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3)

    1

    第二學期又開學了。羅星常常偷偷地拿出那張小二寸的登記照看看,憑著作家的敏感,又兼之是女性,最易辨別相像的人或者其它的東西,羅星發現鴻就是他,隻不過稚氣的臉變得成熟些,膚色也變得黑了一些,但那照片上的閃著聰慧與真摯的目光,現在變得“遲鈍”和“虛假”了一些,會說話和會演唱歌曲的嘴,現在仿佛也變得笨拙了,像上學期一樣,從未聽到過鴻哼一聲歌或是一段樂曲。這完全判若兩人,是什麽使鴻又變得這樣呢?羅星的心中又升起了一層淡淡的霧。“啊,我的患有憂鬱症的主人公,是一個謎呀,他的‘謎底’是什麽?我還要更進一步地接近他,了解他,徹底地俘虜他。”羅星在心裏常對自己說。但有時在教室或樓梯上遇著,有時在街上碰著,羅星並沒有喊一聲鴻,鴻也沒有喊一聲羅星。少女的自尊心迫使羅星要像那樣做,然而,她越是想迴避鴻,越是對鴻冷漠,鴻越是往她的腦中跑,往她的心中鑽,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愈來愈濃烈,她的心裏有時是甜蜜的,但是更多的時候是煩惱的,心中像有許多說不清、道不白的東西在那兒鬧糾紛,吵得她的主人時刻不得安寧。羅星下決心趕掉那些可惡、那些討厭的東西,可無論她怎樣做終是無濟於事。

    媽媽憂鬱的眼神,殷切的眼神在羅星的腦中紮根了,常攪得她不安寧;登記相上的“藝術之子”,現在鴻奇怪的神態,奇怪的脾氣在羅星的腦中紮根了,也常攪得她不安寧。她有時竟想得發昏了,想趁某個星期六的夜晚單獨叫鴻出去談談,談談他的過去,談談她的爸爸,談談常常給他寄東西的他的朋友。可是一到星期六,這個念頭就打消了。星期六過去了,她又重新開始了新的構思,可是次次都從“甜蜜的構思中”敗下陣來。“媽媽,你還得熬兩三個月,請你原諒女兒現在不能找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的他,讓他談談爸爸的情況,你恨你女兒太自私了吧!”羅星看到那張照片,就想起媽媽臨上學前對她的囑咐。她覺得她現在有愧和媽媽道別分手時迴答媽媽的那句話:“媽媽,爸爸很快就有下落了。你靜候佳音吧。”

    羅星有時遇到鴻,鴻對她沒有了先前的一絲微笑,鴻總不是按她想象中的鴻那樣,向她笑笑,叫她一聲“星”,不哪怕是“羅星”也好,或者是星期六要是碰到著她,偷偷地塞一張小紙條兒給她,那上麵寫著幾點幾十分到電影院去看電影,或寫著到江濱去散步。要是那樣她定會先去,在哪兒藏起來,再看看鴻的焦急的神態,讓他等一等,等他剛要走時,她又笑著出現在他的眼前。每次遇到鴻,羅星先是高興,以為鴻真會像她想象中的那樣浪漫,可鴻一過去,她就憂愁。她會生無名的氣,在心裏罵他道:“你這個憂鬱的家夥,傲什麽?你不理我,還不曉得我眼角裏有沒有你。”罵後倒也舒服,可過後,一切如此一樣周而複始。

    大概是“作家應有作家的寬廣胸懷吧”,或許是媽媽憂鬱的眼神在時時絞痛著羅星的良心,或許是鴻這個憂鬱的形象在羅星的構思中又成熟了一點……總之,不管是哪一種原因,羅星開始原諒鴻那次失約,未看電影《知音》。閱覽室裏,鴻的身旁或對麵又出現了她的身影。

    鴻的態度也有好轉,起先她以為羅星恨他,瞧不起他,故意不理他。現在倒“親熱”了許多,要是遇著羅星,他像往常一樣用那“一絲絲近似乎看不見的微笑”去和羅星打招唿。鴻動手寫了些散文詩、詩歌,還有一些散文和短篇小說,寫後自己很不滿意,也就打消了找羅星修改和指點的念頭。鴻覺得他和羅星之間好像越來越近,就像他倆站在一道河的兩岸同時向源頭走去,鴻又覺得他倆之間又好像越來越遠,就像他倆站在同一河流的兩岸同時向寬廣的河流的下遊走去。

