集體搞好,得罪人也是為全班個個人爭榮譽,不能因這件事就傲,這太自私了。難道在牆報上畫漫畫諷刺她還不夠嗎?難道和她爭吵一架還不夠嗎?她這樣寬宏大量,從不計較什麽,我就能安心地在床上躺一早晨嗎?這樣做心安嗎?

    “玉秀,原諒我吧!我起來參加排練。”周馨說,由於太感動的緣故,聲音有些發澀。話音未落,周馨用力掀開了被褥,就坐了起來。

    “周馨,不行,養病要緊,等好了,再努力幹就行。沒關係,你睡吧,我叫樂隊就練昨天學的,舞蹈隊就練昨天學的基本功,沒關係,樂隊由張麗負責,舞蹈隊由吳驕桂負責,你就安心地睡吧!”玉秀帶著又激動又難過的語氣說,臉上浮現出了笑容。說時,把周馨按倒,給她蓋好了被褥。

    周馨說:“不,不行,還是要起來,同學們排練要緊。”她強行地掀開了被褥,坐了起來,拿著淡綠色的晴綸毛線衣就穿了起來。

    穿好衣服後,從床上麻利地跳了下來,笑著說:“我不上操,洗臉好作排練的準備。”

    玉秀呆呆地望著她,心裏有許多話要說,可不知說那句話好,臉上的笑容幫了她的忙,玉秀被周馨的行動所感染了,似乎給迎接省師範檢查團到學校參觀,向參觀團匯報演出帶來了極大的希望,希望就是從周馨這兒升起的。

    下了操,羅星趕緊跑到周馨這兒來,這高興的勁兒像兩個朋友有十年未見麵而意外地在某個地方相遇似的。羅星笑著同著周馨的耳朵說:“鴻,鴻沒有跳崖,他沒有死,差點兒把我嚇死了。你不曉得多怕人。”

    周馨莫名其妙,不知羅星這話是從哪兒飛來的,無頭無緒的,她隻看過她昨天寫的《沉淪》,知道其中的主人公羅鴻跳崖去救他的藝術爸爸。她不解地追問道:“哪個鴻未死?盡說些沒頭沒腦的話,讓人猜謎。”周馨大聲說,責備著羅星。

    羅星的臉煞地一紅,又同著周馨的耳朵道:“別大聲,我是說‘土包子’未死,我昨天做了個噩夢,就像《沉淪》中的羅鴻,幸而被同學們的起床聲驚醒,要不然,他真的就跳崖了。我害怕鴻真的跳崖,上操時,他還是站在我的旁邊,我的心再踏實了一點。”

    “哦,原來藕斷絲連,想著他幹什麽?‘女才男貌’就相配,‘男作家’有什麽不好,看來我的惡作劇又要失敗了。”周馨同著羅星的耳朵,嗔怒道。

    “別那樣說,他不是你說的那樣的人,他了不起。”羅星補充道。

    “發個言就說不清,經常受羅老師的批評,還要當差典型來培養,虧你還把他吹到天上了,真沒長眼。”周馨雖是生氣,但怕泄密,還是同著羅星的耳朵說。

    羅星掙開周馨搭在他肩上的手,不解地望著周馨道:“你,你說什麽?……”她還準備說出:“你不了解他,他不是真正的鴻,你知道嗎?我這裏有他英俊的小二寸照片,他是‘藝術之子’,他是我爸爸的唯一希望,你知道嗎?……”還有許多許多的話都咽在羅星的喉頭裏,她隻是呆呆地站在那兒望著周馨,這是不解的和責備的眼光,她要替鴻辯護的話全在這眼神裏,這眼神射進了周馨心靈的窗戶。

    玉秀遠遠地看到了這一切,以為她們是慶賀“鬥爭”的勝利,等她們說完,才趁機喊道:“周馨,他們等著排練呢?快來。”

    羅星望著周馨遠去的背影,若有所失,她準備和周馨商量怎樣把小二寸照給得鴻的戰略部署失敗了。

    曙光在新音樂室的屋頂外的天空冉冉燃起,羅星歎了口氣,低聲念道:“紅紅的曙光在與黑暗搏鬥,日出將是曙光搏鬥後的結晶。橘紅色的太陽是勝利者。而我部署的黎明已成為昨天。晨曲從音樂室響起,在清新的空氣中纏綿、婉轉……”

    吳驕桂在點舞蹈隊員的名,差羅星一人,就說:“成芭蕾舞隊形散開,同學們先練,我去喊羅星,把羅星的位子空著。”

