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換了船,每日船行不過四五十裏,快的時候也不過七八十裏,天黑了就停靠碼頭,途徑湖州、蘇州、鎮江、揚州等大碼頭時,唐妍便帶著孩子們上岸走走看看,買些吃的玩的用的,盡皆上等精致之物,銀子流水似的花出去,竟好像不計較銀錢多少似的,唐曼寧和曼春也跟著買了些緞紗綢綾筆墨紙扇,預備著迴了京城往各處送些土儀。


    這時候就能看出官船的好處了,燈籠一掛,沒幾個敢打攪的,曼春記得她前生做姑子時也曾跟著老庵主北上京城,那時候有車做車,有船坐船,無車無船時就兩條腿走著,自然,車不會是什麽好車,船也不會是什麽好船,耗費了幾個月才到了京城,想想那時候受的苦,如今真可謂逍遙了。


    唐曼寧眼看著唐妍一箱一箱的買,私下裏跟曼春說,“姑母好大的手筆,這是要把年貨也買全了?”


    曼春笑笑,“姑父在那個位置上,她家是不愁銀子的。”


    唐曼寧吐吐舌頭,“這要是在京城,熟人多,叫人瞧見了還不得議論?”


    林晏的身影在門口晃了兩下,曼春瞥見她,招招手叫她進來,“什麽事?”


    林晏道,“王掌櫃有事稟報,說碼頭上有生人窺探咱們的船,還使銀子賄買船工,打聽船上的事,他剛才帶了人去抓,被人逃了,恐怕事有不好,需提早提防著些。”


    出門在外,最怕的就是遇到不可預料之事,碼頭上人多船多,李家又這般張揚……雖是官船,尋常人不敢來招惹,然而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曼春忽然想起一事,她以前跟著老庵主北上京城的時候,在路上就曾見過這樣的事,當時她們要搭一戶迴鄉官眷的順風船,那官眷是個年輕婦人,興許是出身不高,說話有些輕狂,倒不是個愛為難人的,就容她們上船了。那家老爺在任上多半是撈了不少油水,大大小小的行李把船壓得吃水頗深,船上豪奴豔婢,意氣風發,又常有商人上船兜售,老庵主在船上與那官眷講了幾天經,見那家人行事無甚章法,底下人做事又糊弄,當著外人的麵坦露黃白之物也不在意,就假借病痛,帶著她在一處大碼頭急匆匆下了船,連夜雇了快船先行一步離開了。果然,幾天後就聽說那條船遭了賊被搶了個幹幹淨淨,連船上的人都給殺了。


    曼春心裏隱隱生出幾分不安,問林晏,“王勤現在在哪兒呢?”


    “在下頭候著呢,等姑娘的吩咐。”


    曼春看看姐姐,對唐曼寧說道,“他是童嬤嬤的兒子,平時就很謹慎,咱們的船吃水深,姑母買這買那的又不避人,遇上歹人起了心思圖謀也不是不可能,我看這事兒還是和姑母、表哥他們說一聲為好,免得措手不及。”


    唐曼寧有些猶豫,想了想,道,“叫他和宋十三都來。”


    宋十三來的很快,他幾乎是和王勤一塊兒到的,聽了王勤的建言,也認為此事不可等閑視之。


    唐曼寧就去求見唐妍。


    唐妍有些不以為然,畢竟她的身份擺在這裏,一路上大小官員無不逢迎,有哪個不開眼的敢來打主意?


    唐曼寧再三相勸,唐妍才不情不願的叫下人拿了帖子去揚州府衙借了幾個差役來。


    她心裏不痛快,言談間就帶出了幾分教訓的口吻,“那些差役畢竟是外男,你們不要在外頭亂走,叫人瞧了去說三道四的不尊重。”


    唐曼寧聽了這話,心裏很不舒服,不過對方到底是長輩,她也不好失禮,低聲道了句“知道了”,就退下了,迴去以後卻越想越堵心,船上又狹小,她在房間裏待了一會兒,就起身去了曼春屋裏。


    曼春叫人把銅鑼找了出來,唐曼寧見了,“怎麽連這個也帶了?”


    曼春笑道,“總覺得會有用處,如今倒真用上了。”


    曼春在泉州時,因為院門正對著花園子,離後角門不遠,擔心有賊人潛入而不知,每晚熄燈前都叫人把鑼錘掛在門閂上,隻要門閂被人從外頭挑開,鑼錘掉落砸中地上的銅鑼,任誰睡得再沉也能被吵醒。


    雖然還沒有機會驗證過,不過聽說這個法子是極妥當的。


    隻除了那次……不期然想起了那瓶被她用過一次就封存起來的古剌水,她用力搖了搖頭,呸呸,怎麽就想起那人來了?