    2

    周馨總愛替朋友打抱不平,她就是這樣當與某人好時,可以割頭換頸,當與某人不好時,她會記恨在心,有時甚至記恨一生,甚至尋求報複,她要是報複誰,就會不擇手段。周馨現在為好友感到委屈,她采用了“三氣周瑜”的辦法來氣鴻。可羅星就是不按她說的那樣去做,這樣有三次。後來,周馨見鴻還未對好友改變態度,更是生氣了,說服了羅星。

    “老鄉,今晚叫你的好友在寢室門口等我,我有事。”周馨喊張學仕道。

    “幹什麽?”張學仕反問道。

    “到那時你就知道了,你隻管告訴他就是了,不然要懲罰你。”說完咯咯地笑了起來。

    張學仕惟恐自己失職對好友鴻不住,受命後迅速從教室裏走出去找鴻。他知道鴻一大半在閱覽室裏,他最了解鴻,知道鴻的語文基礎差,又受了徐彧的氣,他決心要惡補語文,並練習寫作,一定要超過徐彧。他又有點為鴻擔心,現在要“吹打彈唱”樣樣都會,可鴻一樣都不會,隻顧學習和給女友寫信,看將來他畢業畢不畢得了。為這事,學仕差點兒和鴻爭吵得發火了。上學期期中考試後,班裏要開個元旦文藝晚會的節目選拔會,兩個音樂老師和其他的任課老師都參加,連校長、主任、團支部書記也被班主任邀請來了。學仕認為這是個重要的晚會,也是全麵發展的一個極好鍛煉的機會,就約鴻和他一起表演一個相聲。鴻就是不答應,說他不願登台演出,沒有那細胞,要學仕另約一個人演。學仕本來是一片好心,想督促自己的好友一道前進和進步,可受了不少的氣。為這事學仕和鴻爭了起來,爭得放不下,要不是途中奇遇一個散步的老鄉,差點兒他倆打了起來。為這事,他們有兩個星期沒說話。不打不相識,那以後學仕和鴻的關係更密切了,鴻把他和祥英的“羅曼史”告訴了學仕,但後來祥英出嫁的事以及祥英不幸的遭遇就沒和他說。

    學仕又捉摸不透會交際的會耍手腕的周馨,他知道她總愛搞一些小惡作劇。要是周馨叫鴻等她,又是準備在六一文藝晚會上出個節目怎麽辦?鴻豈不是又要怨我。要是她叫鴻去看電影,等進場後,她的旁邊又出現了羅星怎麽辦?鴻豈不又要怨我……總之,不管怎樣,定是鴻下不了台,還是不和他說了好,免得我們之間又要鬧矛盾。可要是不說,學仕又認為為難,一是對鴻不住,要是周馨不是搞小惡作劇,而是真心叫鴻有事,豈不是誤了鴻的大事,那就不夠朋友了。退一萬步想,如果不說,周馨要是追究起來,興師問罪起來,再請這個熱情大方的老鄉幫學拉二胡、彈風琴的事豈不泡湯了嗎?這樣全麵發展可就難於上青天了。

    學仕急急地走上五樓的閱覽室,果然,鴻在那兒,他走了過去,拍拍鴻的肩膀,小聲說:“有一點事,請出來。”鴻大吃一驚,“哎喲”了一聲,這一聲驚動了對麵的羅星,羅星抬頭望著學仕笑了笑。可這笑容一移到鴻的臉上時瞬息就消失了。她以為鴻這個星期六要遞給她一張小紙條,看到鴻坐在那兒看雜誌,她就坐在他的對麵。其實她一點兒也沒有看進去,隻是定時翻過一頁,一隻手放在桌下,希望對麵的一隻手裏遞過一張紙條,她心跳得厲害,一等兩等沒有,她失望了。但她又有點希望,可能鴻在到了時間後和她一道走,向她使一個眼神,示意她往閱覽室的側邊走去,在那兒遞給她一張她盼望已久的小紙條,在上麵寫著,今晚六點一刻去看電影。然而張學仕又帶走了她的希望。她知道,張學仕找鴻一定是有要緊的事,一般的小事他不會這樣急於找他,而周馨約的時間至少是半個小時以上,現在離關閱覽室的時間不過二十一分鍾。她希望那惡作劇不要發生,可是這個鴻也太可恨了,你看他今天的神氣,坐在對麵光顧看書,像個書呆子,一眼就沒瞟向我,真是太可惡了。羅星的心裏煩極了,她歎了口氣,深深地感歎“人與人之間缺乏理解的可恨”,她感歎單相思的味道太苦了。鴻的“女朋友”定是個漂亮的天使,怎麽,聽人說她的朋友已經結婚的消息不可靠。哦,我《沉淪》中的憂鬱的主人公何時再清晰些,何時我對他再深入地、再完全地了解清楚?

