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鴻吸取了讀高中時的深刻而又慘痛的教訓,也時時牢記了他二爺對他說的“師範重視表現,重視思想”的話,處處謹慎,生怕(方言,是指害怕的意思)自己的黑材料被人掌握。它過去輝煌的曆史從不對人講,連他親密無間的朋友張學仕也沒講。學仕是鴻的同鄉,為人誠實,與鴻合得來,談得來。當學仕每次和他說過去曆史時,總是遺憾沒有加入宣傳隊,不然,現在全麵發展就不困難,鴻聽到他說遺憾的事好像沒聽到一樣,總是敷衍過去了。有一天,學仕難過地對鴻說:“很可惜我以前不在宣傳隊,現在全麵發展很困難。我現在很為難,每個人都要會吹、打、彈、唱,我一樣都不會,沒有一個這些方麵的細胞,怎麽辦?你呢,傾鴻?”

    鴻隻是冷淡地迴答說:“慢慢來,經常練習就行了。”鴻本想說出:“我原先也不在宣傳隊。”但他覺得這樣說對不起一個要好的朋友,所以,隻這樣淡淡地迴答了一句。

    “那你每天課外活動和我一起練吧!”學仕肯求道。

    “你不知道我的難處,我要補習語文,課外活動要到閱覽室去瀏覽雜誌,你課外活動自己去吧。”鴻不好意地說,生怕學仕尋根問底,問出了那些黑材料。

    鴻一個多月來,像一個機械在轉動一樣,他從不唱歌,弄樂器,也從不和別的同學說笑,尤其是女生。他所在的班是八一0三班,有女生27人,男生22人。男女同學說話是常事,隻有鴻例外連男同學都不說多少話。別的同學覺得他有點怪,有時故意挑逗他說話,問他“你,吃了嗎?”“吃了。”他簡單地迴答了一句,就低著頭離開了。一個多月,他和別的同學說的話可以數的清楚。鴻表麵上像一塊鐵一樣冷冰,但心卻是熾熱的,他心中有兩位少女的影子,一個很清晰,一個很模糊。模糊的影子似一團霧籠罩著清晰的影子,隻要霧一散,清晰的影子就在鴻的心中擴散伸長,像樹倒映在池塘中。這兩個影子常常在打架,然而那清晰的影子總是勝利者。

    “說來也怪,怎麽會單獨對她有好感呢?”鴻這樣想,“別人是學習委員,有名的‘女作家’,而我還有一個忠貞不渝的……”生活中的事就是這樣來的突然,來的可笑,使人連思考它的餘地都沒有,它卻早已闖入了你的心扉!鴻想:“也許不奇怪,也許那是同學之間的友誼,姑且算作是友誼吧!”

    開學的第一周,星期四下午學校包場看電影《苦果》。恰好鴻右邊坐著一個女同學。電影還未開始鴻覺得很無聊,就朝屋項望去。這裏沒有擱子(方言,是指磚木結構的房屋屋頂用於擱瓦的長條形木板),不然鴻真的會數起來。他四周觀望,隻見壁牆周圍有許多電扇,牆壁上結著一個一個粗糙的水泥花瓣,鴻還是第一次進電影院看電影呢。以前看電影是在露天地裏,他小的時候和夥伴們跑到離家有七、八裏遠的小山村去看電影,結果放的是他們已看過七、八遍的《渡江偵察記》或者是《閃閃紅星》、《青鬆嶺》、《紅燈記》、《白毛女》什麽的,但他們還是很有興致地看完了。真的,那時的文化生活很匱乏,片子隻有那麽多,這些電影是公社放映隊循環在各大隊放映的,重複放映當然是常事。這些電影看的遍數多了,其中的情節他全部都背誦得下來,哪個人物做怎樣的動作,說怎樣的話他都記得,插曲都能耳熟能詳……

    羅星這“女作家”就是好問,她有她的心事,特別是見到了秋城的同學,尤其是秋城的男同學。她對秋城有著一種特殊的感情!

