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木童子負傷離開後,羅生門下隻剩下了分裂數塊的牛與車的殘骸,散發著刺鼻的腥味,城上火光跳躍,照得源賴光腳下的影子也飄忽起來。

    源冬柿看了看晴明,又看了看源賴光,問道:“你們怎麽來了?”

    “柿子小姐離開後,在下為柿子小姐卜了一卦。”晴明笑道,“在下也是很希望在下的卜算並不準的。”

    他手中的蝙蝠扇在掌中輕輕敲動:“至於賴光大人嘛……”

    源賴光收起太刀髭切,扭過頭來看她,那雙銳利有如鷹隼的眼中在斬下妖怪臂膀之後似乎又多了幾分戾氣,源冬柿被他看得頭皮發麻,便幹笑著轉移了視線。

    當時她臉上與身上全是黏糊糊的血漬,鼻間皆是粘稠的血腥味,連惟光都捏著鼻子站得離她老遠。而站了血的衣服黏在皮膚上,也極不舒服。她歎了口氣,隻想到趕緊迴到二條院洗個澡換身衣服,剛邁出步子,鼻間便嗅到一陣淡淡的芥子花香。

    她對這個香味可以說是極為熟悉,還以為晴明跟了過來,卻感覺到什麽東西披在了自己的肩頭,她扭頭看去,卻見身後站著一個美貌窈窕的女子,手中拿著一件寬大的空色單衣,披在了她的肩膀上,在與她對視時,微微一笑,看起來極為溫柔。

    而源冬柿卻抖了抖,往後一縮。

    那女子一愣,繼而又笑道:“天冷,冬柿小姐當心著涼。”

    源冬柿正要答話,又忽然反應過來,立馬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使勁搖了搖頭。

    那女子眨了眨眼睛,十分不解地歪了歪頭。

    而這時,源冬柿身旁傳來一聲輕笑,她瞪了過去,隻見晴明用蝙蝠扇掩著嘴,而那雙狐狸般的眼睛裏滿是笑意。

    而看那眼神,源冬柿知道,自己又被晴明玩兒了。

    她迴過頭,咳了幾聲清清嗓子,朝那位美麗女子說道:“實在不好意思,方才……“她頓了頓,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說“因為晴明叫我不要陌生女人搭話所以我就不跟陌生女人搭話”?還是“因為大妖怪茨木童子男扮女裝欺騙我的感情讓我現在對陌生女人都充滿了警惕之心而且估計都不會好了”?

    ……不管說什麽,好像都顯得特別的慫。

    源冬柿正色道:“是晴明說的,今日與我搭話的女子都是妖怪,所以我才生起了些許戒備之心。”

    那女子愣了愣,隨即掩嘴笑道:“晴明大人說得沒錯,妾身便是妖怪。

    ”

    源冬柿:“……”

    晴明笑道:“她是我的式神,綾女。”

    源冬柿:“……”

    果然是被晴明玩兒了。

    綾女柔聲道:“深秋天涼,晴明大人遣我送一件衣服來,給冬柿小姐禦寒。”

    綾女這麽一說,源冬柿又不覺得晴明這家夥討厭了。她攏了攏身上那件尚還沾染著晴明慣用的芥子熏香的單衣,抬眼看他,他仍舊一身白色狩衣,突發一絲不苟地攏於立烏帽內,眉眼在羅生門城牆上的燈火映照下看得並不真切,然而就算如此,源冬柿也知道他眼角必然是微微上翹,像極了偷笑的狐狸。

    王八蛋晴明偶爾也有不王八蛋的時候嘛。

    “能驅使如此數量的式神,晴明先生真是太厲害了!”源冬柿拍馬道:“那麽,晴明先生,一定也有能送人迴家的那種式神吧。”

    她指了指一片狼藉的羅生門:“我的車和牛都沒了呢!”

    晴明聞言,眼中笑意更盛,他將蝙蝠扇在掌心中敲了一下,道:“當然。”

    源冬柿踩著妖怪輪入道帶著駭人的氣勢從平安京南端的羅生門一直飛到平安京北端的二條大路。

    車輪上的鬼臉在風中發出聲聲霸氣張狂的嗥叫。

    源冬柿麵無表情,任由大風將她的頭發吹得紛亂,吹啊吹啊她的驕傲放縱。

    惟光一手抓著車輪抖抖索索,最後在平安京留下一聲拖長了的慘叫。

    源冬柿決定收迴那句話,王八蛋晴明永遠都是王八蛋。

    源冬柿迴到二條院的時候,腦子還是有些懵的。

    惟光從輪入道的車輪上下來,踉踉蹌蹌地走進了宅院,然後摔倒在地,幾個正在走廊上點燈籠的侍從聽見響動,立馬跑上前來,將惟光扶了起來,其中一個侍從看向源冬柿,有些遲疑道:“惟光他……冬柿小姐您……”

    源冬柿正色道:“無妨,不過是帶著惟光體會了迴歸夜色的平安京在寧靜與安謐之下四伏的殺機而已,年輕人,還需要多曆練曆練。”

    侍從:“……”

    她轉過身,朝內院走去,剛邁出一步,腿一軟,整個身體劇烈地晃了晃,差點摔倒,侍從連忙過來要扶她,她一手扶起了迴廊抄手,一手揚起阻止了侍從們的,神色凝重:“無礙,今日的平安京……確實是殺機四伏呢……”

    在她踉踉蹌蹌地離開之後,其中一

    個侍從抖了抖,另一個侍從撐著惟光,看著他道:“你抖什麽?”