    等日出還要幾分鍾,羅星看看手表,在心裏說:“呀,超過了二分多鍾了。”羅星本來想看看勝利者日出是怎樣的瑰麗和精神,讓她自己也在那新鮮的雄奇的勇者的暖暖的光中受到熏陶,但排練芭蕾舞蹈的時間已超過了兩分鍾,就急急地向音樂室走去。當快要到時正與出來的吳驕桂相碰,羅星不好意思地說:“隊長,對不起我遲到了,薛老師來了嗎?”“快來,沒關係,薛老師說等一會兒來,叫我們先練昨天的動作。”吳驕桂對這“女作家”很尊重,忙說道,倒像她自己是遲到者一樣。

    羅星進門就看見張麗在鴻的後麵,正彎腰指導鴻拉二胡,張麗的臉,幾乎挨到了鴻的臉上。她覺得鼻子一酸,像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醋味似的,眼裏的淚水兒差點流出來了。羅星從周馨那兒聽說,張麗還手捉著鴻的手教鴻拉琴,像一個溫柔美麗的青春煥發的少女很自然很純情地在一個小學生的背後捉著手告他寫字一樣。羅星不大相信那是事實,因為那是周馨為了製造“三人事件”而說出來的,為的是促使她下決心和徐彧一道去看電影,將將鴻的軍。現在親眼看到苗條而秀氣的張麗和鴻是那樣接近、親熱,像一對“戀人”,才相信張麗捉著鴻的手告鴻拉琴已是事實。

    大概男女才能相當的戀人,男方不那樣追求女方,女方也不那樣追求男方;大概女的比男的才能高,女方占主動;大概女方比男的才能低,女方就站被動。羅星認為張麗和鴻的關係既不屬於前者,又不屬於後者,而極像中間的,張麗在鴻未展現他的才能之前遠遠超出好遠,她還會拉小提琴,會擊揚琴,特別是擊揚琴時,當進入低音區時,頭埋進了懷裏,當兩個彈弓慢慢移向高音區域時,她的頭慢慢抬起,當她抬起頭,像亮相時頭一昂,劉海往後麵一甩,現出一雙似含笑的水汪汪的眼睛,那動作甚是迷人,很有魅力。

    羅星恨起鴻為什麽不寫一首詩或一篇小說給她改改,她肯定不比張麗的態度差。羅星想:“大概自己的媽媽是中文係的教授,自己出自名門,她自己又是‘女作家’,鴻大概是自歎不如吧!所以他不敢偷偷遞紙條給她,私自約她去看電影或散步。我應該像張麗一樣放主動些,縮短我和他心裏之間的距離。”

    羅星看到這場景,心裏是酸酸的,那酸味兒衝得她的鼻腔難受極了……

    音樂老師薛小梅把昨天的動作複習一遍後,教了一個新的動作,在這個動作的基礎上,向右旋轉九十度,成丁字步,手移向右腿上端側部擺成一個虛圓圈。她說:“下麵注意看我怎樣做動作。”說著薛老師背對著同學們,做起來了,做完,她說:“下麵,同學們跟著我做一遍。”羅星沒有望著薛老師,臉轉向後,斜視著後麵的樂隊那兒,看到張麗還是像剛才一樣告鴻拉琴,心裏更是酸極了。“大概張麗不會愛鴻吧!這是對同學成長的關心,是熱情的表現。”羅星心裏想,她又責備自己太小心眼了。

    “有個別同學心不在焉,在望哪裏?下麵把剛才學的動作做一遍,做後再把昨天和今天學的連起來做一遍。”薛老師轉過身盯著羅星說道。羅星的臉漲得通紅。

    “預備——起。”薛老師一聲令下,同學們都做了起來,隻有羅星呆呆地站在那兒望望左又望望右的,想從旁邊的同學那兒學會這個動作,可就是學不會。羅星的心慌亂得很,惟恐薛老師批評她。這三十歲的女老師對同胞倒也“包庇”起來,沒有批評羅星,很溫和地說:“同學們注意,我再做一遍,然後你們跟我做一遍。”

    薛老師一轉過身去,羅星立刻就忘記了剛才的恥辱,臉又轉過去,往樂隊那兒斜視,張麗還是像剛才那樣指導鴻拉琴,現在,張麗從鴻的背後伸過手,在樂譜上指指劃劃的,她的胸貼在鴻的背上,羅星心中升起了一股複雜的感受,酸、苦、辣、鹹的怪味在她心中翻騰,她入神地望著張麗親密告鴻拉琴的情景……

