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根銀針紮下去,風袖便又沉沉睡了過去。見冷羌戎眼也不眨地看著他,陳梓煙也有些看不過去,便道:“你還是出去吧,若是他醒來時又跟你吵,怕是情況會更加嚴重。”冷羌戎聽她的勸,又反反複複看了風袖幾眼,才邁步出去。陳梓煙點了安神香,等香氣滿溢滿室之後,才走到外麵去。冷羌戎就坐在台階上,佝僂著背,用手撐著額頭。陳梓煙半句話都多說,便直接在他旁邊坐了下來。她往旁邊瞥了一眼,見冷羌戎眼眶泛紅,應當是已經哭過了。“他的眼睛,還能治好麽?”冷羌戎突然扭過頭來,問她。陳梓煙卷了卷自己鬢發,對他道:“沒法子了。”“再來一雙眼睛呢,用我的,能治好麽?”他望著她,眼裏似乎含著些許希冀,好似她真的能妙手迴春生死人肉白骨一樣。陳梓煙卻依然隻是搖頭,對他道:“你真以為這眼睛是想好便好,想壞便壞的麽?取他眼睛的人明顯沒在活人身上動過刀子,那兩刀直接便毀了他複明的希望,就算有一雙新的眼睛又能怎樣,瞎了就是瞎了,就算再盲一個,他的眼睛也迴不來了。”冷羌戎一時愣怔,他囁嚅著,竟落下淚來。“是我的錯。”他說,“那時他攔住我,求我救他,我沒有答應,是我親手毀了他……”陳梓煙完全是一副置身度外的模樣,冷羌戎這樣內疚自責,她半點反應也沒有,反倒問他:“就算他不是你兒子,你把他送走便是,又何必送到妓館裏去?”冷羌戎似乎並不意外她會問到這個問題,若不是他當初做了這件事,風袖也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見他神傷至此,冷羌戎隻覺得心碎。他犯的錯,終於釀成了最毒的果。當得知風袖是他親生兒子的那一刻起,他的殘忍與冷漠,便都成了毒液,浸入他骨骼之中。“那時……我恨他娘,恨她背叛我……”他說得艱澀且艱難,好似喉嚨裏壓抑這這十幾年來的悲哀與孤苦,“他娘死後,我想起他來,將他帶迴家中。我那時是想好好待他的,可我又怨恨他的身世,從娉婷告訴我他不是我親子之後,我便將他放任自由,任由他在我府中活得像個下仆一樣。再往後,他推了風盈與風袖下水,聶大俠與舞陽公主要找他問責,我本就不喜歡他,便直接將他送了過去。至於為什麽要送到妓館,或許是因為……我覺得他母親是那樣的人,他便也該走那樣的路吧……”他捂住嘴,漸漸地沒了聲。他喘著氣,好似連說話都變成了對他自己的折磨。“是我毀了他,他十三歲時我送他離開,五年來我一次都沒去看過他,任由他在康莊自生自滅。聶小王爺要取他眼睛,我明明可以阻止,卻又沒有阻止。”他老淚縱橫,這十數年他渾渾噩噩,浪蕩花叢,卻任由他的兒子在妓館裏萬人踐踏,如今風袖就要死了,他卻什麽都做不了。陳梓煙歎了口氣,道:“都說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可你這也太晚了。”冷羌戎咬著自己的手,咬到幾乎鮮血淋漓,才問她道:“他還有幾日可活?”陳梓煙想了想,道:“靠著你輸給他的那份內力,算上今日,也隻有三日而已。”冷羌戎霎時啞然,他囁嚅著,問她:“真的無藥可救麽?”“有,六瓣金蓮,可以救他。”陳梓煙說,“我今晨去集市的時候,聽坊間的人說那個什麽荊大俠采了神藥迴來,想必就是那六瓣金蓮了。隻是不知道既然有了藥,為何他們不給他用。”冷羌戎聞言大喜,忙道:“荊憶闌是我六子好友,若是他手中有藥,向他討一些來應當也不是難事。”“好,那我便去問問。”“甚好甚好。”冷羌戎道,“袖兒這裏無人打理,我便留下來照看他,勞煩陳姑娘你替我跑上一趟,若是袖兒能得救,就算你要我冷府的全部家財,我也定會雙手奉上。”“行了,食多嚼不爛,我要你那麽多錢做什麽。隻是我代你去的話,可有證物,他們不認識我,我怕等下他們趕我出來。”陳梓煙說。“有的。”冷羌戎說著便從袖子裏拿了塊令牌出來,遞給她,“這是冷家家主令,見之如見我。”陳梓煙伸手接過,又聽他說:“對了,袖兒變成如此模樣,我怕有人在背地裏暗算他,若非必要,你不要提起袖兒的下落。”“行了,我知道了,磨磨唧唧的。”陳梓煙將令牌揣進懷裏,又道,“我再去房中寫幾道方子,我若未按時迴來,你便按著這方子去給他抓藥,配比我都給你寫清楚。”冷羌戎連忙說好。陳梓煙交代完之後,便抬步進了裏屋。屋子裏香氣充盈,風袖正在榻上安靜睡著。陳梓煙走到近前,蹲下身子來看著他。風袖這張臉實在有那麽幾分雌雄莫辨的氣息,陳梓煙看著他,情不自禁便想到了他娘。那時她還小,她娘得了病,她不得已去街上偷搶,正被人按在地上打的時候,葉文瀾出現了。她穿著件淡粉色長衫,走動間薄紗飛舞,如煙如霧,像極了降落凡塵的仙子。她衝陳梓煙伸出手,將她拉了起來。“可還能走動?”她問。陳梓煙茫然且懵懂的地點點頭,她便笑了。“我方才聽你求饒,說你母親生了病,正巧我略懂醫術,若無妨,我幫你娘看看。”陳梓煙見著這神仙般的人物,哪裏還有拒絕的道理,立馬便答應下來。後來她幫她娘親治好了病,臨走之前,贈了她一本藥典。“此為我從無迴穀中帶出的藥典,你好生學著,你既受了我的書,便算得上是我徒兒了。與其坑蒙拐騙,不如靠自己養活自己,不是麽?”葉文瀾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道,“好了,我該走了,有緣再見吧。”陳梓煙抱著書愣愣地點頭,等她追出去時,隻來得及見她一個飄然離去的背影。葉文瀾腰間懸著的長蕭微微晃動,那一抹綠色,烙印進她心裏,一記便記了多年。思緒迴籠,陳梓煙輕輕撫觸了風袖的臉,眼裏帶著些許眷戀之意。她說:“你母親對我有恩,我便幫了你這迴,算是還了這份恩情。至於害她的人,我會送她一個大禮的。”說罷,她站起身來,幹脆利落地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