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無事。


    時近隆冬,眼看年關將近,木婭的情形卻每況愈下。


    從當初的沉默漸漸變為終日囈語,雙眼半睜半閉,來迴跳動。


    唿延烈與棄是萬般著急卻又無可奈何,隻得每日央著璿元為木婭多做兩次調理。


    璿元做那護理亦是愈來愈吃力,做的時間越來越長,每次做完皆是大汗淋漓,形同虛脫。


    唿延犽牙與蘭氏幾乎每日皆會過來。看見木婭如此情形,蘭氏不止一次悄悄流淚。


    眾人皆知道,木婭隻怕時日無多,卻皆在做著最後的努力。


    “道長,看木婭這狀況,似不太好——你每日助她緩解痛苦,對她的病情最是了解,不知她近況如何?”唿延犽牙將璿元拉至一旁,悄悄詢問。


    璿元甩著雙手,麵露愧疚之色:“單於,我已盡力!人腦中記憶便如同一幢房屋。木婭姑娘腦中這房屋卻是根基已毀,我每日所做的不過將房上掉下來的殘磚斷瓦清理幹淨,卻並不能減緩房屋坍塌的速度。最近數日,情形確實是越來越糟糕,掉落的殘片越來越多,清理也變得越來越困難,木婭姑娘好似開始抗拒……”


    “哦?”唿延犽牙皺皺眉頭,“依你看,木婭還有多少時日,我們是否要早作準備?”


    “隻怕在半月以內!”璿元突然換了語氣,竟有些惋惜,“我那陣法從未出過差錯,我亦從未想過那失憶之人會如何痛苦,直至這些日子與這姑娘相處,進到她的頭腦深處,方才感受到那深深的絕望與掙紮……”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璿元搖著頭走開,竟又開始自言自語。


    唿延犽牙隻得悄悄拉起蘭氏迴宮,路上將璿元之話又轉述給她,要她做好準備。蘭氏少不得又哭了一場。


    //


    自蒼蘼使者來過之後,太子與揚靈公主的婚事,又成了眾人關注的焦點。


    朝中老臣屢次上疏單於,勸單於早定日期,為太子操辦婚事。更期待太子妃能早生貴子,延續龍方國祚。


    唿延犽牙如何不想?卻因為木婭與唿延烈之事,一直在拖延。


    唿延朔每日見了揚靈,亦感覺有些微妙。倒是揚靈,一心全在棄與木婭身上,並無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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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竟下起雪來。


    “龍方雖冬日寒冷,卻也數年不曾見過如此大雪了!”蘭氏一早過來,看見這漫天棉絮般紛紛揚揚大雪,忍不住讚歎。


    那雪下了個把時辰,隻下得對麵三尺看不見人影,便好似天地間皆被裹進了一床大被。


    雪一停下,竟又是一天豔陽。


    “快快,推木婭出來賞賞雪景!”蘭氏忙著招唿。


    卻突然聽到城中一聲巨響,“嘩啦啦”一屋頂的積雪竟被震得悉數飛起,蘭氏“撲通”摔倒在地。


    “硝石庫!”唿延朔自房中奔了出來,趕緊將母親扶起,看一眼方位,便要奔出。


    “朔兒!”蘭氏一把將他抓住,“你要去做什麽?”


    “母親,方才爆炸的乃是機括營存放硝石、火油的庫房,如不趕緊撲救,隻怕會殃及全城。”唿延朔十分著急。


    “那庫房爆炸自有人去撲救,你乃是龍方儲君,再不能輕易涉險!”蘭氏死死拉住他。


    棄等人亦自房中衝了出來,見城中一處濃煙蔽日,正有些惶惑。


    忽然聽得外邊街道上亂了起來,四處傳來人們的慘叫,還有戰馬嘶鳴。慘唿與馬蹄聲響竟朝醫館方向移動過來。


    “不好,”唿延朔久經戰陣,即刻察覺不對,“方才那爆炸好似是人為製造,如今那些人正在城中四處殺戮!”


    蘭氏聽他這一說,有些吃驚,不覺鬆了手。


    唿延朔一個箭步躥至門口,正要出門,卻被一股大力“嘭”彈迴了院內。


    眾人皆吃了一驚,抬眼看時,門外現出一個巨大身形。青衣玄甲,鍋底般臉上兩道烏雲似濃眉。


    “蹇橫?!”院中數人皆驚呆了,棄擋在眾人身前,“你,你不是已經……怎會來至此處?”


    “哈哈……”那蹇橫雙眼中射出血光,“你們竟然認識這軀殼?!我絡夜羅不過借它來玩玩。”


    “絡夜羅?”棄略一思索,看到那一雙血眼,陡然想起:這不正是當日那團黑霧?


    連忙飛身而上,將唿延朔拉迴廊下。迴身示意唿延烈,將揚靈、木婭與蘭氏帶至室內。


    “嗬嗬,你個羅什麽羅,看來是上次挨揍挨得不夠,今日又來討打?”一人自房內轉出,正是璿元。


    “好你個老道,上迴便是你壞了我的好事!”一見璿元,那“蹇橫”雙眉一挑,眼中血光轉盛,“既然今日你亦在此處,便將你們一鍋端了!”