    正在沉思中的鴻,根本就沒有聽到羅星和他打招唿的聲音。羅星就用肘關節輕輕地撞了他一下,他這時才朝右邊望了望,發現右邊是一個女同學,臉煞地通紅。

    “喂,你那個班?”羅星又問,其實,羅星早知道這個同學是他班的,但又不好直接和他談話就這樣問。羅星從開學的幾天就敏銳地察覺到鴻這個同學有點怪,對鴻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鴻張著口,似乎是擠不出半點話,朝右盯著羅星的耳側。以至好半天沒反映過來。待羅星再問知那個班時,他才淡淡地說了一句:“八一0三班的。”

    “那與我是一個班的,你是哪裏人?”羅星又追問道。

    鴻渾身發熱,迅速解開了外衣上的扣子,然後顯得極不情願地很生硬地迴答說:“秋城的。”

    “哎呀,我是新洲縣的,咱們是鄰縣,社會上還有‘新秋’的說法,那我們算是個同鄉吧。”羅星總想把話題深入下去,想極力找出點理由,讓鴻與她接近,讓她好全麵地了解他,但鴻沒有迴答她,話題中斷了。羅星嚐到了一個小而尖的紅辣椒,而鴻這個辣椒更小更尖更紅了。

    過了一會兒,羅星又開始審問他:“你喜愛什麽活動?”

    “什麽活動都不愛。”鴻迴答得很快,以至羅星沒聽清,他說的是什麽。

    鴻覺得前後左右有許多眼睛在望著他,他挺不自在,全身像被許多根鋒利的針尖刺著一樣,毛骨悚然,鴻覺得羅星就是捏著許多根這樣的尖針的人。幸好,當他迴答完時,電影開始了,鴻目不斜視地望著銀幕。羅星聽到鴻輕鬆地歎了口氣,就朝左望了望,看到鴻額上和鼻尖上滲出了大小不一的密集的汗珠,不覺在心裏對自己自編自導的小惡作劇感覺到好笑起來。

    鴻覺得很熱,很索性解開了絨衣扣子。羅星遞過《青年文學》說:“拿去扇扇。”話音未落,書早就伸到了鴻的胸前。

    鴻看到胸前一本嶄新的雜誌,著了慌,忙推辭道:“不,不,我不熱。”

    “別裝啦,快拿去扇扇,不然……”羅星“威脅”道。鴻怕羅星真的說出什麽來,使他當著許多同學的麵掉了底子,就勉強接過了那本雜誌,翻開一看,竟不是一本雜誌,是用十開的白紙訂的一個本子,扉頁上寫了十多個習作的題目。鴻趕忙將雜誌合了起來。

    鴻看電影時,總覺得羅星不是在看電影而是在觀察他。鴻十分緊張,就兩手撐住膝蓋頭,直直地坐著,目不斜視。他多想電影此時就放完了,或是出去幹脆不看這場電影了。

    電影進入了“火熱的戀愛”場麵,幾乎是以前鴻看過的電影中沒有的鏡頭。那南國迷人的山水風光,北國的人看來是多麽的新鮮。看那鮮豔的花兒倒映水中,像水麵牽往水裏的一根上下跳躍的在清澈的水中伸長又縮短的彈簧一樣。那男青年順手掐了一朵花深情地遞給那姑娘,此時,兩個人的目光相撞,兩雙眼睛各自射出了兩道明亮的光,在交織處碰撞著,燃燒著。女青年把花緊貼在心窩,臉上現出了兩個幸福的甜蜜的小酒窩……看到這裏時,鴻心裏一顫抖。眼前似閃過那清晰的少女的影子,她的眼神也是這樣富有魅力。忘形中,鴻向右邊斜視了一下,這時,斜視的眼光正與羅星的眼光相撞,仿佛也撞出了火花。鴻覺得這火花點著了全身,全身好像燃燒了起來。鴻比先前更是坐不安,看無神,像是在難耐的高溫高壓中著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在看電影一般。鴻的第六感覺敏銳地感覺到羅星的全身也似在燃燒,於是更生疑了,總認為——羅星的眼睛不是在注視銀幕,而是死死地盯住他這幅無聲的銀幕。鴻豆大的汗珠不斷地往下滴,眼前不停地閃現那清晰的少女的影子……

