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曼春抬起頭來,鼻尖紅紅的,見自己沒聽錯,忙問,“是不是要來接我?”


    孫承嗣手指一頓,“……不是。”


    曼春勉強笑了笑,低頭咬了咬唇,“哦……不是啊……”


    “有什麽委屈,表哥能幫你的就幫你,隻是有時候世事無常,”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將事情與她分說明白,“實話與你說,唐家那邊你怕是迴不去了,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唐家二姑娘在外走失了,你父親的意思是,”他頓了頓,“另外給你安排個身份,總叫你平平安安的不受磋磨才好。”


    他說完了,見曼春隻是靜靜地聽著,怕她多想,“這次的事,唐家太夫人遷怒於你父親和兄姐,若不是你姐姐忽然被指給了晉王,隻怕這事兒沒那麽容易交代過去。”


    曼春茫然的看著他,“我姐姐?”被指給了晉王?


    “前幾天才下的旨意,再過一陣子,你姐姐就是晉王妃了。”


    曼春吃驚地瞪大了眼,前世的時候,姐姐嫁給了永宣伯的嫡次子丁蘭,聽說永宣伯亡故後,丁蘭的異母兄長以嫡長的身份承襲了爵位,但他體弱多病,成親多年都沒有後代,永宣伯府裏為了襲爵的事究竟是過繼子嗣還是兄終弟及鬧了很多年,直到丁蘭的兄長病死也沒個定論,還是朝廷下旨令丁蘭襲了爵位,才算是平息了紛爭。


    論起那個表麵光鮮,內裏卻亂糟糟的永宣伯府,姐姐雖成了永宣伯夫人,過的日子隻怕也實在算不上舒心。


    不過,晉王的那些傳言……


    孫承嗣仔細看看她,“你……還好吧?”


    “晉王……我是說,我原先聽人說,”她有些遲疑,“說晉王有點兒那個……”


    孫承嗣秒懂,不過他不打算就這個話題說太多,“雖說婚期還沒定,不過也不會拖太久,多則一年,少則半載,如今唐家正和安豐伯鄂家商量婚期,想來你兄長的婚事也快了。”


    兄姐的喜事固然讓人高興,可是想到以後再不能在人前光明正大的相認,曼春心裏好像被堵住了似的。


    心裏難過一陣,她看看孫承嗣,還是堅強地笑了笑,“表哥,還有什麽消息就一起說了吧。”


    孫承嗣望著她,也不知怎麽的,就想到了冬天關外荒野裏被寒風吹得倒地的野草,雖然焦黃枯敗,可是一待來年春暖,又能堅強的冒出新芽,不由低聲道,“你父親……他也是沒有辦法,他已經盡力了。”


    曼春沉默了一會兒,方道,“我明白,我隻是、隻是……”她有些說不下去了。


    孫承嗣摸摸她的頭頂,“好好的姑娘家,叫你總藏在我這兒不得見人是委屈你了……”


    他不說還好,他這樣一說,曼春好像被人窺破了心思,生出幾分羞愧尷尬來,忙搖搖頭,“不是的,原是我的禍事,與表哥有什麽幹係?讓表哥為我東奔西跑?如今能太太平平的,已然知足了,是我……”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掉淚,使勁眨了眨眼,把眼淚憋迴去了,“是我給大家添麻煩了。”說完,努力的笑了一下,兩頰露出甜甜的酒窩。


    孫承嗣怔怔地瞧著她,好像那酒窩馬上還會再出現似的,曼春被他看得低下頭去。


    他迴過神來,想開口說點兒什麽,又覺得自己笨腮拙舌,聲音有些沙啞,“……不麻煩,你隻管在這兒住著,別人不會知道。”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曼春看看他,他也看看曼春,兩人視線一對,忙又錯開了。


    孫承嗣道,“你的新戶籍文書已經辦好了,先前王勤買下的那座院子唐家已經知曉,好在舅舅處事周密,正巧我在翰林胡同西邊也有處院子,與你的院子離得不遠,舅舅便做主與我換了,又給你在城外置辦了一處莊子,一年也有幾百兩銀子的出息,你不要擔心。”


