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的汽笛一聲長鳴後,廣播裏響起了女播音員標準而流利的聲音:“親愛的旅客同誌們,現在停靠的是濱江碼頭。要下船的同誌,請清理好東西,準備下船,下船時要注意安全。”

    “親愛的旅客們……”

    曾濤和鴻好不容易才擠出船門,走了很長的一段浮在水上的木頭橋,上了二十多個水泥沏的石級後,就到了濱江街。

    “喂,到濱江師範的同學們,請到這兒來集中,等會兒我們一起去學校。親愛的同學們,到濱江師範的同學到這兒來集中。”一個穿中山裝的長頭發的教師向著下船的旅客大聲地喊道。鴻順著叫喊聲望去,一看他有三十三、四歲,兩眼炯炯有神,在不停地搜索著旅客中的人,發現擔有行李的就喊。

    曾濤擔著行李順著喊聲走過來,到後仍然挑著行李站著,好像是怕一放下行李就會丟失似的。

    “喂,這個同誌請放下,等一下就有同學挑。”那個中年老師顯得有點激動,聲音有點顫抖,操一口很濃的濱江方言朝曾濤喊道。

    “不,不麻煩老師了,我自己挑。”曾濤笑著答道。

    這時走過來一個同學,硬是接過了曾濤的行李擔。

    “這,麽樣像呢?謝謝!謝謝!”曾濤不好意思笑著說,說完便“嘿嘿”地笑。

    鴻倍覺向往已久的樂園中的老師和同學們是那樣可親可愛,看來他一個多月以來怕來了後找不到學校的擔心是多餘的。鴻隻覺得一股暖流流遍了全身。一種說不出的新鮮和激動溢滿在心間,以至半天喘不過氣來。路上鴻隻望著那幾個壓彎了背的擔著行李的同學,他想他們的樣子就像自己挑草頭時的樣子一樣可笑。然而這厚實有力的背膀絲毫沒有滑稽感,在鴻看來是力量和溫暖的化身。路上,鴻望著那壓彎的背不停地向前移動,旁邊的什麽也沒有注意到。“啊!這新生活的樂園,該是人生甜美的一站!”鴻心裏老是這樣想著。

    這支隊伍蠕動著,忽然從遠去的一座教學樓上傳來了悅耳的琴聲,憑鴻的經驗一聽這是風琴聲。

    “那就是我校的教學樓,這琴聲是從三樓的音樂室裏傳出來的。”那個教師指著遠處的樓房說。

    “啊,這就是你們的學校。”曾濤笑著應了一聲。

    鴻一聽心中一怔,“難道這新學校還來這?”鴻想。這琴聲撕裂了鴻未愈合的傷口,鴻惶恐得不能喘氣,仿佛這悅耳的琴聲要他的命,鴻嚇得顫抖了起來,冒了一身的冷汗。接著鴻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然而那悅耳的琴聲在鴻聽來仿佛變成了惡魔似的,不停地向鴻張牙舞爪,鴻隻得睜開眼睛,痛苦不堪……

    這琴聲是不是惡魔,鴻多麽希望有一個同學或者是那個老師介紹一番關於琴聲的有關情況,可那個老師隻顧和幾個家長說笑,像沒有聽到這琴聲似的,那幾個彎著背的同學隻顧喘著粗氣走路,也像未聽到這琴聲似的。也許這琴聲不是惡魔,鴻不停地猜測空中擴散的音符,不停地設想著琴聲。一聽到這聲音鴻怕極了,每個音符像支支利箭一樣射向鴻的心。

    漸漸地,漸漸地,悅耳的琴聲拔動了鴻記憶的弦,奏出了交織著現在和過去的一幕幕。他一聽到這音樂,就想起握著兩個圓圈的體操舞伴隨著聽得爛熟的樂曲(15 21|21  16|  5 -|……)起舞。他一聽到這音樂,就想起了戰備洞中搖晃的蠟燭。他一聽到這音樂,就想起舞台上、大會主席台上優秀宣傳隊員代表作報告的情景……