    自從那次看電影後,鴻每次劈麵碰到羅星,臉上立刻極其自然地出現了一絲微笑,但一句話也不說,而羅星報以同樣的微笑,這一絲微笑對於鴻來說是個解不開的謎,是一個求不出的未知數,是一個開不盡的平方根。她像春風一樣吹皺了他心中的一池春水,又像是躍出水麵的魚兒,蕩起了他心中層層的漣漪。鴻每次感受到這微笑,心中的兩個影子就立刻擺開了陣勢打架,等那微笑一消失,那清晰的影子就勝利了。這是痛苦,還是甜蜜,反正鴻也說不清,他想極力把那模糊的影子趕出去,可是越趕,那影子越是不褪去,硬是印在鴻潔白無瑕的心上,仿佛那一絲捉摸不透的微笑是永恆的。

    鴻經受不住這微笑的襲擊,總是從過去美好的記憶中,讓模糊的影子更模糊,讓清晰的影子更清晰。

    80年高考落榜了,鴻在秋城縣王集區高中複讀。在開學第二周星期一的早晨,班主任李曉民用黑板刷子在講台上拍了幾下,同學們的讀書聲迅速停了下來。李曉民說:“同學們,歡迎新同學曾祥英,她是從理科轉過來讀文科的,同學們要多多的照顧和幫助她,尤其是女同學。進來,曾祥英。”

    門口,祥英抱著一疊書站在那兒,等待李曉民老師的安排。她齊整的學生頭包圍著白皙的麵龐,上著桃紅色的荷葉邊的襯衫,下穿筆挺挺的將軍黃的小喇叭褲,約一米六高的苗條身材,站在門口似害羞又似矜持,如春陽中一株亭亭玉立的小樹,又像風雪中一株嬌豔的傲寒的玫瑰。“鴻覺得這個神秘莫測的少女”似曾相識。也許是從夢幻中的天國飄來,鴻從未有過這樣的新鮮的感覺,也從來有過這樣的喜悅。可惜鴻很遺憾,祥英分到四組的第四排,鴻在二組排,他們之間隔著一組和二組。鴻不管怎樣斜視也不可能斜視到祥英,但他總想找個機會望望她,他覺得如果不這樣做心裏就不舒服,人就不舒服,像是害了一場大病或是在噩夢中驚醒一樣。

    鴻總結了上次落榜的教訓,這次決定活記東西,摸索出了一套頗具特色的好方法。每當祥英像念倒頭經似的讀政、史、地的名詞或問答題時,鴻心裏更是不舒服。鴻認為像這樣讀是不會有多大的作用的。因此,他總想把自己摸索到的學習方法間接的告訴給她。可是班主任李曉民嚴禁男女生接觸,說:“目前的任務是學習,不是哼抒情曲的時候。”鴻自七八年以來從未哼過歌,更談不上抒情曲。一聽就知道這意思是,這時候學習第一重要,男女接觸談情說愛還不是時候。這樣鴻常常在心裏暗暗地罵:“自己不爭氣,沒出息。家裏很困難,大人們不怕過著艱苦的生活,節衣縮食,也要供我讀書,可我卻被女同學迷住了。這確實有負大人和自己的青春年華。”鴻罵是罵了自己,但仍然沒有按李曉民說的男女同學之間要“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去做,但是經過一個星期的痛苦煎熬後,鴻罵自己生效了,按李曉民說的去辦了。他常自我安慰道:“祥英還是剛剛從理科轉過來,時間讀久了,能摸索出一些記政、史、地的方法。”鴻打消了幫助祥英學習的念頭,然而祥英並未隨打消的念頭而在他的腦海中徹底的抹去,她是一個具有魅力的少女,這個少女對鴻來說,像宇宙外的一個未知的遙遠的星係。“1840年,鴉片戰爭,1840鴉片戰爭,1840年鴉片戰爭是近代史的開端,1840年,鴉片戰爭是近代史的開端……”祥英在期中考試後的一天仍是這樣讀著。這聲音像許多根雞毛在鴻心裏攪,攪得他不安寧,攪得他煩悶。“她期終考試曆史隻有六十分,這完全是由於學習方法不對頭造成的。”鴻一聽到祥英這樣讀,總愛自言自語道,最後他決定還是要幫助幫助她。