    黃家胡同的那座宅子若是被唐家拿去,也不過是白拿,曼春明白父親的謹慎,隻是那裏她雖還沒去住過,當初卻也花了她不少心思,房屋照著京城的樣式修造,門窗和家具的樣式,花園的草木……那時候她想著,萬一有朝一日離了唐家,若是無處可去,她就帶著嬤嬤她們去那裏住,關起門來太平度日。


    如今卻都成了別人的。


    不由失落地“噢”了一聲,有點兒垂頭喪氣的意思。


    見她沮喪,孫承嗣安慰道,“隻是另換了一處,我那翰林胡同的屋子也是新造的,比你在黃家胡同的還寬敞些。”


    他笑笑,“黃家胡同的宅子你若是真舍不得,將來等你成親,我把它當賀禮送給你好不好?”


    聽他這麽說,曼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這人,說不了幾句正經話便又沒正型了。


    父親已然為她費了許多心思,他們這一房在唐家原本就不受重視,這次為了她的事,在曾祖母那裏隻怕也要吃掛落,如今的情形比她當初設想的還要好上許多,童嬤嬤她們也都太太平平的,逼迫她的妖道兩個死了一個,還是死在教坊裏,另一個多半也蹦躂不了多久了。


    有宅子,有莊子,還有她的鋪子,她長出了一口氣——她又有手藝,以後即便做不得侯府千金,至少生計不愁。


    曼春這麽一說,孫承嗣倒要對她刮目相看了,有心給她打打氣,便笑道,“我聽嬤嬤說你繡花繡得好?繡個貓兒繡得跟真的似的?”


    他言語春風和氣,曼春臉上一熱,忙道,“也算不得好,不過是比別人略精細些罷了。”


    她想了想,仍舊不放心,大著膽子舊話重提,問道,“晉王他真的沒什麽——?”


    她也知道既然已經下了旨意,不論晉王如何,姐姐都是嫁定了的,看到孫承嗣眼色,她急忙找補了一句,“曾祖母過壽時宮中來頒賞賜,那時候晉王就來過,既然能讓他在外頭露麵,想來應該沒有外頭傳言的那般……”


    她到底在說什麽啊……忍不住捶捶腦袋,她語帶歉意,“是我不會說話……”


    孫承嗣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心裏感歎一句到底是親姐妹,便道,“天潢貴胄,便是略有三分不好,傳到外頭也要變成十分,傳言多半空穴來風,外人人雲亦雲罷了。”


    雖然對方沒有責備她的意思,但曼春還是微微紅了臉,她咬了咬唇,“我姐姐一向待我極好,她是個直脾氣,待人好便是真心相待,不喜歡的也不願說假話哄人,我、我隻求她將來能過得順心——”


    孫承嗣知道小姑娘臉皮薄,想了想,還是決定安一安她的心,便笑道,“你是擔心你姐姐的直脾氣?晉王殿下是個厚道人,你不要擔心。”


    曼春驚訝地抬起頭,“果真?表哥見過?”


    孫承嗣沒有多解釋,隻道,“以前見過幾次。”


    曼春一想,忠勇公孫家原也是一等門第,他又是長子嫡孫,入宮覲見的時候見過晉王也說不定,便高興起來,“這麽說,我就放心了。”


    孫承嗣啞然失笑,“你也太能操心了。聽舅舅的意思,等過幾天他得了閑就來看你,叫你乖乖的。馬上就是八月節了,聽說你還準備給舅舅和王將軍他們做衣裳?”說著伸手彈彈她腦門兒,“你好歹住我的屋吃我的飯,叫我一聲表哥,怎麽就不想著給我也做一件?”


    曼春臉一紅,一時竟找不到由頭反駁,狠狠瞪他一眼,“那都是長輩,你、你——”


    “我不管,”他索性耍起了無賴,粲然一笑,“我今兒帶來的消息難道還不值一件衣裳?嗯?”


