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朝初定,太·祖立下《皇祖訓》,親王歲支米五萬石,錢兩萬五千貫,到了太宗時,又下旨令親王歲支米萬石,錢萬貫,待成婚開府,賜田宅府邸……”


    唐曼寧端端正正的坐於中堂正位,下首左右站著四位宮服女官是宮中派來的,在她出嫁之前,這些人都要留在她身邊服侍教導,其中一位略年輕些的女官正為她講解太·祖皇帝所撰《皇祖訓》。


    唐曼寧安安靜靜的聽著,等到那女官又講了幾句後停下時,問道,“太宗時削減親王俸祿,可是國庫力有不逮?”


    那女官神色不動,“貴人,我等後宮女子不敢妄言。”她頓了頓,又道,“將來這些事自有王府長史、典簿協助打理。”


    唐曼寧生出幾分尷尬,麵上卻是不顯,點了點頭不再追問。


    玉珠的身影在院子裏晃了晃,唐曼寧看在眼裏,以手支頤,掩口打了個哈欠。


    那女官與唐曼寧相處了幾日,大約摸出了她的脾氣,便微微一笑,“貴人可是乏了?”


    唐曼寧聞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是有些乏了,天熱得很,沒什麽精神。”


    另一位方臉女官笑容和氣,與同僚使了個眼色。


    唐家大姑娘是要做皇子妃,又不是進宮服侍聖人,大麵兒上的規矩不錯就行了,她們這些宮人不過是奉上命來教導幾個月,犯不著在小事上得罪未來的晉王妃。再有,聖人年邁,不定什麽時候就賓天了,晉王那個樣子,將來無論哪一位登了大寶,哪怕隻為麵兒上做做樣子,也不會為難晉王,她們這些人年紀也都不小了,不能不考慮後路,若是能在這幾個月裏和未來的皇子妃處出幾分香火情,將來若有出宮的一天,哪怕做不了王府的供奉,有王妃一句話,找個吃喝不愁的營生太平度日還是不難的。


    方臉女官想到這兒,便笑著建議道,“還請貴人保重,貴人既是乏了,不如歇息會兒?”


    唐曼寧笑笑,默許了,對幾位女官道,“幾位姑姑也辛苦了。”


    女官們退了下去,唐曼寧側過身,葛嬤嬤為捏著肩頸,心疼道,“姑娘午膳想吃些什麽?”


    唐曼寧怏怏道,“如今想吃什麽哪是我能說了算的?”


    自從她被選為皇子妃,宮裏派來的女官們便將她身邊的一切事都接手過去,無論是舉止禮儀還是衣食住行,無不照著宮中的規矩行事,往日裏她貪嘴愛吃些口重的,如今卻是不能了,那些蔥蒜韭根本不許往菜裏放。


    葛嬤嬤不免安慰她,小聲道,“等將來去了王府,姑娘做了王妃,想吃什麽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唐曼寧出了會兒神,“……誰知道那位是個什麽脾氣?萬一是個規矩大的,那我豈不要看人一輩子的臉色!”想到這兒,她神色黯然,扇了幾下扇子,“叫人倒杯水來,我渴了。”


    葛嬤嬤一聽,雖心疼,卻也不敢吭聲了,忙叫人倒水。自從宮裏下了婚旨,姑娘人前還好,私下卻很少再笑,雖說府裏人人都說這是樁好婚事,可葛嬤嬤明白,那些人不過是說些不痛不癢的話罷了,因著晉王那名聲,私下不定怎麽笑話呢,終身大事,姑娘又如何不放在心上?又有,二姑娘至今未歸,太太也不肯管,姑娘這幾日急得嘴上起泡,她們自然就更不敢讓姑娘再吃那些容易上火的東西了。


    玉珠早就泡好了茶,眼瞅著女官們都去了耳房歇息,聽見屋裏叫茶,忙端著茶盤低頭進去了。


    唐曼寧接過茶杯,低頭一看,見杯中茶色猶如輕薄的一層胭脂,甜甜的花香透鼻而入,便先有了幾分喜愛,輕呷一口,眼睛一亮,“是薔薇露?”