    祥英總是從後門出,要經過前門。鴻多次觀察祥英出進的行動規律後,得出這樣的結論。當門口有人影晃過,鴻就要朝外習慣性地望望。要是晃過的人影不是祥英,鴻總會在心裏罵道:“這可惡的人。”一天,未上晚自習,照例二(3)班這個重點班的學生都自覺到教室裏去自習。鴻一踏進門檻,很快地掃視了一下第四組,發現祥英上下兩唇在很快的振動,真像他演戲時,甩得很快的兩片夾板似的,祥英在默默地背問題。鴻心裏又好笑又難過。這時他發昏了,竟朝三、四組的之間的巷子(兩桌之間的空行)走去。每走一步,心跳振幅就變小,振動就加快,比湖北大鼓中節奏快的鼓點還要密集,還要響。走到快要到第四排時,鴻猛地停住了,這時他從發昏中清醒過來,剛才發生的一切如在夢中。他驚魂未定,就朝旁邊的一個同學喊道:“舒波,把書給我看看。”

    舒波還在聚精會神地看書,嚇了一跳道:“什麽書?”

    “嗯,嗯……曆史問答吧。”嗯了半天,鴻才亂應付道。

    “曆史問答題不在這兒,建國拿去了,有一本複習資料,你要不要。”舒波麵有愧色地解釋道,大概他感到鴻第一次和他打交道,就刮了人家,有點不好意思。

    “沒關係,資料我有。”鴻舒了口氣,隨便迴答說。

    鴻很慶幸,要不然今天會出醜呢,一個陌生的同學,就劈麵去問她,她要是不理,看多不好意思。想著想著,就從後麵彎到了他的前排座位上坐著,鴻的心還在劇烈的跳著。

    一會兒,門口晃過一個人影,照例,鴻朝門口瞟了一眼,心跳更劇烈了。這一迴是個好機會,一定要到走廊去碰碰她,把由失眠了幾晚想來的辦法應用到這次行動中去。鴻在抽屜裏亂摸了一陣,起身就出去了,他走到了他班寢室門口站著等候祥英,他覺得像有許多雙眼睛望著他,站在那兒怪不自在的。寢室和教室隻有隔五寸磚的一道牆。從教室到廁所或操場,都要從寢室門口經過。

    鴻站在門口心嘣嘣地跳過不停,幾乎跳到了口裏來了。他的兩眼向操場那邊望去,腦中不知想的是什麽,心裏重複念道:“碰到她,告訴她就算了。”

    桃紅色的荷葉邊的襯褂,將軍黃的筆挺挺的褲子走來了,當祥英快要走到門口時,鴻屏住唿吸,鼓起了平生的勇氣,準備喊住這少女,但嘴卻怎麽張也張不開。“祥英”兩個字飛到口裏時,又吞轉去了。