    吃完晚飯,周馨催促羅星快點洗腳臉。洗完後,她幫她搽好發乳,電梳的熱能像溫暖的春風不停地吹皺一湖春水一樣,頭上原有的發浪更大了一點。電梳梳過後周馨替她又上了一次發乳,然後用木梳子梳得光光的,那本來就漆黑的頭發經過周馨一打理,現在就更閃亮照人了,那本來就像瀑布傾瀉的披發,現在又像一場暴雨過後,流水更急更猛了。她浴後換上了米灰色的西服套裝,再係上橘黃色的領帶,勻稱而苗條的羅星顯得更美了。

    “來,照一照,唉,可惜沒有穿衣櫃,不然讓你照照,看這比出嫁的新娘打扮還要美呢。”周馨遞過鏡子,咯咯地笑了起來。

    羅星害羞地揚起了手去打周馨,這話很有點刺人,不覺臉上火辣辣的。宿舍裏正在洗頭的陶玉秀,也抬頭望了望,大吃一驚,哎呀,羅星從未打扮得這麽美,怪不得她是女作家,武漢市大城市人。她向羅星投來了羨慕的眼光,顧不了團支部書記的身份,也亂說了起來:“是去約會?可能是去體驗生活,寫‘愛情三部曲’吧!”說完也咯咯地笑了起來。

    “哎喲,你看我們的陶書記喲,現在不比文革時期,什麽是香花毒草,現在時興什麽穿得好看,什麽就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什麽體驗生活,我看你洗頭也是去約會,體驗情場生活吧!有什麽體驗可要告訴我們的作家,叫她寫一篇出來。”周馨打趣完陶書記又是咯咯地笑了起來。

    陶玉秀最忌諱人說“愛情”,因為,班主任羅先春一再強調現在不準談情說愛,特別是8103班這個班,可能最愛出亂子,女同學比男同學多。剛才不過是借開玩笑警告羅星要注意不要談戀愛,特別是和班裏的同學談戀愛。要是談戀愛可能要受到開除學籍的處分,要是輕的也要受到警告處分。體育班不就開除了兩個談戀愛的同學嗎?沒有想到受到了開明人士周馨痛不痛、癢不癢的駁斥,她心裏本來就對周馨這個文娛委員有點成見——她知道周馨和校外武漢音樂學院的一個同學談戀愛,一周一封信。現在不僅善意的勸告遭誤解,反而遭到了周馨的訓斥,心裏很有點不舒服。她想發周馨和羅星倆一頓火,可又想到羅老師說的話,班委會的幹部要團結一條心,就假裝笑了起來,說:“你還是到教室去寫情書吧!”

    在寢室裏的其他幾個同學的笑聲混在他們三人的笑聲中,這8103班的女生宿舍頓時活躍起來了。

    “你等等,我去布置布置,等一下我來叫你。”周馨說。

    “張學仕,出來。”周馨走到相隔隻有五間寢室的地方就喊。

    “唉,”張學仕應了聲就從寢室裏走了出來。

    “辦好了嗎?辦好了,這不,鴻洗了腳正在床上坐著耐心地等你呢?”張學仕對這個老師笑著說,這也要算立了一個大功,或者說至少是三等功。

    “好,辦得好。你的琴我包你學會,去看看徐彧在不在裏麵,說我找他有事。”

    未等張學仕喊徐彧,他聽到了周馨說找他有事,他就幾步跨了出來,笑著說:“文娛委員,有什麽請指示。”

    “你在這兒等著。”周馨說著,就喊:“李傾鴻,你出來,我有事找你。”

    鴻走了出來,周馨板著臉毫無表情地說:“去不去看電影,我請客,我這兒有三張電影票。”

    鴻聽說有三張電影票明白了周馨的用意,就說:“我不去,我要上……”鴻未說完“上閱覽室”就被周馨厲聲打斷了說:“上,上個鬼,太不夠老鄉味了,不去算了。這不,這邊有一位,就他去。”周馨說完,兩眼裏似放出火焰直射鴻的臉,似乎要把鴻的臉燒得“吱吱”的響。