    玉珠忙點頭,笑道,“今兒一早您打發奴婢去跟老爺太太問安,老爺讓捎迴來的,說姑娘喝這個好,聽說是才得的。”


    唐曼寧對葛嬤嬤道,“嬤嬤也站了半上午了,去西屋歇歇腳吧。”


    葛嬤嬤道,“我給姑娘再捏捏腿?”


    “不用,不用,”唐曼寧笑著催她去歇著,“叫玉珠給我捶捶就是了,您快去吧,不然一會兒那幾位過來,又該不得閑了。”


    吩咐玉珠,“給嬤嬤也倒一杯。”


    玉珠脆生生的應了,轉身拿了幹淨杯子給葛嬤嬤也倒了一杯,雙手奉上,笑吟吟道,“嬤嬤,這裏頭不光有薔薇露,還擱了蜜呢。”


    葛嬤嬤微微一笑,“輪不到你表功,仔細服侍姑娘。”


    玉珠幫唐曼寧捶著肩,唐曼寧問,“可問到了?”


    玉珠扭頭往後看了一眼,轉過來小聲道,“……有太太在,沒敢問老爺。”


    見唐曼寧目露失望,玉珠忙道,“奴婢琢磨著興許大少爺能知道,就說姑娘想為老爺、太太和兩位少爺做鞋,攔了大少爺量了鞋底。”


    唐曼寧眉梢一動,微微傾身向前,不敢叫人聽見,低聲問道,“大哥他可說什麽了?”


    “大少爺說,姑娘不用擔心,老爺都安排妥當了。”


    聞言,唐曼寧在心底鬆了一口氣,又忙不迭追問道,“還說什麽了?”


    玉珠輕輕搖了搖頭。


    唐曼寧凝眉思量,自從妹妹失蹤,這府裏便將他們這一房看做罪人一般,若不是那道婚配的旨意,隻怕他們一家這會兒還在祠堂裏關著受罰。


    因她將來的富貴指日可待,府裏許多人反倒巴結上了她,隻是卻再無人提起妹妹,仿佛唐家壓根兒就沒有妹妹這個人似的。


    唐曼寧擔心妹妹,可她身邊有宮裏派來教規矩的女官,有這幾位女官守著,就連太夫人打發來的教養嬤嬤都退了一射之地。


    也不知父親把妹妹藏到哪裏去了。


    如今她與兄長見一次麵也不容易,身邊又有這麽多耳目……唐曼寧囑咐玉珠,“你找幾個鞋樣子,晚上去大哥那兒,再問問。”


    ……


    曼春在孫家住了幾日,始終不見父親派人來接她,舅舅和舅母那邊雖說也送了不少東西過來,卻都沒表示要怎麽安排她,她不免心中焦急。


    如今不能迴唐家,舅舅家也不知是不是還被人盯著,孫承嗣收留她,原本也是好意,隻是她不是小孩子了,在孫家住久了,孤男寡女,沒事也要被人當作有事。


    思來想去,她叫了香草過來,“眼看著再過些日子就是八月節了,禮不可廢,你幫我想想,該給舅舅、舅母他們備些什麽節禮?”


    香草微微一怔,表姑娘尚未成親,哪兒用得著備什麽節禮?至多做兩樣針線送過去權當孝敬了,她靈光一閃,忽然就明白了曼春的意思,隻是她雖然心裏明白,可自己作為丁氏派來的人,有些話還真不好明說,說多了倒容易讓人誤會,想了想,便笑道,“還是姑娘想得周到,我竟忘了。”


    兩人商量了一會兒,曼春決定給父親和舅舅、舅母各做一身衣裳,買些上好香料來做幾個香囊分給兄姐和表姐王四姑娘。


    說做就做,她的箱籠不在身邊,往常積攢的那些衣料都在唐家,王家送來的衣料皆是些姑娘家穿的鮮嫩顏色,用不得,孫家雖不曾少了她的吃穿用度,可這送人的衣裳料子總不能也叫孫家給她預備吧?曼春從父親給她的銀票裏取了二十兩,香草接過銀票,“姑娘,不知姑老爺愛穿什麽顏色的?不如叫小屏與我同去?”