    祥英走到了鴻的麵前停了停,側頭往右望,這時正與鴻的目光相碰。她臉漲得通紅,像陡然用胭脂在臉上搽了一層。少女青春所特有的健康色,更顯示出祥英青春的美,更顯示出青春期少女具有的特殊魅力,更顯出還有鴻說不出的美。這些少女所具有的美都聚集在祥英的眼神裏。鴻覺得這眼神會說話,像是在說:“要說什麽快說吧,免得別人看到。”鴻又覺得這眼神裏含有譏笑,好像又在說:“太沒勇氣了,你不配和我說一句話。”鴻還像覺得這眼神好似在說:“埋下這友誼的種子吧,讓她在將來的春天裏開花。”……多麽複雜而又猜不透的眼神啊!一瞬間全在鴻的腦海中飛旋著,那速度不亞於第二宇宙速度。鴻被這眼神驚呆了,聲門緊鎖著,說不出半個字,隻是呆呆地望著眼前的少女。

    鴻又害怕這眼光,迅速從祥英臉上移開,鴻的血液在加速運轉,他如在蒸籠裏一般,喘不過氣來。一會兒鴻抬起頭,想再碰碰那火辣辣的眼神,可祥英已走到了教室的門口,祥英轉頭朝他這兒望了望,臉蛋上的胭脂色已模樣不清了。鴻隻見看得見又似看不見的微笑爬到她微揚的嘴角上。她顯得更美麗,少女青春時特殊的魅力更大,鴻看來,這魅力不亞於地球上所有的磁鐵對一小塊鐵的吸引力。就是這吸引力把鴻吸到了晝夜丟魂掉魄的境地。

    類似這樣的情況,已有了三次。鴻在迷霧的海洋中,偏離了航向。一個星期以來,他天天晚上失眠,學生頭、桃紅色荷葉邊的襯衫,將軍黃的筆挺挺的小喇叭褲,似笑非笑的神情,似期待又似迴避的眼神……這一切,每晚都在鴻的腦海中上下翻騰,還有沒告訴祥英學習方法的各種途徑也在他腦中上下翻騰。有兩個星期了,他學習成績直線下降,李曉民提醒他說:“李傾鴻,你不要太用功了,這樣會適得其反。”李曉民看到鴻的眼眶下陷,眼裏全充滿血絲,眼眶邊添了一圈黑影,心裏非常難過,就安慰他道:“不要著急,和著點來,反正離高考還有五六個月。”鴻迴答道:“嗯。”又隔了一會兒,膽怯怯地說“李老師,我挺不住,腦中像要爆炸,讓我迴去休息休息吧。”

    “好,到醫院去檢查一下,開點補腦汁喝喝,休息好後就來。”李曉民答道。這聲音分明是遺憾、同情、安慰、鼓勵融合成的……

    羅星這個女作家也怪,鴻越是躲避她,她越要和他接近。每天課外活動時,她或是在鴻的對麵看雜誌,或是在鴻的左邊或右邊看雜誌。一次鴻避開她,趁她看雜誌時,他悄悄離開,走去看《人民畫報》。一會兒,羅星也過來了,這畫報她全都看了,她就順手拿來一夾報紙坐在鴻的對麵看報。眼神不時斜視一下鴻。鴻硬著頭皮翻畫報,總覺得羅星不是在看報紙,而是在看他。特別是當羅星看到報紙上麵來時,鴻更覺得是這樣的。羅星不是要看報紙的上麵,而是要趁看上麵時好看一下鴻,她很快翻過每一頁報紙,隻看報紙上方。鴻總覺得羅星是在看他,不是在看報,以至鴻連一幅畫也沒看進去。鴻不服氣她為什麽總是這樣。在心裏自言自語道:“我明天不來閱覽室,去圖書館借書看,看她還坐不坐在我對麵。”