    那一聲“嗯?”慵懶如暖陽,曼春麵上紅霞迅速蔓延到耳後,心口仿佛擂起了大鼓,撲通、撲通、撲通——


    孫承嗣見她紅霞滿麵,人越發顯得嬌豔,不由心中一動,也不自在起來,嘴裏卻笑道,“得了,我還有事先走了,你要什麽隻管跟安嬤嬤講。”


    唐曼春隻顧自己害羞了,也沒注意他走的時候背影竟然有些慌張,險些被台階絆了個趔趄。


    孫承嗣迴到前麵院子不久,安嬤嬤就來了,孫承嗣正吃著早飯,便叫安嬤嬤一起吃,安嬤嬤也不客氣,叫人搬了小桌和杌子另坐一桌,擺了兩道小菜和粥湯麵點,孫承嗣把自己桌上的涼拌雞絲和豆腐羹給了安嬤嬤。


    這一主一仆安安靜靜的吃了飯,安嬤嬤叫人收拾了桌子碗盤,“二爺今兒既然不去衙門,老奴倒有幾句話想跟二爺說說。”


    孫承嗣兄弟三人自從迴了京城,程孟星就被孫承嗣打發迴家住去了,他本人倒是圖自在想留下,可孫承嗣卻不好叫程將軍總見不著兒子,沈鳳母子也隻在這萬和坊住了不到半年,一等家裏的房子收拾整齊,就帶著母親搬迴去了,因此這裏如今也隻有孫承嗣在住。


    安嬤嬤道,“二爺今年二十一了吧?”


    一聽安嬤嬤提起這話頭,孫承嗣就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麽了,忙道,“嬤嬤——”


    “二爺!”安嬤嬤卻打斷了他的話。


    安嬤嬤性情和順,卻是個心裏有正主意的,孫承嗣自小被她服侍長大,知道若是不讓安嬤嬤把話說明白,今天是逃不過去的。


    “二爺欺負嬤嬤好說話不是?當初老公爺在的時候,常說‘修身齊家’。二爺如今家業有了,做官的事也不用嬤嬤多說,您是忠勇公府的長子嫡孫,如今那府裏小人當道,嬤嬤隻是個下人,不好說主子們的不是,隻一件,二爺什麽時候能娶妻生子,給孫家傳宗接代呢?”


    以往安嬤嬤雖然也三番五次的催婚,可哪一次也沒這次說的重,孫承嗣有些頭皮發麻,不等他開口,安嬤嬤又道,“嬤嬤知道,二爺打小時候就是個重情重義的,好與人為善,這一迴幫唐二姑娘躲開一場禍事,這是二爺的功德,不過,唐二姑娘既然在這裏住著,二爺就該規規矩矩的。”


    孫承嗣被說得很是尷尬,但這是他的乳母,他對誰不客氣都不可能對她不客氣,忙辯解道,“嬤嬤,那隻是說笑。”


    “果真隻是說笑?”安嬤嬤嚴厲地看著他,“剛才的事我都看到了……小丫頭沒經過多少事,會當真的。”


    孫承嗣被人當麵揭開了自己的心思,臉上不由火辣辣的。


    “唐二姑娘住了這些日子,嬤嬤自認還有些眼力,那是個老老實實能過日子的姑娘,雖說年紀小些,卻也是大家子出身,我看二爺對她也有幾分喜歡——二爺別煩,嬤嬤隻盼著二爺能早日成家立業,娶個媳婦有人疼,二爺再拖著,等嬤嬤老了,想抱小少爺都抱不動了。”


    說得孫承嗣從臉頰直紅到耳朵。


    安嬤嬤看著覺得稀奇,她服侍的這位小爺打小兒就是個猴兒,皮實得很,從來一刻都停不住的,又是個擰脾氣,看不上的人就是看不上,任憑誰說好都不行,如今倒因為一個丫頭就紅了臉?


    她想了想,還是得給個台階,“二爺想想,唐姑娘在咱們家住了這些天,別人不知道,她爹、她舅舅、舅母可是知道的,小姑娘家臉皮薄,趕明兒她家裏人問她:‘你在孫家過得怎麽樣啊?’‘你表哥待你好不好?’萬一臉上露出幾分,瓜田李下的,人家還道你把姑娘怎麽了,到時候有嘴也說不清,就難看了。嬤嬤瞧了這些日子,唐姑娘年紀雖小些,待人卻周到細心,又赤誠,一家有女百家求,這樣的好姑娘,不抓緊些,難道真等她嫁人了,您給她陪送宅子?”