    知道她這是要避嫌,曼春道,“那你們去問問安嬤嬤,要是人手不夠,小屏就同你一起去。”


    曼春本想叫她們去王勤那裏看一看,可是一想到王勤和鋪子有可能還被唐家盯著,也隻得沒奈何罷了。


    香草福了福身,叫了小屏一起去找安嬤嬤,請她安排車馬,安嬤嬤又給兩人派了跟車的婆子,緊趕緊的處置了手頭的事,便匆匆忙忙來見曼春,“姑娘要什麽,隻管知會一聲,家裏有得是人手,何必勞動香草姑娘和小屏姑娘?”


    外麵日頭曬得厲害,曼春見安嬤嬤額頭上汗津津的,便叫福慧給安嬤嬤倒杯溫茶,安嬤嬤謝過了,接過茶盞。


    曼春笑道,“眼看八月節快到了,我想給家裏長輩做幾件衣裳,也不知今年街麵上有什麽新樣子,就叫她們去瞧瞧。”


    安嬤嬤讚賞地點了點頭,“說句倚老賣老的話,這京城裏的閨秀,早年老奴也見過不少,似姑娘這般勤謹又能幹的可真不多,老奴多句嘴,姑娘別不愛聽,孝順,孝順,孝字當頭,以順為先,”她看看曼春的臉色,見並無不愉,便放軟了聲音,“姑娘再能幹,可若是熬壞了身子,長輩們不也心疼不是?自己的身子自己愛惜,這條胡同東頭是禮部崔大人家,他家太太也是個能幹的,年輕的時候不曉得,整宿整宿的熬著,等到年紀大了看不清了,後悔也來不及了,這才四十出頭,眼睛就不行了。”


    福慧端了一盤湃過的瓜果上來,在一旁插話道,“姑娘隻在白天做活兒,晚上也不許我們熬眼睛呢。”


    曼春捏了角西瓜,又讓安嬤嬤,安嬤嬤笑著捏了角甜瓜給了福慧,閑聊天問道,“姑娘是多大的時候學的針線?”


    “嬤嬤倒把我問住了……那會兒還在泉州呢,”曼春想了想,笑道,“我屋裏的嬤嬤教我給帕子鑲邊兒,縫襪子,縫棉手套,那時候還小,也記不得幾歲了。”


    安嬤嬤點點頭,“泉州可遠,我年輕的時候也去過,那時候正是冬天,接連著下雨,可難熬呢。”


    “習慣了倒也沒什麽,”曼春抿嘴笑笑,“嬤嬤以前去過好多地方?”


    “那是小時候跟著家裏四處走,等後來大了,也就安穩下來了。”


    福慧在一旁機靈道,“嬤嬤和我們講講唄,外頭都是什麽樣兒的?”


    香草和小屏一去便是半天,直到下半晌太陽快落山時方才迴來。


    她們依著曼春的吩咐,買了香料和做衣裳的布料,還有一些零碎針線。


    二十兩銀子沒花完,迴來的路上小屏見有推著車賣盆花兒的便做主買了兩盆,打算拿迴來擺在曼春廊前,無事時也可解解悶。


    安嬤嬤見這兩個小丫頭竟買了兩盆花樹迴來,仔細看了看,笑了,“這是桂花樹?”


    小屏忙點頭,又對曼春道,“姑娘,聽賣花的人說,這兩盆一盆金桂一盆銀桂,若是養好了,開出滿樹的花,可香呢。”


    安嬤嬤仔細看了看樹根處,笑而不語。


    曼春瞧了,笑道,“好啊,那這兩盆花就交給你了。”


    晚上吃完了飯,曼春正和香草商量衣裳樣子,抬眼見窗外廊下那兩盆花旁,小屏怏怏不樂的低頭抱膝而坐。


    曼春喊了她一聲,招手叫她,“怎麽了?”