    圖書館設在教學樓底層靠右邊的一間教室裏。學校沒有單獨建一個圖書館、閱覽室。閱覽室在樓頂上的碉堡裏,教學樓前有兩個操場,左邊是兩個水泥球場,右邊是一個足球場。足球場中間還放著一個排球網,不知是什麽場,反正體育班要踢足球時,就將排球網撤去,要打排球又將排球架起來。在兩個運動場之間和教學樓的正中相對,是一片法國梧桐的林地,這塊林地全是參天的法國梧桐,像一把把巨傘,天晴大曬,在林地隻能看到斑驕的樹影。樹中央有一條約六米寬的大道通向對麵的辦公室。這林地是同學棲息的好場所,樹底下,有水泥桌,水泥凳,吃飯或是在球場上玩累了,到底下休息是最好不過的,即使現在很涼爽的時候,吃飯時,還有三三兩兩的同學坐在那桌子上吃飯,一邊吃飯,一邊說笑,二十多個水泥桌沒有空位。這裏真是天然的專供同學們棲息的好場所。

    鴻前麵還有十幾個借書的同學,“咚咚”的球聲,把鴻吸了過來,球場上一片生龍活虎的情景,讓鴻也有所激動。看,那穿藍運動褲的同學,雙腳並攏,蹦了起來,一個漂亮的壓腕動作,球沒有沾筐子,球網就蹦得直直的,瞬間球網跳起來,球落地了(這在他的記憶中叫空心球,隻有高手才會經常進這樣的球),另一個在邊上的同學又蹦了起來,伸出右手到中央把球勾了過去,球在他手中運轉自如,像是鴻小時候用紙包著吸鐵石吸著鐵砂,在紙裏麵輕輕移動吸鐵石,紙外邊的鐵砂就變換各種形狀。鴻想他小時候也是籃球隊主力運動員,他陷入了沉思中……一陣帶著寒意的秋風吹來,樹葉沙沙地響。琴聲也在涼爽的秋風中悠揚,雖然是秋天,然而比春天更充滿著生機。

    羅星坐在閱覽室裏不時朝四周看看,沒有發現鴻。心裏覺得奇怪,就走出閱覽室。一口氣從五樓跑到了二樓教室門前,走進教室一看,鴻也不在教室裏。周馨看到羅星慌張的神情,猜到了好友羅星的心事,笑著說:“喂,女作家,你幹什麽?”

    “沒幹什麽,我來教室望望。”羅星著了慌迴答道。

    “又是望那土裏土氣的土包子吧。”周馨打趣道。

    “你總愛開玩笑,人人都像你嗎?”羅星的臉煞地通紅,慌忙應酬道,說著掉頭就走出了教室。

    周馨見羅星慌忙轉頭出去的狼狽情景,知道羅星怕事情敗露,在教室裏的同學知道,就抿緊嘴唇笑。周馨這個人就是這樣到那裏就是嘻嘻哈哈,隻要有人的地方,她都說得起來,她每到一處,即使那兒鴉雀無聲,一會兒會變得像煮開鍋的水一樣沸騰。

    羅星找了一圈,從音樂室到運動場,到處都沒看到鴻,心中有點疑惑。“他到哪兒去了呢,為什麽他今天不去閱覽室,而到處都沒有看到他。是不是生病了呢?”羅星心中想。想著就向八一0三班的男生宿舍走去。

    徐彧在宿舍門遇到她,趕快獻殷勤笑著說:“有什麽事,找誰啊?”徐彧中等個,西裝頭,眼睛上架著一副高度近視的眼鏡,兩片小圓型的鏡片放出寶劍似的冷光,咄咄逼人。他要是遇上一個陌生的人,或是同班同學中的大多數人,鏡片上就射出冰冷的光,隻是例外,這兩片眼光要是遇到羅星卻大不相同。他知道羅星是華師中文係教授的女兒,從小就受到較好的文學熏陶,並發表過一些文學作品,尤其是小說發表的最多。這是一入校,他從班主任羅先春那兒打聽到的。他是濱江縣的,最先到學校裏報到了,他在高考中的語文分數居八一0三班第二,羅星的語文成績是九七分,比他多一分。報名的第二天上午,到羅先春的房裏去玩。羅先春問他:“你語文分考九十六分,你愛好什麽?”

