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呸!她以為她是誰啊!”小五小聲嘀咕著。


    玉珠手裏提了隻食盒上來,見她這般,“唷,這是怎麽了?誰又惹你了?嘴上都能掛油瓶了。”


    小五拉著玉珠往一旁避了幾步,努努嘴,悄聲道,“還不是那賣鹽的?剛才竟然教訓起姑娘來了,說咱們姑娘不會調理人,意思是咱們都沒規矩哩!當我們是什麽下三濫的出身?我呸!要論規矩,咱侯府的規矩也是她能置喙的?”


    玉珠撲哧一笑,“你跟她計較幹嘛?家裏有幾個錢就不知道自己姓誰了,我聽人說,她家原先不過是個轉運鹽司的小吏,等到了她爺爺那一輩,好不容易才巴上了姑老爺家,硬是認了親,靠著安國公府才發達起來,原就是隻認錢的,懂什麽規矩?她說著,你聽著就是了,等她走了,咱們還是該幹嘛就幹嘛——你出來是做什麽的?”


    小五迴頭望了一眼,一撇嘴,“說是要喝金桔茶,我去廚房看看有什麽能喝的,少不得要挨頓刺兒了。”


    玉珠拉住她,“船上哪有這東西?我們姑娘屋裏倒還有些金桔蜜餞,你等著,我去給你拿些來,免得叫人說嘴。”


    不多時,玉珠從屋裏兜了一紙包蜜餞出來,塞給小五,“叫廚房搗碎了衝茶,記得篩兩遍,別弄得都是渣子。”


    小五謝過了她,眨眨眼,“放心,這點兒活我自己就幹了。”


    曼春有一句沒一句的應和著,對於和李幼蘭說了什麽她並不在意,她在意的是李幼蘭身後站著的那個叫素蘭的婢女。


    當初她被李幼蘭的母親牛氏買去的時候,因著年紀不大,又一向在庵裏生活,好些事都不懂,而那時候素蘭已經被賣到李家兩三年了,素蘭是個性情和順的,心又善,她被其他丫鬟欺負的時候便時常伸手幫她一把,但也不是每次都能照應到她,尤其李幼蘭脾氣不好,時常拿底下的丫鬟撒氣,也不論什麽是非長短,甚至有時候什麽理由都沒有,逮著就是一頓打罰,看著被打的丫鬟淒淒慘慘,李幼蘭才高興。


    與她一樣服侍的還有四五個年紀相仿的姑娘,都是牛氏認的養女,說是養女,其實就是丫鬟,這些人名字裏也都有個“蘭”字,這一點,牛氏倒是不很計較規矩,聽說原先並不是這樣的,是有一次李幼蘭長了疹子,病愈後牛氏找了算命的給李幼蘭批過八字,那之後李幼蘭身邊的丫鬟就都改了名字。


    想到這裏,曼春忽然想到春波和春雁的名字其實和自己的名字也是有重字的,就她自己而言,其實是不怎麽在意的,畢竟姑娘家的名字裏有個“春”字是再尋常不過的了,不過,這些日子聽姐姐和嬤嬤們講侯府裏的事,顯然那裏的規矩更重——罷了,到時候要是沒人提起,就依舊像如今這樣叫著,要是有人挑刺,再叫她們改也不遲。


    “咦?妹妹這帕子繡得真好!”


    唐曼寧誇讚李幼蘭的繡帕,倒也不是胡說,那帕子用的細紗極透亮,可摸著又比尋常的細紗厚實許多,帕子一角繡的蘭花雅致秀麗,和李幼蘭身上的衣裳很配。


    李幼蘭矜持地笑笑,“雕蟲小技罷了,整天閑的無事,或是看書,或是繡花,若是連這點子事都做不好……”


    唐曼寧翹了翹嘴角,心裏已是不耐煩,自從揚州開始,每每停船的時候,這牛氏和李幼蘭母女兩個就要來她們船上坐一坐,原本這李幼蘭是跟著她母親牛氏去大姑母那裏,可不知怎的就盯上了她們姐妹,弄得姑母還以為她們關係多好,依唐曼寧看,這李幼蘭純粹就是因為不想去姑母麵前奉承,哼,柿子撿軟的捏!這李幼蘭根本就是個沒成算的,難不成她以為她們姐妹倆會像那些指望她李家吃飯的人一樣對她奉承討好不成?——便淡淡一笑,“是啊,也就是趁著現在還有些空閑工夫,等以後大了,想清閑也沒那麽容易了,聽說妹妹已經定親了?對方是什麽人?”


    李幼蘭的脾氣向來說來就來,這會兒提起她的親事,也不知是觸動了她哪一根敏感的弦,忽然就變了臉色,不快道,“……閨閣之中,怎麽張口閉口就嫁人、嫁人?有沒有意思?”


    唐曼寧卻一點兒也不想遷就她,訝然道,“怎麽?妹妹不滿意?不願意?”