    小屏低頭搓著腳尖,“安嬤嬤說那桂花樹不是扡插的,得十來年才開花呢……”


    “就為這個?”曼春失笑。


    “本來還想著八月節時姑娘能看著花,今年不行,明年也可以呀,誰知道要等那麽久……”


    曼春有些意外,自從迴京的這兩三年裏,年年中秋都在清涼園裏度過,清涼園西邊有一大片桂花林子,每到中秋前後便滿園甜香,今年顯然是不能再聞著桂花的香氣過節了,小屏卻替她想著,還買迴桂樹來……她不由唇角微翹,“花落花開自有時,勉強不得,你呀——”話是這樣說,她心裏卻暖暖的,笑道,“十年就十年罷,咱們等得起,迴頭叫王勤把這花種到那邊兒院子裏,好生照料,等它們開花了,咱們且擺酒慶賀慶賀,到時候嗅著那一樹花香,誰還在乎什麽十年不十年呢。”


    這一天孫承嗣直到將近宵禁時分才迴來,曼春躺在床上靜靜地聽著前頭院子裏的熱鬧,心中茫然,不知道自己前方的路在哪裏。


    第二天一早,安嬤嬤便將曼春叫醒了,小聲對曼春道,“姑娘,我們爺說是有事與姑娘商量。”


    曼春心裏咯噔一下,就清醒了,起身匆忙洗漱了,換了衣裳,簡單梳了頭發,脂粉未施便跑出去了。


    孫承嗣正站在廊下彎腰看那兩盆桂花樹苗,聽見腳步聲,他轉過身,見曼春粉嘟嘟的臉蛋兒紅撲撲的,顯得氣色極好,不由笑道,“別急,是好事。”


    曼春不知何意,稍穩了穩腳步,垂下眼睛福了一禮,“二哥。”


    見她這般有禮,看上去老老實實的一點兒也不見曾經張牙舞爪的樣子,孫承嗣心中一樂,指著兩盆樹苗,“怎麽想起來養這個?這沒有十年八年的工夫可開不了花。”


    孫承嗣嘴角翹起,曼春極少見他這般爽朗又輕鬆的笑容,這人本就長得好,相貌堂堂,八尺的個子,蜂腰猿背,此時早晨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竟好像神光一般,映得人豐神如玉,曼春臉上一熱,忙撇開了眼。


    孫承嗣隨意說了些養花蒔草的閑談,“昨兒我迴來的晚了,沒吵著你吧?”


    他神色輕鬆,漸漸感染了曼春,令她也放鬆下來,心道,興許真是什麽好消息?難道是唐家那邊無事了?


    “還好,那會兒我也才剛睡下。”曼春也不好催他,隻好沒話找話說道,“二哥公務繁忙,我住在這裏,倒是給二哥添了不少麻煩。”


    曼春急等著他的“好消息”,眼巴巴的望著他。


    “哪裏……”孫承嗣迴過神來,手裏捏了片葉子,似乎在考慮著該怎麽說,“你隻管在這兒住著,外頭人不知道你在這裏,嗯……昨兒本來應該能早些迴來,隻是遇著件事兒,耽擱了。”


    孫承嗣看看她,“昨兒教坊裏死了個道士,叫什麽長慧子,官府把那一帶圍起來查了半夜,虧我繞了路迴來……”


    長慧子!


    後麵說了什麽,曼春已經聽不見了,她心裏滿滿都是長慧子死了的消息,孫承嗣見她呆呆的,伸手在她腦門兒上輕輕一彈,嘴角翹起,“怎麽了?高興傻了?”


    曼春摸摸額頭,勉強壓抑激動的心緒,很有些不可置信,喃喃道,“真死了?……怎麽就死了呢?”


    “嗯,死了,死在教坊裏,多少人都看見了,官府介入,就不會讓這事不了了之,昨日之後,京中不知多少人家要拍手稱快,金泉真人即便不失寵,也要夾著尾巴老實一陣子了,這下你可放心了?”


    曼春使勁兒點了點頭,有些哽咽,想到長久以來的擔驚受怕,太夫人的無情拋棄……這些委屈積攢著,忍不住哭了。


    孫承嗣本想開兩句玩笑,好把第二件喜事告訴她,卻見她竟掉了淚,有些不知所措,笨拙地拍拍她腦袋,“這是好消息,怎麽就哭了?”


    曼春轉過身,對著牆抹了抹眼淚,覺得心裏好受多了,她看看孫承嗣,說話也帶了幾分她未曾察覺的嬌嗔,“我高興不行麽?”


    幾個丫鬟在不遠處探頭探腦,唐曼春一哭,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擔憂地望著這邊。


    孫承嗣覺得再這麽下去自己就要被人當登徒子了,忙道,“你父親那邊來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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