    那侍從無辜道:“能將冬柿小姐傷成這樣,肯定是特別殘忍強大的妖怪,啊……冬柿小姐這麽一說,我越發覺得夜裏的平安京殺機四伏,十分危險呢。”

    “啊,是啊。”那撐著惟光的侍從道,“連咱們中膽子最大的惟光都已經成這樣了呢。”

    ……

    源冬柿走在二條院內苑的走廊上,廊角一盞盞與她擦身而過的燈籠在她腳下映出了一道遊移不定的影子,偶爾小風吹過,帶著深秋涼意,她抖了抖,然後將身上攏著的男子單衣緊了緊,在嗅到衣服上的芥子花香時,她嘴角抽了抽。

    “反正先偷偷迴屋去。”

    源冬柿打定主意,先偷偷迴到自己屋裏,換上自己的厚衣裳,梳洗一番,再去找紫姬他們分享自己今夜的奇遇。

    源冬柿拐過屋角,來到自己屋子的渡廊下,廊下兩盞桔色燈籠,將廊外伸展入迴廊抄手內的楓葉邊緣鍍上了一層朦朦朧朧的光,耳邊傳來隱隱的喧鬧聲,她也不甚在意,便伸手掀開屋前橫木垂下的厚重帷屏。

    屋內一團熱氣湧來,在她眼前氤氳了一層薄薄的霧氣,那原本傳入耳中的喧鬧聲此時顯得格外清晰,屋內的杌子旁坐了幾位女子,正是紫姬小式部她們,小式部手中拿著一本唐詩集子,顯然是在玩猜韻,她們聽見響動便都轉過頭來,在看見源冬柿的一刹那,原本還有些喧鬧的屋中靜默片刻,隻有小式部手中的唐詩集子從她手中滑了下來,摔落在地,發出“啪”一聲脆響。

    源冬柿:“……”

    為什麽在這一天,這群人,都聚集在了她的房間!

    她默默地想把身上的男子單衣從肩膀上扯下來,坐在小式部身邊的紫姬已經驚道:”冬柿姐姐,你身上的是男子的單衣吧?”

    源冬柿還沒答話,幾位女房已經是雙手捧臉,眼中滿是驚訝:“難不成冬柿小姐去夜訪貴族公子了?”

    源冬柿:“……你們都想那兒去了!”

    她一把將身上搭著的衣衫扯下來,然而幾位女子眼中驚訝更甚。

    “冬柿姐姐!你、你的臉是怎麽了?!”紫姬一手捧臉,一手指著她。

    源冬柿麵無表情地伸手摸了摸臉頰,之前茨木童子殺牛時濺了她一身的血,雖然她當時擦了些,但難免有遺漏,風一吹,便在她臉上結了痂。

    她眨了眨眼睛,道:

    “不是我的。”

    弁君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冬、冬柿小姐!難道你出門夜訪貴族男子的時候還順便手刃了惡鬼嗎?啊,不愧是冬柿姐姐!”

    源冬柿:“……”

    “我真的不是去夜訪貴族男子啊。”源冬柿有些無力地揉了揉額角,道:“事情是這樣的,我因清涼殿事件與羅生門事件前去土禦門宅求助晴明,然後在迴二條院的路上,遇見了妖怪茨木童子。”

    屋內女房皆發出倒吸一口冷氣的嘶嘶聲。

    紫姬瞪大了眼睛,道:“我有聽過這個妖怪的傳說,據說是個殘忍嗜血的大妖怪呢!”她說著用手撐著地麵,朝源冬柿那邊湊了過去,道,“難道,冬柿姐姐臉上的這些血跡是他的?”

    源冬柿搖頭:“也不是。”

    “那是?”小式部問道。

    “哦。”源冬柿麵無表情,“茨木童子在我麵前殺了一頭牛。”

    “……”

    源冬柿揉了揉額角:“這是真的。”

    紫姬在沉默片刻之後,道:“是我們二條院的那一頭嗎?”

    源冬柿沉痛地:“是的。”

    “那你為它報仇了嗎?”

    源冬柿:“……他跑了。”

    眾女房:“……”

    弁君又問道:“那這件衣服是哪位公子的呢?”

    源冬柿卡了卡殼,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安倍晴明的。”

    於是,第二日,平安京中那些每日閑得發黴的貴女們又獲知了一個新八卦。

    那位以式神考驗眾貴女夢中情人頭中將的傳奇姬君源冬柿,為了替今上解憂,調查清涼殿忽起妖風一事。調查途中卻遭遇了丹波國的大妖怪茨木童子。

    那茨木童子兇狠無比,當場將源冬柿的侍從惟光打得人事不省,源冬柿悲憤交加,便與茨木童子開始交戰,無奈妖怪兇狠又狡詐,源冬柿遭他暗算,受了重傷,正這險象環生之際,大陰陽師安倍晴明及時趕來,從妖怪手中救下了源冬柿。

    安倍晴明懷中抱著虛弱的源冬柿,皺著眉,道:“你,還好麽?”

    源冬柿嘴角噙血,臉色蒼白,眼中帶著淚,她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安倍晴明的臉頰,道:“你終於來了。”

    “對不起,我來遲了。”晴明垂下眼睫。

    “我不怪你。”源冬柿慘然笑道,“你也

    不要自責,這不是你的錯。”

    晴明沉默片刻,將自己的衣衫披在了懷中人兒的身上,收緊了手臂,看著她沒有絲毫血色的臉頰,沉聲道:“茨木童子,我決不饒他!”

    此時,天空降下了瀝瀝小雨,打在片片如血的楓葉上,遠處傳來淒然的篳篥樂曲,似乎是誰的悲鳴。

    ……

    源冬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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