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蒼蘼


    棄這一縱,竟又迴到那巨石之下。


    天已大亮,耳畔河水轟鳴,地上香灰猶在,空中還依稀殘留著絲絲甜軟氣息,卻哪裏還有揚靈的身影。


    究竟發生了什麽?方才莫非竟是大夢一場?


    棄正錯愕間,身後猛傳來一聲喊“誒,小鬼,還不幫幫忙,要把老頭子累死啊?”


    棄迴頭,嚇了一跳,隻見揚靈漲紅著臉,拖著半截身子從石頭一側顫顫巍巍行了出來。


    她為何變成這般模樣?莫非已中了那黑氣的毒手?


    “誒,看什麽看,快搭把手啊!”聲音卻自揚靈身下發出。


    棄揉揉雙眼,這才看清原來揚靈竟被土丘南馱在背上,隻是土丘南太過矮小,揚靈下半截身子皆拖在地上,十分尷尬。


    那大帽子還時不時掉下來遮住土丘南的雙眼,他行得一步便要停下扶扶那帽子,樣子又實在滑稽。


    土丘南見棄在那欲笑未笑的樣子,竟勃然大怒“死小鬼,若不是看在方才你救了老頭子的份上,今日便叫那夢境將你們吞了。”


    棄衝揚靈吐吐舌頭,心想這老頭,還是這般古怪脾氣。


    過去將揚靈接過來,輕輕扶她在地上坐下,又連忙跑過去給土丘南揉了揉肩“阿爺,謝謝您啊,救了我這位朋友。阿爺,您累壞了吧,快歇歇!對了,阿爺,方才那團黑氣是什麽東西?”


    棄乃是從嬴協那裏學來與這老頭相處的辦法,土丘南卻很吃這一套,神色立時鬆弛了下來“嗯,你這小鬼還算是知好歹。她呀,一隻臭老貓,不值一提!”


    棄想起方才土丘南大喊救命的場景,忍不住又想笑。


    土丘南卻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小鬼,你一定在想,那她方才還追著你四處逃命?”


    棄並不隱瞞,點了點頭。


    “哎,無知的人類!”土丘南歎了口氣。這話棄似乎聽到過,不同的是上次老頭用的是“惡心”這個詞。


    “我族三千年一息,一息一炷香。然而夢息之中,卻是能力全失,任人宰割。那‘銜蟬奴’處心積慮要與老頭子為難,不知何處尋來那‘指夢爐’與‘引夢香’,入到我夢境之中,欲要加害於我,實在可惡!可惡!可惡!可惡至極!”


    方才那竟然是他的夢境?那香又是什麽“引夢香”,可以進入他的夢境?他方才提到要夢境將我們吞了,莫非竟是真的?他口中的“我族”究竟又是什麽?


    棄越想,心中越發驚疑!


    “若是老頭子未被囚錮之時,吹得口氣,她便是一團飛灰。如今竟落到這步田地,哎……”老頭說著說著竟有幾分傷感。


    “阿爺,你為何會來到此處?我記得……”


    “小鬼,我們此前可曾相識,看你竟似是故人?你擲我那物,拿我看看!”土丘南卻不迴答,隻伸手管棄要那葫蘆。


    棄還未取出那葫蘆,老頭竟突然跳起,一把扯住他的小辮,看了一眼他的顱頂。


    “哈哈哈,你竟是那有緣之人!我說怎麽總有幾分眼熟?”


    棄被他一弄,有幾分哭笑不得“阿爺,您真是好忘性,我們可是朝夕相處了好些日子。您還送了我這個……”


    棄往腰間一摸,原想摸出那道匱,猛想到道匱已經不見了。


    老頭見他兩手空空,也不去問。


    又甩著腦袋想了半天,卻什麽也沒有想起來,於是一甩手“哎呀!說吧,你們要去哪裏,老頭子送你們去便是。”


    他這一問,棄心中一陣狂喜“阿爺,仍將我送迴到元暘帝都吧!”


    “哪裏?”老頭似乎沒有聽清,竟伸出指頭掏了掏耳朵。


    “元暘帝都啊。”棄心中奇怪,“阿爺,您家大門不就在那帝都皇宮的一處枯井之內?”


    “沒聽說過!”老頭搖了搖頭,轉向揚靈,“小丫頭,你又是要去哪裏?”


    “阿爺,”揚靈不知為何抬眼看了看棄,“我要去蒼蘼國都。”


    “嗯,你這個倒是容易!”老頭點點頭,“地脈相通之處,瞬息可到。”


    “你說那什麽元什麽都的,究竟在何處?”老頭又轉身問棄。


    棄不知如何作答,隻得依元暘國地理說起“便是玄都山以東,孟諸大澤以北之處。”


    “哦!”這迴老頭似乎聽懂了,“玄都山離蒼蘼國都似乎並不太遠。老頭子便將你們一起送往蒼蘼國都吧。”


    這土丘南性情古怪,待棄卻算是真誠。


    棄亦總在他身上見到阿爺身影,想到即將分離,心中生出幾分不舍“阿爺,你要好好保重!”


    土丘南反是十分豁達,嘿嘿一笑“小鬼,你我既是有緣,不日定然還會相見。”


    隻見他一揮手,那萬裏長河竟自地麵壁立而起,奔騰唿嘯的河水鋪天蓋地卷了下來。


    棄與揚靈俱吃了一驚,耳畔卻傳來老頭漸漸飄遠的聲音“小鬼,老頭子贈你顆‘龍魄’,你好好保管,日後興許能夠用到。”


    棄一睜眼,竟已來至一處大道旁,道上車馬行人絡繹不絕。


    低頭看自己的衣衫,並無一絲水痕。


    探手入懷,果然多出一物,大如鴿卵,在陽光下奪目耀眼,放出七色豪光。


    揚靈便在身側,兩人腳下不遠處一眼汩汩清泉,泉畔生著枝葉繁茂十數株龍爪巨槐。


    抬眼處,大道盡頭遠遠一座氣勢恢宏的城池,應該便是那蒼蘼國都了。


    “姑娘,此處莫非便是蒼蘼國都?”