    是呀!特殊代產生特殊的生活,在那些日子裏,停課排練,到各小隊巡迴演出,到各大隊巡迴演出。參加區裏、縣裏的演出比賽……

    每次比賽歸來,鴻總是要得一張獎狀。鴻從大隊小學也要捧迴演出比賽的第一名的獎狀。

    每次勝利歸來,大隊書記就要召開群眾大會,為宣傳隊慶功。鴻總要代表全體宣傳隊員發言。

    大隊書記親自為鴻試調麥克風的高度,鴻按校長修改的稿子,有激情地高聲朗誦道——

    “尊敬的書記、大隊幹部、校長、老師和同學們:您們好!在大隊書記、大隊幹部的支持下,在校長和老師的指導下,在同學們的共同努力下,我受到了鼓舞,做出了一點成績,真慚愧。下麵總結一下……

    最後,我願在革命的熔爐中,百煉成鋼。‘經風雨,見世麵,’爭取做一個優秀的合格的紅色的革命接班人。謝謝!”

    雷鳴般的掌聲中,鴻按校長的旨意,向書記和大隊幹部鞠了一躬,又向全體教師鞠了躬,最後向全體同學鞠了一躬……

    是呀!特殊的時代有著特殊的印記。在每本書的封麵和扉頁上都印有一段《毛主席語錄》、《最度指示》。鑽進鴻腦中的知識隻有某篇課文中的一句話:“氫彈爆炸震天地。”

    李傾鴻苦苦地思索著,企圖想找出些合時代節拍的內容,然而一點也找不出,找出的這些都是現在批判的。惶惑、驚慌、痛苦凝成一股合力擠皺了鴻的眉頭,他怎麽猜也猜測不透這琴聲……是不是這裏又是“經風雨,見世麵”的大熔爐,又是培養紅色革命接班人的搖籃嗎?

    “鴻,你看,到了。”曾濤驚奇地喊道。

    鴻身子向上一騰,腳離地跳了一寸高,好險倒了,忙應道:“啊”。

    “你看這幾個大字。”曾濤指著那門牌上的大紅字說。

    濱江師範那幾個紅紅的大字映入了鴻的眼簾,這是紅彤彤行雲流水般的大紅字。雖是到了,鴻並不像來校途中那樣興奮,琴聲似一團霧籠罩著他的心。

    曾濤幫鴻鋪好床,擱好箱子和報到之後,在寢室裏,坐了一會兒。“鴻,上街去買一些東西吧!”曾濤挽好繩子拿起扁擔說。

    “姑爺,明天一早我送你吧。今晚就在我這兒歇。”鴻哀求曾濤道。他唯恐姑爺一走,這裏人生地不熟,一股濃鬱的鄉情向他襲來。

    “鴻伢,過幾天同學就混熟了,家裏有事,可能我夜晚就要走了。放心,姑爺迴去以後就到你家去一趟,說我們一路平安。”曾濤怕鴻問起祥英的事,就這樣安慰鴻道。

    鴻沒有說什麽,心事重重。曾濤走出寢室門,鴻跟著他上街。

    曾濤過去在這兒串聯,有一個星期,這濱江的每一條街都很熟悉,他成了鴻的向導。曾濤現在盡量不讓鴻說話,免得他問起祥英的事。為了使鴻不問起祥英的事,他不厭其煩的把這個縣城作了一個全麵的介紹,鴻聽得很認真,但介紹完後,他還是不知哪是哪。他隻覺得這裏比鄉下熱鬧,人多,車多,樓房多,特別是商店最多,一個接一個,“這麽多商店便組成了街,鎮上的人需要得了這麽多的東西嗎?不會‘通貨膨脹’吧!”看到這些,鴻心裏想,仿佛這小小的都市,有許多未知的秘密等待他去探索,等待他去解答似的。這街上稀奇古怪的東西都在向他眨眼睛,鴻目不暇接,向都市張大著貪婪的眼睛。鴻沒有向曾濤問起祥英的事,他也不好意思問祥英的事。