    這話一語雙關,李幼蘭噎了一下,勉強笑道,“姐姐別打趣我了。”


    曼春坐在一旁,心中暗暗搖頭,這李幼蘭前半生順順當當的享盡榮華富貴,從沒哪個敢明明白白的給她難堪,就是有,也被她父母提早攔阻在外,養成了這麽個一絲兒委屈都受不得的性子,以至於她到死都是這樣的脾氣。


    她看看素蘭,這會兒李幼蘭在姐姐麵前顯得有些尷尬,再撩撥下去恐怕就要發火了,素蘭就站在李幼蘭身後,隻怕要首當其衝。


    ——那時,她、素蘭,還有別的“蘭”們在李家漸漸長大,牛氏就把這些養女一個個嫁了出去,最後隻剩下她和素蘭陪在李幼蘭身旁。


    那些日子她特別害怕。


    被李太太嫁出去的養女不是成了富戶的繼室、二房,就是進了官員家做妾室。


    她一個生母不詳的庶女,從小受的那些苦,那些委屈,真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也經曆,所以她對李家母女極其順服,從來不敢當麵忤逆,也虧得她行事謹慎,才能留到最後。


    可還是沒能躲過。


    李幼蘭嫁到揚州本地的巨富袁家,她和李素蘭被選為滕妾陪嫁,才明白了李太太的用意。


    李幼蘭自幼定親,可她天生胎裏帶病,身子弱不利生養,李太太怕女兒在婆家難做,便早早的四處搜羅年輕貌美又好拿捏的女子,以圖幫女兒婚後固寵,那些被她提前嫁掉的,都是考察之後不合心意的。


    沒想到袁家姑爺竟是個癡情種子,自從娶了李幼蘭便對她百般愛護,妾侍通房俱都成了擺設,李幼蘭性子拗,自然也不願意丈夫親近別的女人。


    然而袁家幾代單傳,袁老夫人早就盼著兒子兒媳能為袁家開枝散葉,因此對李幼蘭的“不賢惠”很是不滿。


    李幼蘭卻仍舊我行我素,不到一年就將原本伺候袁家姑爺的丫鬟通房或趕或賣都治走了,就連從娘家帶來的人也毫不容情——素蘭不過是被袁家姑爺讚了一句手巧針線好,轉天就被李幼蘭叫人打了一頓給賣掉了。她和素蘭都是陪嫁過去的滕妾,名義上還是李幼蘭的娘家姐妹,袁家給李家麵子,特意把她們兩人記上了族譜,算是正經進門的良妾,可李幼蘭卻說打就打,說賣就賣。


    素蘭的下場時刻提醒著她,她鵪鶉似的守著規矩,不敢行差踏錯一步。


    李幼蘭賣妾的事到底還是傳了出去,不僅袁家親友,連外人都知道了,一時間李幼蘭的跋扈傳得滿城風言風語,全當作笑話看。


    李幼蘭在娘家說一不二,到了婆家雖有丈夫愛重,卻鬥不過向來與兒子相依為命的婆婆,她好妒狠毒的名聲傳開,人人都道袁家娶了個真母老虎,在外頭也常有人對她指指點點的,偏她是個心氣兒高受不得氣的,舊病複發,沒過幾年便丟下年幼的兒子撒手人寰。


    袁姑爺無心再娶,不久也跟著去了,臨終前抬了她做平妻,把獨子和老母托付給了她。


    袁老太太早孀,三千畝地一根苗,統共就這麽一個兒子,她沒想到自己含辛茹苦把兒子拉扯長大,兒子竟拋下她,跟著媳婦一起去了,讓她白發人送黑發人,心裏又痛又悔又恨,一下子就病倒了,中風癱在床上再不能管家理事。


    那時候袁家親眷裏也有人勸她改嫁,勸她“再走一步”,可她能去哪兒呢?天下之大,除了袁家,竟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後來她悄悄托人打聽,才知道在她逃離水月庵之前,京城安平侯府就被抄了家,成年男丁流放嶺南,餘者遣返祖籍看管——自然就顧不上她了。


    那幾年是真難,不僅外頭的產業要支撐起來,對內還要防備李家和袁家族親的算計……


    曼春眨眨眼睛,微微一笑,對李幼蘭道,“聽說李姐姐棋藝高超,不知可否賜教?”


    唐曼寧嗔了妹妹一眼,她可沒打算這麽容易就放過李幼蘭,不過妹妹既然開了口,她也不至於再追究下去。


    李幼蘭卻愛理不理的隨便應了一聲,曼春知道李幼蘭一向如此,倒不怎麽生氣,究其原因,不過是瞧不起她庶出出身,記得以前她在李家的時候,李幼蘭對她爹的那幾個妾室和庶妹十分不客氣,奴仆一般動輒打罵,要不是她家裏給她掖著藏著,名聲早就壞了,若是誰家庶出的女兒敢湊到李幼蘭跟前,無論是討好於她還是想要圖謀什麽,都被李幼蘭豪不容情的羞辱貶低,時間長了,大家就都知道李幼蘭看重出身,但凡是有求於李家的,誰也不敢把庶出的女兒帶去李家,弄了個沒臉不說,最怕的就是耽誤事兒。


    如今沒把難聽的話啐到她臉上,已經是給李家和唐家麵子了。


    曼春輕輕笑了一聲,“我和姐姐平時也愛打打棋譜,李姐姐可曾與人對弈過?欸——”她看看唐曼寧,“先前是誰說起過來著?說李姐姐是經名家指點過的?真有此事?”


    李幼蘭的棋藝的確經過名家指點,是李家特意花了不少束脩請來的,不過李幼蘭在棋之一道上天賦有限,死記硬背了些棋譜,知道些套路,尋常閨閣女子們的心思多不在這上頭,就是有愛下棋的,也未必會與她爭競,倒讓她在揚州得了個“閨中國手”的雅號,對此她也是頗為自得,自恃棋藝高超,更不將別人看在眼裏。


    這會兒聽到曼春的挑釁,她譏諷地一笑,問唐曼寧,“你妹妹真會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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