    “徐彧,來拿一張去,今天我請客,下次你請。”周馨遞過一張電影票給徐彧,一直在笑的徐彧笑容在臉上蕩的更大了,那兩片平時放出冷得令人發抖的鏡片,現在也被感激的熱量燒熱了。他雙手去接周馨給他的電影票,連連說道:“嘿嘿,嘿嘿,謝謝!謝謝??br>  “不用謝,帶上最近的新作,讓作家評評。”周馨望了鴻一眼,故意說給鴻聽。鴻難過地低下了頭。

    一會兒,周馨和羅星從鴻的眼前經過,當那米黃色的背影消失在校門口時,徐彧也出發了,他袋裏裝得鼓鼓的,全是上學期和現在寫的新作。

    鴻隻是站在那兒,呆呆地望著那個“決鬥”場上的佼佼者的身影消失在校門口。他咬了咬牙,轉身迴到了寢室,在床上蒙頭睡了起來。祥英桃紅色荷葉邊的身影,祥蘭穿著淡藍色羽絨服豐滿而又動人的身影,兩個動人的少女的身影交替閃現在他的腦中,這些身影的背後又閃現出了那米黃色的身影和兩片閃著寒光的鏡片。他又咬了咬牙,恨起好友張學仕來,不該給他帶來那令人窒息的消息。

    剛才那發生的一切,陶玉秀全看在眼裏。

    3

    八一0三班在全校九個班中被評為“模範先進集體”,這與羅先春這個班主任的辛勤工作是分不開的,另一方麵,與班委會的團結努力也是分不開的,最後,就是這個班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在二十七個女生中,有十二人在文藝隊,其中八人是樂隊的骨幹,這個班二十二個男生中,有五人會書法,寫毛筆字在全校可以說是稱得上是一流的,男女生中有五人被選參加了校美工隊。因此,在學校大型活動中,例如,文藝演出,八一0三班人次最多,表演得又出色;書法大賽中,囊括了冠軍、亞軍、季軍,秋季體育運動中又獲女子各類賽跑第一名。再如在學習方麵,又有另外的一些尖子。這樣八一0三班就在全校打響了,在全校模範班的競選中票數第一,勝過了去年的那個模範班。還有辦刊又有女作家主編,徐彧未來的男作家副主編,這又是個文科班,搖筆杆子都有幾下,每期出刊,刊前往往擠得水泄不通,而別班的刊物前往往寥寥無幾。學校的領導和老師沒有誰不誇這個班的,全校的學生都以能在這個班為榮,全校的老師都以能在這個班任課為榮。在他們的眼裏這個班似乎有點神秘,各類人才一到校就脫穎而出,在其它班的同學看來,這個班的同學似乎要高人一頭。吃飯時,這個班總有幾個在一塊的男生和幾個在一塊的女生也大說大笑,上街,看報,借書,也格外顯得神氣,都昂首挺胸的。

    八一0三班以她在全校中的得天獨厚的各類人才,贏得了全校師生的好評。因此,擔起了下學期十月份迎接“省師範檢查團”檢查的重任。現在正處於準備時期,雖還未全麵擺開陣勢,但羅老師與班幹部已按校領導的意圖安排好了各項工作。

    約摸六點半鍾,教學樓和其它各處的燈都亮了起來。從洗頭到現在陶玉秀一直想著一個棘手的問題。她深感這個模範班存在著深刻的危機,存在著嚴重的隱患,班委會八個成員中,就有三個將要出亂子,自己剛才還跟周馨鬧過了別扭。去羅老師那兒打個“小報告”吧!她覺得不妥,那班委會怎樣團結一條心,好準備迎接省師範檢查團的驗收檢查呢?況且這樣也不利於班委會工作。班裏的綱壞了,目就不能張,模範班的榮譽就會大打折扣,甚至威風掃地。不打小報告,要是其它同學也學著他們一樣談情說愛,豈不亂子出得更大?亡羊補牢,猶未為晚,陶玉秀決定一方麵和羅老師商量對付的辦法,另一方麵是擺一擺團支部書記的架子,開個班委會的團的生活會,不點名地指出這些不良現象,叫注意注意就完事。最後一招是,利用徐彧、羅星與李傾鴻的“三角關係”做鴻的工作,叫他和羅星接近,反正羅星是為了寫一篇長篇小說才迷上了鴻的,等她把小說寫完,鴻對她也就沒有吸引力了。這樣既鉗製了羅星和徐彧這對知音的關係繼續發展,又使羅星不步入歧途。這樣做豈不兩全其美,真是菜刀切豆腐——兩麵光呢?