    鴻很疲倦地打了一個哈欠,鴻想要是在家裏,可以順便躺在床上睡睡,這兒車多人多,連站著都要擔心車和人的往來,那有機會閉目養神呢。在異鄉異地的他,心中飄著縷縷情思,這情絲也隨著時間的流逝在不斷地長大,向遠方不斷地伸長……

    鴻邁開沉重的腳,想這兒唯一的親人就要離開他,一種由孤獨而引起的寂寞和惆悵之感向他襲來。一想到這鴻感到更是沒勁,拿不動腳,像是釘在那兒一般。鴻第一次高開父母,多麽難過啊!這唯一的親人要離開,鴻差點哭了,但他隻忍著讓淚在眼裏轉,怕姑父發現難過,迴家去和家裏人說他們更難過,就強忍住了,鴻的心裏仿佛是在哭泣,他害怕遠離故鄉和親人。

    買好東西後,曾濤走進一家餐館,要了兩碗包麵和四個饅頭,吃完後,曾濤拿出手帕抹了抹嘴,鴻也想抹抹,他沒有小手帕,就拿出剛買的毛巾擦了擦。

    曾濤說:“鴻,在這兒要好好上學,不要想家,初出來,第一次離開大人,是不太習慣,慢慢地過一段時間就會好的。你不錯,很聰明,什麽都有一下子,好好學有前途。在這兒心定下來後,要盡快地寫信迴家,大爺裏,家婆裏(家婆是方言,是外婆的意思),祥……”曾濤說到祥時便停住了,他怕說起英字。“這是禮貌,你來時,親戚都用了錢。還有八中的老師。這些都不要忘記了。”

    “嗯,嗯。”傾鴻低著頭答道,心裏發酸,眼淚在眼眶裏轉。

    “鴻,不要難過,我到候船室去可能晚上就走,要不走,可能明早一早就走,家裏很忙。”曾濤忘了安慰鴻,告訴了鴻他行動的計劃。

    在陌生的街上,曾濤是鴻唯一的親人。如果他走了,他的眼淚在眼眶中轉著,低著頭哀求曾濤道:“姑爺你今晚和我一起睡,明早我送你上船吧。”

    “不要難過,‘總有一別’,再過幾個月就要放假。”

    鴻是留不住曾濤和他一起睡一晚上的,心裏難過極了!

    “來,我送你一段。”曾濤說,忘了稱他“鴻伢”。

    說著,他倆朝學校的方向走去。

    “鴻,你就從這兒一直往前走,過一會兒,就到學校。在學校裏要聽老師的話,不要和同學爭吵,好好學習。需要什麽寫信迴來叫家裏寄。”曾濤分別的時候這樣不放心地說。

    “嗯,你有車費沒有。”

    “有,你的錢留著,緊著點兒用,家裏很困難,不要和別人比,去吧,好好學。”

    鴻沒有迴答曾濤,曾濤說完後,站了一會,拿起了沉重的腳步,走得很慢很慢。

    鴻每次迴頭時,都看到曾濤站在那兒向他微笑。走遠了以後便看不到那張熟悉的微笑的臉了。鴻硬著頭皮往學校內走,走到校門口時,轉過頭,那張笑臉卻消失了,沒有了。鴻心裏很沉重,若有所失,就呆呆地朝寢室走去,沿途不知想了些什麽,但疑慮祥英為什麽請客那天沒來。姑爺為什麽隻字不提祥英的事,還有為什麽,從來校一直到下午,還有琴聲?……

