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盛京城門之後,他便讓馬車夫將馬車的速度降了下來,以免車速太快撞著行人。他此去淮南許久,家中事務便都交給了自己的兒子們打理。聽聞那聶小王爺為他六子尋了良醫,能將他那盲了數年的眼睛治好,他便也順道迴來了。冷羌戎雖風流,家中妻妾眾多,但他對於膝下兒女的感情,卻沒有那麽深厚。這六子冷風盈還算他比較在意的一個,畢竟他雖然眼盲,卻也實在是風采卓越得很。風袖溜出來以後便一直躲在冷府附近,他一路盼著盼著,終於盼到冷羌戎的馬車到了眼前。等冷羌戎掀開車簾露出那張臉時,風袖便如一陣風一樣撲了過去。“冷羌戎!”風袖大喝一聲,那正準備下來的冷羌戎便扭過頭來看他一眼。冷羌戎雖已年過半百,看起來卻比實際年齡小了許多。細細看來,他和冷風盈、風袖二人,都有相似的點。尤其是眉眼之間,更是一致。風袖幾乎是破罐子破摔了,他見冷羌戎看他,便道:“冷羌戎,你還認不認得我。”冷羌戎定睛一看,過了好一會才終於想起來。風袖被他送走時才十三歲,現在已經大變了樣,若非他眼尖,恐怕還看不出來。冷羌戎袖手看著他,道:“你怎麽到這裏來了,那康莊城的南風館裝不下你?”風袖看著他,看著這個自己應該稱之為父親的男人。冷羌戎的話比不得聶如咎他們那些人的刺耳,可他是他的父親,即使風袖從未從他這裏獲得過半點關愛,卻也是從心裏仰慕著的。所以當這個人這樣雲淡風輕地說出這樣的話來時,他才更為難過。“你兒子要死了,你管不管?”風袖道。冷羌戎眼神淡漠,看著他道:“哦,我怎麽不記得我還有你這麽個兒子。”風袖心中一痛,卻又垂死掙紮一樣走近他,對他道:“聶如咎要拿我的眼睛救冷風盈,你管不管。”冷羌戎眼睛微眯,他看著風袖這張姝麗的麵容,像是想到了什麽,有些失神。可那失神的時間太過短暫,很快他就清醒了過來。“既然是為風盈好,既然他們已經決定了,我若插手,豈不是不美。”他說。風袖看他半點都不在意的樣子,那心裏的痛楚漸漸擴大,很快便蔓延到全身。他咬著唇,努力控製住淚意,抓住冷羌戎的袖子,對他道:“冷羌戎,若你還記著阮惜玉的一點好,都斷不能讓她的兒子陷入這樣的境地。”冷羌戎聽見“阮惜玉”這三個字,眼中閃過一絲眷念,但這絲眷念很快便被冷漠代替。冷羌戎靜靜地望著他,說:“她若是記著我的一點好,當初就不該做出那樣的事情。”他甩開風袖的手,邁步往冷府大門走。正巧這時聶如咎和荊憶闌二人扶著冷風盈過來迎接他,失神的風袖便這樣被那兩人看了個正著。“你怎麽跑出來了。”聶如咎一看見他,登時便對左右喊道,“給我抓住他。”風袖意識到大事不妙,迅速抹了把鼻子,撒開腿便往人流裏跑。幾個冷府家丁跟著去追,很快便被人群衝散了。“冷伯父好。”聶如咎飛快對他問好,接著便對一旁的荊憶闌道,“荊憶闌,跟我一起去找,若是讓他跑了,便又要添不少麻煩。”荊憶闌一想也是,便幹淨將冷風盈的手放到身後跟隨的侍女紫雲手裏。聶如咎和荊憶闌先後跑出去追,冷羌戎在原地駐足片刻後,便走到冷風盈麵前,道:“外頭風大,還是早些進去吧。”“是,父親。”冷風盈說。風袖沒了命似地往外跑,他在他娘死後,直到十三歲的那一段時間裏,都是住在冷府的。盛京雖然比起五年前變了一些,大致上卻沒變。他一竄出去,便像泥牛入海一樣,頃刻間便不見了身影。聶如咎和荊憶闌兩人分頭行動,一個往東一個往西。聶如咎沒追多久便喚出暗衛來,讓他們去找。荊憶闌也不是一個人,他一邊抱劍在屋簷上竄行,一邊也用唿哨喚出他的手下來。偌大的盛京城,轉眼便成了鐵桶,勢要將那逃亡的小倌捉迴來。風袖逃跑時是上午,可兩撥人這樣一找,竟直找到日暮都沒個下落。荊憶闌本以為會是那群下屬們先找到人然後再匯報給他們,卻沒想到,是他先找到的。風袖就在城門外不遠的地方,他蜷縮著身體,藏身在一個破爛的草棚下麵。日暮時下起了毛毛細雨,飄飄搖搖如牛毛,隨風往下墜。從風袖的位置看,正好可以看見城門。這城門到了時間便會關閉,現下已經關了。荊憶闌拿著劍,走到他邊上去。風袖並不意外會看到他,也並不意外會被發現。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張緊閉的門,自言自語一般道:“門關上了。”荊憶闌蹲下身來,靜靜地看著他。風袖兩眼空茫,道:“他們猜到我會從這裏出去,所以一直有人守在這裏。我在等他們走,好跑出去,可還我沒等到,門就關了。”荊憶闌霎時有些心酸,風袖蜷縮著,他本就瘦弱,現在一看,整個人都成了小小的一團。之前他雖然沒聽到冷羌戎和他的對話,但光是看著那兩人的神情,他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他認定的父親不認他,他喜歡的人想害他。這樣想來,荊憶闌心中卻沒來由地有些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