    陶玉秀先找到鴻到學生會辦公室裏去談話,這與教學樓遙遙相對的學生會辦公室隻占綜合樓的一間房。中間放著一張長方形的寬桌子,桌子上鋪著藍色的桌布,桌的正中央擺著一瓶裝有各色的鮮豔的大朵花兒,桌的四邊圍著很長的靠背椅。

    玉秀坐在鴻的對麵,兩眼盯著鴻,鴻心裏很慌亂。鴻偷偷地看了對麵的團支部書記一眼,她極像個“審判員”,鴻不覺慌了神,他想:“學生會副主席兼班團支部書記找來的談話的,肯定是犯了大錯誤。”他怕玉秀像潘和平那樣掌握了他的“黑材料”。然後又加上有才不獻,反對師範全麵發展的教育方針和號召,不願甘當一名合格的小學教師的罪名,這些“罪名”難得背呀。這實際上在反對學校的辦學方針呀,因為,每周星期三下午不是班裏開圍繞“爭做合格中師生,做未來合格的小學教師”的主題班會,就是學校集中開大會,讓校外優秀教師作報告,以感染全校的中師生。還有一條,與羅先春提出的不準談戀愛的校規相違背,他與曾祥英生死不渝的愛情,還有與羅星似明似朗的關係……鴻覺得自己極像有許多罪惡的“被告人”一樣在焦急地等待審判員的公審。五月天氣,外麵梧桐樹葉在沙沙地響,從窗戶裏吹進了一股涼風,但鴻覺得現在像熱天一樣悶熱,背上大布褂已經汗濕,緊緊地黏住了肉,怪不舒服的,而且那濕團還在不停地擴大,擴張到了背部的邊沿,剛換下的衣服全濕透了。鴻臉上也滲出了許多顆小粒汗珠,心裏很緊張,比第一次想吻祥英時還要緊張。

    “不要怕,我有事要和你說,別緊張。”陶玉秀以有著青春韶華女性獨有的犀利眼光察覺出鴻特別緊張,現在比平時顯得更呆了,心裏好笑,但又不好這種嚴肅的場合笑出來。

    這寬慰的話絲毫沒給鴻帶來輕鬆的感覺,給他帶來的卻是更緊張。鴻的兩隻眼從花瓶上移到了腳尖,頭埋進了胸間。

    “別怕,抬起頭來,請問你周馨為什麽叫出你到寢室問口等她。”玉秀露出一口白牙,語氣極溫和道,全不是問鴻,像是在安慰鴻,似給鴻的心田送來了一陣清涼的風。

    鴻的戒備心撤掉了,他的第六感官感覺到玉秀的眼神和語氣絲毫不允許他說假話。她在班裏說話算得了數,班主任羅老師之後,說話算數的是她,再無別人了,她是班裏的權威。

    鴻隻好如實講了,結結巴巴地說道:“嗯……張學仕下午通知我,說周馨吃晚飯後找我有事,叫我不要走了。我也知道是什麽事,我猜測可能是要布置我一個節目,叫我提前準備好參加‘六一’文藝晚會,我就等了她。可周馨先叫出我,說有三張電影票,叫我去看,我不去,我知道這……”鴻說到這裏時,像陡然眼前出現了一個兇猛的怪獸,他驚呆了。她害怕地望了望團支部書記一眼,他怕說出“這是周馨用的計,她叫我去看電影,她和羅星一道,隻三個人。”“這”字後麵的未說出的話就是那個怪獸。

    鴻“這”了半天,玉秀感到這裏有鬼,趕緊追問了一句,說:“這,這後麵是什麽?快說。”

    鴻慌了神,極力從腦中搜索著其它的字句,好讓她不再懷疑“這”字後麵有鬼,免得他又要受到羅老師點名的批評,那次羅老師點名批評他不響應學校的號召,從不玩玩音樂,唱唱歌,也不參加體育活動,“我們班每個同學都不能向他學習,應該以羅星、陶玉秀、張學仕等為榜樣。”這次再要點名批評他在校外戀愛,這爆炸性的新聞會立刻不翼而飛,全校師生都要議論,豈不要說師範生不準談戀愛,那還哪能容得下這三角戀愛關係呢?