    這些疑團像霧似的縈繞在鴻的心間,鴻的眼前也似繚繞著一層淡淡的霧……

    “唉,九點半了,睡吧。”那兩個答家常話的同學中的一個向另一個道。

    “可怎麽睡得著,這麽晚還有鑼鼓響,還有琴聲,歌聲。”另一個似有點怨恨這聲音的口氣迴答說。

    “聽說學校準備在10月8日開一文藝晚會,歡迎我們新生。”

    “那好,我就非常喜歡看文藝晚會。”這兩個同學的對話鴻聽到很清楚,這聲音驅散了鴻的疲倦,攪得鴻極不安寧,睡也睡不著, “文藝晚會”四個字像四根尖針一樣深深地刺在他心上,祥英很快從他記憶中退去……

    戲台前用土大壺做的煤油燈在鴻眼前晃動。那二胡獨秦《紅星照我去戰鬥》、小提琴獨秦《唱支山歌給黨聽》,這些獨秦曲的音符跳躍在鴻的心間,這些獨奏曲的旋律縈繞在鴻的耳際;那台下觀眾雷鳴般的掌聲在鴻腦中轟響,那雪片似的獎狀在鴻眼前飛旋……

    啊,這些全是恥辱,在高一時,為了這事發生了一次激烈的衝突。

    一九七九年,鴻初中畢業,考取了沙集區高中,為了方便,李燕昌就把孫兒鴻轉到了王集區高中。因為一來免得每年要買三、四百斤大米,從三十多裏的地方拖迴家,二來,他是一位優秀的貧農代表,他管理過王集區高中,這裏的教師除新來的幾個之外,他都很熟悉。

    學校把鴻安排在胡楚良的班裏,他是抗美援朝轉建到王集區高中教書的。

    “好,胡老師,我就把他交給你,隻當自己的孫兒一樣,管的越嚴越好。”李燕昌說完起身準備向胡楚良告辭。當他看到鴻的茶未喝完時,催促道,要喝不完就倒在地上。鴻打開房門,把茶倒在水溝裏,迴房後把杯子擱在桌子上。

    “李書記,明天八點鍾上課,你就叫他七點鍾來吧。”胡老師提醒李燕昌道。

    “那,來了以後,叫鴻還是來我你,麻煩你安排。胡老師,太麻煩了。“李燕昌答道,順勢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就告辭了。

    一個月平靜的過去了,兩個月也平靜地過去了。鴻隻知道學習,不和同學鬧事,按時按量完成作業,搞清潔大掃除,人雖個頭小,也不偷賴,因此,鴻經常受到胡楚良的表揚,潘和平很妒嫉鴻,簡直把鴻當成“敵人”,多次找碴兒沒找著。潘和平采用了緩兵之計,看到鴻比他個頭小,總要找個機會報複報複才好。潘和平就不懷好意把鴻從他的好友江仲生那兒拉了過來。他倆之間經過一個星期的相識,已成了親密無間的好朋友了。

    “我爸爸是當兵的,後來犯錯誤迴家,這時候又複職啦,現在縣統戰部工作。我媽也要吃米(是指城鎮戶口,吃商品糧)。”潘和平和鴻好了一段時間,在一次晚飯後的散步中他這樣對鴻說。

    鴻在好友麵前沒有介心,如實講了自家的情況道:“我伯和媽原先都在國家工作,是道班養路工人,就是我爹把他們搞迴來建設農場,可好,現在都在家中生產。你也知道農場在王集區高中與王集區林場之間,這是王集區特設的一個大隊,叫農場,直接由區管轄。那時,我爹由區長調迴農廠當書記,家屬都要帶頭迴來,建設農場。”