    這話說完,安嬤嬤先笑了,見孫承嗣沒跟從前似的掉臉子,心道這事兒有門兒,便又清了清嗓子,語重心長的道,“二爺要是實在看不上唐姑娘,也行,隻是也不能就這麽耗著了,您都二十一了,別家的誰家不是孩子滿地跑了?老公爺在地下也盼著曾孫哪。”


    安嬤嬤歡歡喜喜的開了庫房,取了兩匹姑絨,又挑了兩匹蜀錦,送到了後頭唐曼春屋裏,“我們二爺平日裏大大咧咧的,說話隨意些,姑娘別與他計較。”將衣料擺在桌子上,“這是我們二爺叫我送來給姑娘賠罪的。”


    適才唐曼春迴到房間,便告訴丫鬟們她要看書,沒叫她們進屋,她手裏托著本書,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托著腮神色怔怔,一會兒嘴角含笑,一會兒又眉頭蹙起,忽喜忽嗔,過了好一會兒,她忽然坐起身,啐道,“真是魔怔了!”


    聽安嬤嬤念叨著錦緞上的吉祥花樣,曼春想起之前孫承嗣說的那些話,心裏又忐忑又羞惱,不過,她到底不願為難自己,等安嬤嬤說完,她便假作吃驚問道,“嬤嬤,表哥他還真讓我給他做衣裳不成?”


    安嬤嬤笑嗬嗬的,“姑娘別和他計較,其實是老奴想偷個懶,勞煩姑娘一迴,人老啦,眼睛花了,姑娘針線好,等姑娘手裏的活計完了,不拘什麽花樣,隨意給他做件兒就行。”


    這姑絨一匹便價值百金,做件衣裳哪裏用得著一匹?曼春道,“用不完。”


    “這原就是拿來給姑娘賠禮的,用不完,姑娘便做了衣裳自己穿,裏頭加一層頂厚的綾子,冬天穿著才暖和呢。”


    曼春對安嬤嬤很有好感,這些日子以來相處得也很是融洽,聽了安嬤嬤的話,曼春嗔道,“既是給我賠罪,還要支使我幹活兒,哪有這樣的道理?”


    安嬤嬤也笑了,“我說也是呢,怕是我們二爺覺得姑娘針線好,又落不下臉麵來,姑娘既然忙,就別理他,不給他做!”


    香草到底年紀長些,心思細密,她覺得眼下的情形似乎不大妥當,忙上前攬住安嬤嬤,“您老真是的,我們姑娘這陣子住在這兒,吃喝都不要銀子,便是給二爺做件衣裳,全當是房錢了,您倒真是大方,連房錢都不要。”


    安嬤嬤拍拍香草的手背,“得啦,說不過你,我把東西送到了,外頭還有事,就不多打擾了。”笑眯眯的跟曼春道了聲告退,便走了。


    香草將安嬤嬤送到門口,安嬤嬤轉身看看她,笑了笑,“你是有忠心的。”


    香草不動聲色,“隻要是為了我們姑娘好。”


    安嬤嬤假作聽不出其中的針鋒相對,“好好服侍姑娘。”便走了。


    香草神情嚴肅地望著安嬤嬤離開的方向,待她轉身進屋,見曼春已經叫小屏把之前去外頭買的衣料拿出來在炕上鋪開了,安嬤嬤新送來的衣料則收了起來,神色微微緩和,笑著道,“我給姑娘打下手。”


    曼春也仿佛已經忘了剛才的事,問香草,“舅舅、舅母的衣裳尺寸你該記得?”


    曼春照著尺寸將唐輜和舅舅、舅母的衣裳裁好,衣襟和袖口的都有包邊,因還有些邊角料,便畫了樣子叫小屏做成帕子和荷包,都是好料子,也不需什麽花樣,隻要針腳細密就成。


    幾人盤坐在炕上,撐開了窗戶,今日太陽極好,屋裏特別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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