    棄望向揚靈,卻見她眉頭輕輕蹙了一蹙“小哥哥,我亦未來過此處。”


    棄心下奇怪,揚靈知她所想,接著解釋“我雖在此地出生,卻在繈褓中便被送至他處,長大後再未迴過此處。”


    突然想起姑臧王庭慘狀,眼圈不禁紅了。


    棄見她傷心,不好追問。


    在道上攔住了一個趕車的漢子,作了一揖“這位兄台,前方可是蒼蘼國都?”


    漢子見兩人風塵仆仆,穿著又不似本地人氏,倒是十分熱情“正是,正是。兩位可是要去城中,我正好可以捎帶兩位一程。”


    棄一聽,喜出望外,連聲道謝,將揚靈扶到車上坐好。


    “兩位莫非是來這城中投親?”


    棄正不知如何迴答,揚靈接過話茬“正是。”


    “兩位此前可曾來過國都?”那漢子極健談,一邊駕車,一邊不停同兩人說話。


    “早些年來過,隻是國都近年變化大,有些不記得了。”棄對揚靈使個眼色,搶過話頭。


    “不知兩位的親戚住在何處?前麵乃是西門,民居街市皆集中在國都西北側,這道門倒是離各處皆極近的。”


    “此門離皇宮可遠?”揚靈問了句。


    那漢子停了下,側目看看揚靈“姑娘那親戚莫非是在宮中,不知……”


    揚靈正要說話,棄又接過話頭“我們一個姑姑在宮中織造司當差,我們這番是要去尋她。”


    “哦。”那漢子點點頭,“皇宮在國都南端,自西門行去卻要花些工夫。”


    “兄台,”棄想起一事,“不知元暘帝都離此處可遠?”


    那漢子一臉茫然“在下四處經商,頗到過些地方。不過你所說這什麽帝都,在下卻並未聽聞。”


    棄不覺有些失望。


    三人說著話,不覺國都已在近前。


    這蒼蘼國都與元暘帝都並不相同,乃是以巨岩壘就,傍山而建,雄峙雲中,俯瞰八荒。


    半山一道巨瀑瀉下,化為河流,繞城而走,成為一道天然屏障。


    城頭四角鑄有四個巨大金人,皆是四麵八臂,威勢赫赫、有如天神,陽光下發出耀目光芒。


    棄心中震撼,正要向那大漢提問,突然身後遠遠亂了起來。


    棄迴身一望,心中陡然一緊。


    天邊十數團黑氣,正激射而來。沿途百姓,哭爹喊娘,躲避不及的,盡皆身首異處。


    那漢子瞥見此般情景,“駕駕駕”揮動鞭子,趕著牛車拚命跑了起來。


    黑氣來得飛快,半炷香工夫,竟已趕上這車。


    漢子使盡全力鞭打那牛,那牛隻如瘋了一般狂奔。


    那車卻吃不了如此劇烈顛簸,“轟隆”一聲,一個軲轆飛了出去,那牛拖著車轅不知衝往了何處,三人卻皆被摔了下來。


    棄在半空中飛身落地,正要應戰,卻聽得“嗷嗷”數聲哀嚎,衝在前麵的三團黑氣“嘭嘭嘭”竟被巨大金光擊中,轉瞬間煙消雲散。餘下黑氣皆急急停步,再不敢向前。


    棄迴身一看,牛車方才一陣疾奔,三人已來至城牆之下。


    那金人手中,皆有一麵布滿符紋的金色巨鏡,巨鏡之上,裝了一塊碩大水晶,竟能將陽光聚集,形成光束。


    城牆之上的守軍,也應當是發現了這些黑氣,旋轉金人,將光束射向黑氣,竟將三團黑氣當即射殺。


    原來他們害怕這光?棄心中一喜。


    城門內,一名金袍金鎧的少年將軍率了數十騎如風般馳出,擋在棄他們身前。


    餘下黑氣隻在數丈地外徘徊,中間一團,應是那個“老大”,行了出來“交出那丫頭,我‘十二乞活使’便留你這滿城活口,否則定叫爾等生不如死,後悔來這世上一遭!”


    那將軍仰天長笑“呸呸呸,滿嘴噴糞,怪不得叫什麽‘十二坨臭屎’?來來來,你倒是試試,看是你這烏漆嘛黑‘幾坨屎’厲害,還是我蒼蘼國五千‘金刀騎’高明。”


    這將軍倒是十分有趣!棄心想。


    那“老大”氣得唿唿直喘,卻並不敢上前,黑氣中一雙血眼閃爍“你們不過仗了這金人手中的銅鏡,若是到了夜間,沒有了日光,我看你還有什麽能耐?”


    那將軍“哈哈哈”又是一陣長笑“我蒼蘼國都乃神祇護佑之地,豈容你等穢物隨意撒野。即便沒有了日光,要滅了你幾坨‘臭屎’,有的是手段!我勸你早早離去,省得本將軍麻煩。”


    見他說話如此有恃無恐,黑氣之間開始交頭接耳。


    便在此時,空中竟隱隱傳來喘息之聲。


    那些黑氣似乎對這聲音十分畏懼,垂手靜聽。


    片刻之後,那“老大”一聲唿哨,餘下八團黑氣隨他一齊轉身,轉瞬消失在茫茫曠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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