    鴻結結巴巴地說:“這,這,我很慌,讓我心靜下來慢慢匯報。”

    玉秀說了聲:“是,有什麽應該向組織說清楚,做個誠實的團員。”

    鴻“嗯”了一聲,想了半天才說:“這是不行的,羅老師反對戀愛,她買了三張電影票叫我去看,我怎麽能去呢,雖說是老鄉,也有戀愛的嫌疑,這不行,我就是不答應。”

    “這樣好,這就是誠實的團員,好青年,這是進步的起點。”玉秀笑著鼓勵鴻繼續說下去,又接著像記者“采訪”提問一樣,說:“那周馨和徐彧說了些什麽?”

    “她叫出徐彧,看到我不要電影票,就把一張給徐彧了,然後她和羅星先出去,等她們走到校門口,徐彧再出去的。”

    “啊,是這一迴事,”玉秀似乎比下午更明白了一些,基本上弄清了這四人之間的關係,“周馨音樂學院有男朋友,她在給鴻牽線搭橋,鴻不上橋,就讓徐彧上橋。徐彧那滑頭,就是想向上爬,平時什麽活動也不參加,特別是星期六下午大掃除,他從不參加。他想攀個作家給他揚揚名,打好底子,將來把師範作為跳板,跳到文化館工作,去搞專業創作,他二叔在那兒是專業創作員。”

    玉秀對班裏每個同學的情況都有所了解,比較特別的對象還了解得比較深,像她管理著班裏每個同學的“私事”與“公事”的檔案,隻要有時間,就見縫插針,拚命地了解每一個同學,以便做好思想工作,好對症下藥,這樣做,她一手領導下的這個模範班的聲譽就不至於聲名掃地,她這個模範幹部也就不會隨之而倒台。可現在班裏出現了新動向,她心急如焚。

    “李傾鴻,你為人誠實,又肯學習,你校外的女朋友又吹了,反正我們年齡還小,今後畢業再戀愛也不遲,現在要緊的是要全麵發展,我們師範生不光是要文化知識,還要音、體、美的知識,你在後者應注意,要努力。我和羅老師商量,你這個全麵不發展的同學要算最典型的,從現在算起到十月份還有五個月,你一定要經受得起校領導、羅老師和班團支部對你的考驗,你得拿出一個像樣的節目來,讓向省師範檢查團匯報時,把你好作個典型宣揚宣揚。”玉秀以團支部書記、學生會副主席的身份和口吻關懷著鴻,向鴻提出了他努力的方向,明確了下一階段他的任務。

    “我怕不行吧,別人都叫我‘土包子’,怕不行吧。”鴻怕玉秀安排他演戲或者是拉琴,這樣會露底的,羅星和學仕肯定會責怪她不誠實,全班的同學也會責怪他不誠實,他故意不顯身手,這樣欺騙了同學和好友,就極力推辭道。

    “不,你很聰明,什麽一學都會。比如,你的語文先前基礎差,可次次考試都在中等以上,現在寫文章也不錯,上次‘五一’專刊你的文章受到了同學們的好評,連羅星也笑著對我說:‘你進步不小,將來大有希望。’我迴答她說:‘他聰明倒是聰明,就是不願意學吹打彈唱。’羅星望著我笑了笑,說:‘他這人就是這樣患了憂鬱症,難治啊,你做做他的思想工作,不就好了。’後來事多,沒有做你的思想工作。對你關心不夠,請你原諒,從現在起你跟著張麗學拉二胡,跟夏秋雁學畫畫。看你哪方麵進步快,就讓你表演哪,但是繪畫難,繪一張速寫畫很困難,為了匯報,你得事先作一張畫,以作事實材料。拉二胡,是你的重點攻關的‘堡壘’。好好去做,我已經和張麗講好了。”玉秀連講道理帶安排地對鴻說了一大通。

    鴻不以為然地說:“恐怕我笨手笨腳的學不好吧!”

    “別推啦,我原先也拉不倒二胡,後來跟周馨學了一個星期,就能自己拉,現在拉的也不錯。拿出勇氣,鼓足信心去學吧!有誌者事竟成,記住‘哀兵必勝’。有什麽困難再和我說,我盡力解決。二胡學校樂隊決定買把新的給你,這是學校對你的關懷和鼓勵。走吧,我們走吧。”玉秀說走時,像是有點兒生氣。

    鴻極力找出理由辯解不學二胡,可就是不行。鴻隻好磨蹭著往辦公室門口走去,心裏煩亂極了,他又高興又煩悶。當他走到門口時,惟恐把腳拿出去,似乎一拿出去,跟張麗學二胡就定了似的。他凝視著門對麵的白牆,他多麽希望那堵牆能夠奇跡般地移過來堵住這扇門。仿佛隻要留在這辦公室裏,學拉二胡的事就有可能推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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