    言畢,手一抖,身後“嘭”一聲張開一把巨傘,正是“金骨烏”:“來來來,你們一同上,省得大爺麻煩!”


    “你好大口氣!何必他們動手?!”眾人眼前一花,已有一條人影疾射向了絡夜羅。


    “來得好!”絡夜羅身後“金骨烏”疾轉,又發出令人神迷的“嗚嗚”之聲,一隻巨大血色骷髏出現在他身前,迎向那人影。


    人影與骷髏一觸即散,人影跌迴原處,骷髏卻餘勢未減,繼續衝向廊下數人。


    “嘩啦啦”黑白兩道光芒飛出,擊入骷髏之中,從中炸開——唿延朔的棋盤出手了。


    不可思議的是,一陣血霧飛揚,那骷髏散作雲煙,竟又瞬間複合,依然衝向廊下眾人。


    “噅!”棄手中“緊那羅”揮出,那金色巨馬撞向骷髏。“嘭”一聲,眾人但覺地動山搖,血色骷髏終於消散。


    迴頭看那人影,卻是璿元。隻見他躺在地上,臉色赤紅,滿麵青筋暴起,唿吸極其粗重。


    “你——”璿元指著那黑霧,欲要說話,竟突然噴出一口黑血。


    “不過半月,為何你的——你的修為能精進到如——如此地步?!”璿元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哈哈哈……這至陰至寒的軀殼果然好用,老祖誠不我欺!”絡夜羅一笑,“老道,隻怕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道長,定是這些日你替木婭療傷,消耗巨大,才有今日失利。”棄見璿元麵色十分難看,俯身輕輕勸慰他,“您慢慢調息恢複,我與大哥將他料理了。”


    “你們小心,這廝隻怕今日來者不善!”聽他如此說,璿元心中好過許多。


    便在這時,聽見外麵街道上有人慘唿:“詐屍啦,還魂啦,大夥兒快跑……啊!”


    亂雜雜一群人沒命般跑過,片刻過後,身後竟黑壓壓追來一群張牙舞爪的喪屍。皆是麵部抽搐,眼神空洞,喉中“哢哢”作響。有的乃是守城之兵士,手中持有兵刃;還有的卻是平民,隻空著一雙手。這些喪屍要不滿身鮮血,要不便是肢體殘缺,卻依然疾步狂奔,絲毫不比常人笨拙。那些被追上之人,有的被亂刀砍死,有的則被群屍活活咬死,真是慘不忍睹!


    經過醫館,那大群喪屍往門裏瞧了瞧,絡夜羅一揮手,竟又紛紛往前去了。


    “從傷口來看這些人似乎皆是剛剛死去,竟變成了行屍。這些還魂之屍首似乎受他控製!”棄與唿延朔對望一眼,心中皆是一緊。


    看棄與唿延朔表情,絡夜羅心中十分得意:“這便是你當日傷我的代價,我要你這龍方城化為一片屍山血海!哈哈哈哈……”


    便在他得意之時,棄發動了。


    “緊那羅”上金環鳴響,金色馬影激射而出。


    與方才不同的是,馬影中竟隱隱裹著黑白兩道光芒。


    絡夜羅“金骨烏”一轉,擋在身前。


    巨馬踢踏,竟將“金骨烏”撞得一歪。馬影中兩道光芒爆射而出,沿著“金骨烏”露出的破綻,“哧”鑽入傘後。


    絡夜羅欲要躲閃,已然不及,“嘭”被那光芒擊中,身子晃了一晃。


    他將“金骨烏”一收,人順勢往後一躍,臉色變了一變。


    “喲!”絡夜羅竟笑了,“有點意思!”


    一擊得手,唿延朔原本有些興奮。方才這一擊,他與棄乃是心有靈犀,將自己的攻擊悄悄隱藏在棄排山倒海的棍影之中。


    然而見到絡夜羅的表現,唿延朔大感意外,心底突然生出一股恐懼。


    有了璿元的前車之鑒,他一上來便是全力施為,兩道光芒中蘊含的乃是他潛心十數年修煉而成的元神之力,足可摧山斷嶽,更莫說是血肉之軀。他有信心,即便是當日真的蹇橫經這一擊,亦定會重傷。而這絡夜羅卻隻是晃了一晃,便沒事了。


    他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好,到我了!”絡夜羅“金骨烏”一抖,這次卻是將巨傘望空中一拋。


    那傘在空中張開,越轉越大。


    “破!”絡夜羅一聲怪喝,那巨傘陡然化作一團黑霧,彌天蓋地,漫了開來。


    仔細看去,黑霧之中竟是無數骷髏,發出淒厲哀鳴,欲要掙紮著往外奔逃,卻好似被一雙無形巨手牢牢拽住,脫不得身。


    大雪過後,四處皆是素白。這黑霧卻似一副碩大無朋的黑色幔帳,眼見將整個龍方城皆籠入了黑暗。


    “不好!”璿元原本坐在地上閉目調息,陡然睜眼見到這幅景象,不禁驚唿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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