    “你不是山裏人?那你家為什麽又在農場。”潘和平不解的問。

    “原來,我家是沙集區花店公社李家樓村的。解放前我爹討米來到現在王集區兩河口鄉江家屋村落腳打長工,解放後分到了屋,我家得了一向。六六年春,我爹由區調到農場當書記,我家就又從兩河口鄉搬到農場。後來在六六年‘四清’運動中,爹爹下放到王集區林場。我父親那時是一隊隊長,也受到鬥爭,父親一氣之下又將屋拆了,搬迴沙集區花店公社李家樓村,迴老家了。可山裏又沒糧食吃,今年十月又搬到我爹原來打長工的那個江家屋村,就是現在的家。”鴻很費勁地解釋道。

    潘和平隻是不停地點頭。費了好大的勁才聽懂了這些陌生的地名,才弄清了鴻家的搬家史。

    他倆談天說地,談得很投機,兩人似要好的朋友一樣都很高興。潘和平又拋磚引玉道:“我得個好多獎狀,你呢?”

    “我也得了好多,每次大隊宣傳隊出外演出,我都要得一張獎狀和一些紀念品。我能說湖北大鼓,拉各種琴,二胡,小提琴,拉得很好。”鴻沒有戒心地很自然地說出了這些過去曾引以為自豪的東西,顯示出與潘和平不差的光榮史。

    潘和平聽著,心中暗自一喜,他掌握了攻擊鴻的黑材料,現在隻要一找到碴兒,他就要全麵進攻他。他決定到處“扇陰風,點鬼燈”,說鴻騷(是指愛吹牛皮的意思)得很,說鴻是個黑典型,應該徹底肅清他身上的流毒,他是個危險人物,甚至和一個大同學策劃,怎樣揍鴻一頓。

    那次散步後的第三天,鴻和兩個女同學值日挑飯。廚房掉在教室的下邊,由廚房挑上來,要上二十多個石級。和鴻一起值日的是兩個女生,鴻就主動挑起籃子,由於他隻有一米五高,在上倒數第二個台階時,不料籃子撞著了石級,一個嶄新的鋁盒子竟滾到了禮堂邊的溝裏。那兩個女同學撿起時,蒸的粥隻剩了一半,更為可怕的是把這個嶄新的鋁盒子撞凹了。鴻憂心忡忡地挑著籃子往教室門口走去。

    快要到教室門口時,下自習的鈴聲響了,同學們蜂湧而出,等鴻一放下籃子,蜂湧而至圍往兩隻籃子搶各自的飯缽。

    一會兒,缽搶完了,高個兒的彭繼壽站在那兒沒奪到缽,牙齒咬得“嘣咯,嘣咯”的響,籃子裏隻有一個缽,這是鴻的。

    “喂,我的盒子挑來了沒有,萬能人。”彭繼壽大聲吼道。

    鴻聽到吼聲,不覺矮了半節,兩腿一軟幾乎是要跪在地上似的,但他還是使盡全身的力氣站了起來,隻是上下的牙齒碰撞得咚咚作響,他不敢說半句話。這時,那兩個女生膽怯怯地把鋁盒子送到彭繼壽手裏,並說:“他不小心,弄潑了你的粥。”

    鴻彎腰準備去拿自己的缽,準備把自己的飯給得彭繼壽吃,這時,彭繼壽一隻手掇著飯盒子,另一隻手按住鴻的脖子,鴻使盡吃奶的力氣也掙脫不了這隻用力按住他頸的手。這時,圍過來了許多同學。

    “要你吃,吃你娘的x”彭繼壽大聲罵著,接著,用力一按把鴻的頭按到了籃子底。彭繼壽用力把鴻的頭左右擺動了兩下。鬆手了,鴻抬起頭時,額上被撞出了長長的幾道血跡。

    “不要打,彭繼壽。”這時,潘和平掇著飯走了過來假惺惺地說,拉開了彭繼壽。

    “饒了你這個狗日的,限你明天賠盒子,等一下,你去老師食堂打一點粥給我吃,不然,老子捶扁你這個黑狗子,萬能人,到那時,看你萬能不萬能。”彭繼壽大罵和威脅道。

    鴻知道自己錯了,買盒子要花二塊多,自己家裏窮哪裏出得起二塊多錢,就忍受著屈辱走過去膽怯怯地說:“你把我這飯吃了吧。”