    “我特別愛好寫作,寫過許多習作,但從未發表過。”徐彧笑著對羅先春說,絲毫不像是學生對老師說話,他顯得那樣鎮定自若。

    “好,我班語文狀員羅星,也愛好寫作,在《人民文學》上已發表過四個短篇。”羅先春很自豪地說。

    “那太好了,我將找她幫我改改稿子。”徐彧笑道,這幾句話幾乎笑出來的,他從未有個這樣高興。

    “聽說,羅星還在寫一部長篇小說。今後,由羅星主編我班期刊,由你當副主任編,你願同意嗎?”羅先春望著徐彧笑著說。

    倘若要把羅星換成一個男生或是一個未發表過任何作品的女同學,徐彧肯定是要推辭的,現在徐彧看到有利可圖,曆來以他的創作為準繩來衡量自己為集體辦事的徐彧,現在很輕鬆地答應了。

    羅星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很不自在。徐彧也站在那兒,也很不自在。羅星問他:“你看看李傾鴻在不在宿舍裏,我找他。”羅星這一問才打破這個僵局。

    “找他幹什麽?”徐彧反問道。

    “這與你相什麽幹,我叫你看著,你去不去?”羅星繃緊了臉,曆聲地迴答說。

    “好,我去看。”徐彧倉促答應,就朝寢室看了看,看到宿舍中除怨恨的鴻之外再沒有別人就走出來,謊稱道:“宿舍裏一個人都沒有。”

    羅星很掃興,轉過頭就朝女生宿舍走去。

    “你等一等,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徐彧連忙喊道。

    “什麽事,快說吧!我一邊走,一邊聽。”羅星一邊說,一邊繼續朝前走,頭也沒迴。

    “羅教師說,要出一期周刊,叫我通知你。”徐彧在後麵大聲說,像怕一公裏以外的人聽不見似的。

    羅星一聽是羅老師要辦班裏的事,不自覺地止住了腳步。轉過頭,朝徐彧走來。

    徐彧“嘿嘿”地笑著說:“在期中考試後的第二周要出版《子葉》第二期。”

    “好了,明確任務啦。”羅星笑著說。

    “嘿嘿,嘿嘿。我又寫成了一篇小說,你笑納,看看吧,要是可以,就向編輯推薦,嘿嘿。嘿嘿。”徐彧一笑一說,他的臉糟糕透了,上麵的斑似增大了一倍,很難看。

    “我有事,對不起。”羅星討厭徐彧這種人,一見了他,總像喉頭有一隻蒼蠅,肚裏的一切都要朝外湧。

    “嘿嘿,你看看,我認為這篇寫的很有意思,寫後我很得意,麻煩你看看吧!”徐彧幾乎是哀求道,並反問羅星道:“難道我的文章不如李傾鴻的文章?”

    羅星一聽到她討厭的人攻擊她心中的好友,心裏滿是火。她忘記在外麵,也忘記還有一些同學在旁邊,無所顧及地大聲嚷道:“他怎麽啦,雖然他的語文暫時比你差,但他的人品比你高很多,他有個性,他有前途,他比你強得多。你再別把什麽稿子給我看,我沒有時間,真討厭。”

    徐彧吃了個閉門羹,但又不好發作。他咬了咬牙,轉身往宿舍走去,臉色更難看了,斑比剛才又增大了一倍。

    “喂,鄉巴佬,羅星哪兒吸引了你。”徐彧嘲諷正在看書的鴻發火道。剛才發生的一切鴻都聽見了,他表麵上像是在看書,實際上卻陷入了沉思,想起了許多往事。徐彧喊他,他根本就沒聽到。當徐彧再次喊他時,他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就坐了起來。鴻不明白徐彧在喊什麽,一坐起來就糊裏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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