    唐曼寧聽她小聲嘟囔,沒聽清她說的什麽,就把唐妍已經派人往本地府衙裏送帖子的事說了,曼春見她沒什麽精神,一臉不開心的樣子,“怎麽?府衙那邊不順當?”


    唐曼寧嘟了嘟嘴,白皙的麵容上露出幾分委屈,“咱們去提醒一聲,還不是為了兩家好?倒成了多事的了。”


    這下曼春也不知說些什麽好了,半晌才道,“但願一路平安才好。”


    揚州府的衙役們來了四五個,他們得了這樣的差事,原本是不情願的,來了以後聽說有賞金,幹活才賣力了些,將碼頭上閑雜人等都驅散了,就連賣苦力的也都一一查驗過後才許放行。


    唐妍對兒子抱怨道,“光天化日之下,此處又是官家碼頭,有什麽好怕的?就是有那心存歹意的,有幾個敢與官家作對?咱們人手也不少,你妹妹她們也太謹慎了些,小家子氣。”


    李褒也是才知道了前因後果,勸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謹慎些總不為過……妹妹她們也是好意。”


    唐妍有些嫌棄地哼了一聲,“我知道——她們不就是怕你舅舅那點子東西有什麽閃失麽?”


    見兒子不說話了,她也覺得沒什麽意思,“你大表妹還好些,那個小的,一肚子的心眼兒,你弟弟也是個傻的,隻怕被人笑話了都不知道!”


    李褒皺了皺眉,“不過是小孩子玩鬧罷了,過兩年就好了,您又何必當真?”


    “哪能不當迴事?情分都是慢慢兒處出來的,何況你弟弟什麽脾性你還不知道?從小就倔得很,越是不許他做的,他越要跟你頂著幹,我現在要是說句以後不許他往那丫頭跟前湊,他準得跟我頂,”唐妍長出了一口氣,“好在那丫頭也不是不懂事沒眼色的……說起來,臨走前你舅舅還托我替她找個好人家,她要是能守著本分,將來尋個合適的夫家,我就是多給她些添妝也樂意。”


    李褒心裏覺得他母親想多了,不過也犯不著為這點兒事再起爭端,便當做沒聽見,道,“這事兒您怎麽看?”


    桌子上放著一封從都轉運鹽使司李判官家送來的帖子,據送帖子的人講,他家太太正在附近的碼頭等著,聽聞故人在此,特來拜見。


    唐妍道,“我怎麽沒聽說過這人?難道是老親?”


    李褒一接到帖子就問了自家年長的下人,“這家上一輩和咱家連過宗,不過也已經是十幾二十年前的事了。”


    “那就見見吧,若是不見,旁人又要說咱們眼裏沒人了。”


    牛氏娘家原本是鹽商起家,十幾歲上嫁到都轉運鹽使司李判官家裏,她的夫家也是幾代人都在都轉運鹽使司領差事的。


    他們夫妻人到中年,也隻得了一個寶貝似的女兒,生生嬌養著長大,偏偏女兒從小身子就不好,多少高明大夫看了,都說是胎裏帶來的毛病,治不好的,隻能慢慢養著。


    偌大的家業自然舍不得都留給嗣子,可女兒身上的弱症又不能讓他們完全放心,自從女兒會說話起,他們夫妻為了相個合心意的女婿,暗地裏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才相中了袁家的獨子。這袁家也是鹽商,比牛家發家還早,也富得多,袁家老太太年輕守寡,娘家是不濟事的,人還算和氣,隻一個獨生子,從小就會讀書,拜在大儒名下,長大了雖未走官途,卻也是有名的才子,脾氣性格都沒得說,做生意也是有手段的。


    這麽個出色的女婿,要說牛氏不滿意,那是假的,可也讓她多少有些不放心,前些日子聽人說京城太醫院新進了個有手段的洪太醫,她就動了心思,叫人置辦了厚禮,打算帶著女兒去京城請那洪太醫好好給瞧瞧。


    她家有處私人碼頭,挨著官家碼頭不遠,剛上了船,沒等安頓下來,就聽人說起京城安國公李家二太太盛寧縣主路過揚州,停泊在此,她就想起自家老爺曾經說起過,說他家與京城安國公府從前是連過宗的,便趕緊叫人備下厚禮送了過去。


    李幼蘭有些不情願的出了房門,對她母親道,“就是連過宗,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人家還認不認?何必自找沒趣?我不去!”


    牛氏哄著她,“乖乖,管他多早的事,既然連過宗,他們要臉麵的話就不敢不認咱們,不但如此,還得跟咱們親親熱熱的,要不然豈不白收了咱們的禮?跟她們一路多說說話,等到了京城,有安國公府幫襯著,請洪太醫的事兒也好辦些,不然要花不少銀子呢。”


    李幼蘭哼了一聲,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到底沒再說什麽,等下船上了轎子,她突然吩咐丫鬟,“我那支白玉鑲紅寶的簪子呢?去給我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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