    “不,……不行,我要吃稀飯。”彭繼壽肯切地說。

    “我不吃,你把這吃了吧,我去打點開水來。”鴻硬是忍著屈辱向仇敵哀求道。鴻怕進老師食堂,本來他爹叫他到食堂打飯吃,已經和廚房聯係好了,但鴻硬是不去吃,他不願搞那個特殊,艱苦生活過慣了,這樣李燕昌隻好把買來的餐票退掉了。

    劈叭……,彭繼壽給鴻左一記耳光,又是“劈叭”一聲他給了鴻右一記耳光,接著順手朝前把鴻往前一拉,鴻手裏的缽連人一起摔了一丈多遠。鴻隻覺得鼻子膝蓋頭和手肘關節都麻木了,撲在地上不能動彈,一時竟沒有喘過氣來。

    這時二班物理老師周老師發現了曆聲喊道:“站好,你這個混蛋。”幾個箭步就跑了過來,就是一掃蕩腿將彭繼壽掃在地上。周老師氣得幾乎是喘不過氣來,斷斷續續地說:“你這個流氓,欺負小同學,走到胡老師那兒去。”說著伸手握住了彭繼壽的一隻手,往背後將他的手反扭過來了,像公安局扭送“犯人”一樣。

    胡楚良聽說此事就一口氣從教工食堂裏跑了上來,在操場上正遇著周老師駕著彭繼壽。周老師把他交給了他。胡楚良叫他站在那兒,他朝教室門口大步流星地走去。這時,朱文德扶起了鴻,隻見他眼淚、鼻血和黃白色的灰塵糊了一臉,在那兒細細的抽泣。

    胡楚良叫朱文德扶了鴻先去洗一洗,洗後把鴻帶到他房來搽藥。朱文德扶著他走進楚良的房裏時,胡楚良正在一根小竹棍上纏著藥棉,見他倆進來了就道:“過來,鴻,我替你搽點藥。”楚良抬起頭說。

    鴻走過來,胡老師小心地用纏好的藥棉吸幹了他傷痕上的水,又小心地投上消炎的藥水。投完藥後,楚良把他扶到椅子上去坐,他想問這意外發生的事情的經過。可是當他的手一捏到鴻的手臂時,隻聽見鴻“哎喲!”一聲尖叫,他迅即鬆開了手,說:“怎麽啦?”

    “我手臂上好疼。”鴻匆匆地迴答道。

    胡楚良觸電似地鬆開了手,腳顫抖了起來。憑他的老經驗,這樣的尖叫聲,隻有在重傷員換藥時才會有的,他覺得問題很嚴重。

    胡楚良慢慢地解開鴻外衣上的扣子,又解開了絨衣上的扣子,解開後,胡老師聲音發澀地說:“咬住牙,堅持讓我脫下你的衣服,然後再上藥。”

    鴻真是咬緊了牙關,楚良也咬緊了牙,屏住氣。脫下鴻的一隻袖子,叫朱文德拿著,再慢慢脫掉大布格子襯衣的另一隻袖子。當脫到肘關節時,鴻又感到刺心的痛,他咬緊牙,沒做聲。“哧”的一聲,被血凝在衣袖上的皮連同衣袖一起脫下來了,楚良見到肘關節上現出了白骨。他把生肌藥瓶斜著,用手指在瓶口附近輕輕敲著,像一個熟練的外科護士。一會兒,白骨上覆蓋一層暗紅色的藥粉。胡楚良替一隻手肘關節和膝蓋上上藥之後,才吐了口氣,說:“明天吃完早飯還來換藥。這幾天洗臉和洗腳叫朱文德給你洗,洗臉時不要見水,讓他用毛巾替你擦擦,當心不要見水,以免發炎。”胡老師又叫鴻把事情發生的過程敘述了一片。鴻如實地原原本本地敘述了一遍。