    薛老師轉過身,發現剛才做不到剛學的那個動作的羅星臉又轉到樂隊那兒去了,根本就沒有顧她的臉,沒有學,她心裏升起了一團火。可她還是忍著,隻說:“下麵,我再看你們做一遍。”

    羅星又是做不到剛才學的那個動作,薛老師望著剛才包庇過的羅星更是生氣,教了兩遍還像個木頭,就大聲地批評道:“羅星,我原以為你有自知之明,你很行,剛才留心讓你再學一遍,可你的頭又轉到哪兒去了。太不自重了,要不學,你可以退出舞蹈隊,去寫你的小說,下麵自己練。”薛老師說著,就生氣地往外走。這位溫文爾雅而又深受學生愛戴的老師現在發起了平生未有的脾氣。

    羅星追了出去,走到薛老師麵前,臉緋紅,囁嚅道:“薛老師,我錯了,請你原諒我。迴去教我們練習芭蕾舞吧,同學們都等著你。”羅星用悔恨、真誠交織的眼神目不轉睛的望著薛老師,懇求著她迴去。

    薛老師望著羅星這眼神,心中的氣全飛了,就說道:“請原諒,迴去吧,怪我脾氣不好。”

    “嘀……嘀……”早晨的下課鈴想起了。樂隊走在前麵,鴻手提著二胡箱,張麗和他並排走著,兩個人的身影像融在朝陽中。張麗笑著對鴻說:“你進步不小,看來你將要大大地超過我。”

    鴻不敢望這嚴師,低著頭,臉燙得很,隻低聲說:“張麗,我對不起你,你原諒我嗎?你為我花了這麽的時間,這是白花的。”

    張麗的笑容迅速地消失了,被鴻這無頭無尾的話驚呆了,他倆不約而同地站著,對望著,像一個似曾相識的朋友,但由於久別而又相互之間不了解,驚魂未定。

    羅星看到這情景,就急匆匆地向寢室走去。她想快到床上撲著大哭一場,像鴻那次看電影《知音》未赴約一樣。羅星感到自己委屈極了。

    鴻覺得現在縱使有一萬個口也難言他的處境,不知從哪兒說起才好,隻是說:“你原諒我不誠實嗎?如果原諒,我向你告訴一件事。”

    “快說吧,別吞吞吐吐的,同學之間,有個什麽不好意思的?快說吧。”張麗長長的瓜子形的臉蛋上漲起了兩朵紅暈。

    “你知道嗎?我會拉二胡,會拉小提琴,會吹笛子,還會創作歌曲,這全是真的,我的‘藝術爸爸’——一個‘走資派’教的,他教了我四年,就在我升初中那年他含恨跳河自殺了,他當時聽到她愛人和女兒投湖自殺後,就把一本他創作的歌曲和收集的民歌交給我保存,就匆匆離開了我。因為這,我心靈上受到了難以愈合的創傷,使生龍活虎的我變成了這個樣子。你能原諒我欺騙了你嗎?我是怕到師範來又受到批判,同學們會像我高中同學那樣,風言風語的,那樣我會又生活在暴風雨中。而你太好了,耐心地教我,極像我那藝術的爸爸,你的一舉一動極像他,看到你我就想到了他,難道我還能欺騙你嗎?我覺得這樣做就像欺騙我‘爸爸’。你知道,這些一說出去,又會使我難受,你千萬不要和別的同學說。”

    張麗仿佛此時才理解鴻似的,他像另一個世界來的鴻,這決不是朝夕相處了一個學期所認識的鴻,就笑著說:“你,放心,我不和任何同學說的,替你保密,我還要和陶玉秀說你刻苦,進步快,將會成為一個拉二胡的高手,名家,那樣誰也不會懷疑你,好嗎?”

    “好,不好,可不好又怎麽辦,就像這樣吧!你千萬不要和別人說。”鴻懇求張麗道,苦笑了一下,顯得極不自然。

    張麗望著他也笑了,像是安慰,像是悔恨,像是痛苦,又極像是甜蜜。

    張麗微笑著望著鴻,金黃色的太陽染黃了她那瀑布般的黑發,這微笑,這神態,使本來就文靜的少女又鍍上了一層文雅而又瑰麗的色彩,使人一看便相信她是善良真誠的,使人感到就是不把平生最秘密的事告訴她是人生的最大遺憾。

    金黃色的陽光鍍紅了這年輕的師範生,他們是朝陽,他們是鮮花,他們才是真正的少男少女,他們融化在金黃色蓬勃的朝陽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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