    “好,我還要調查,看是否屬實。”胡老師說。

    “你到寢室去休息,我再找彭繼壽談談,事情會處理好的。隻怪我工作沒做好。”胡老師臉上有愧色似地說。

    到了寢室後,當鴻抬起頭看到胡老師難過的麵容時,隻見他眼珠深深地陷進了眼眶,顴骨也高高地凸起。鴻想這樣全是為我而生氣,他的心疼極了……在寢室的十幾多個同學都向胡老師投來了敬重的目光,這時,胡老師更覺難過……

    鑼鼓聲依然在響,琴聲依然在飄揚,歌聲依然在迴蕩。越是夜深人靜,這聲音越響,鴻越睡越新鮮,不停地在床上翻身。江濱送來了三兩聲“鳴,鳴……”的汽笛聲。“也許姑爺乘上這船走了,這裏再沒有一個親人了。”鴻想著有點害怕起來,越是害怕越是睡不著,躺在床上像是做夢一般,過去、現在和將來在這不眠的夜裏飄拂不定……

    鴻想極力趕走那些痛苦的往事,可那鑼鼓聲、琴聲和歌聲總是無情地將那些揮之不去的痛苦的往事重又扯了迴來。

    那次風波後,彭繼壽和潘和平扇動一夥同學攻擊這個黑典型,萬能人。他們對付這個萬能人有了一把萬能鑰匙。每晚睡覺,或是每天三餐吃飯時,他們都要不點姓名地對上幾句話。

    一天,熄燈鍾聲響了,電燈熄了。一(2)班男生寢室裏由潘和平發起了多個同學的對話。

    “彭繼壽,你這個萬能人,會畫畫,明天畫個黑狗子。”潘和平說。

    “嗯,畫一條漆黑的狗,剛從側所裏吃屎出來。”彭繼壽迴答說。

    “那旁邊還要加一把二胡,一個大鼓。”肖身華補充道。

    “這是野狗。”又有接話的補充道。

    “哈哈,哈哈,哈哈,妙極了,這個萬能的野狗還吃屎呢,還吃屎呢。”幾個同學都大笑了起來。

    一陣笑聲後,潘和平補充道:“散了,明晚再說。免得明晚沒有笑料,這個可笑的扒手野狗。‘抓綱治國,撥亂反正’,總不會拔了這條野狗的皮吧,總不會拔了這條野狗的毛吧。要是那樣就成了一隻赤膊野狗,太可笑了。同學們,算了,肅清流毒是長期的事,留著明天再說吧。”

    “抓綱治國,撥亂反正”是他從人民日報上頭版頭條上看來了,他找到了理論根據,似乎鴻就是黑黨的爪牙,“四人幫”流毒的化身。

    “好,好,好,好,明天再說……”又是一陣說笑聲。

    鴻用被子蒙住頭,可是那刺耳的聲波有空即入,還是傳到了他的耳朵裏。扒手、野狗、黑狗、雜種都是指的他。他悔恨當初不該到宣傳隊,也抱怨父親不該教他識譜拉琴,還有那善良的走資派……不然今天不會落到這樣地步……

    現在隻有《二泉映月》的琴聲在空中如泣如訴地響,鴻想他拉的效果不比這差。這開學的第一晚,鴻整夜沒有合眼,他害怕起來,尤其想到在縣城裏工作的二爺(指叔伯房的二叔,師範畢業留城教書)對他說的“師範重視表現,重視思想”的話來,他更是害怕起來。

    鴻人睡在床上心卻離開了他的身,一縷縷思鄉情緒濃濃地向他襲來。不知故鄉的今夜又是怎樣的?不知今後新學校的生活又是怎樣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日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德斯飄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德斯飄逸並收藏日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