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報信的是先前曼春打發去問姨娘們的安排的婆子,她跑的氣喘籲籲,腦門兒上都是汗,進了院子先給唐曼寧和唐曼春磕頭。


    唐曼寧急切問道,“出了什麽事?”


    那婆子說道,“抓、抓住了!兩個!已經讓官兵給押走了!”


    姐妹兩個相互看了一眼,問那婆子,“在哪抓住的?”


    “二姑娘讓我去問問伺候姨娘們的人手夠不夠,我問了好幾個人,才有個小丫鬟領我去找了李嬤嬤,正巧李嬤嬤正在姨娘們院子裏……”


    唐曼寧急了,“說話怎麽這麽囉嗦?到底是在哪裏抓到的?”


    那婆子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是在後罩房抓住的!”


    唐曼寧和曼春兩人不由自主的鬆了口氣,太太走時帶走了不少人,家裏各處人手就有些短缺,夜裏值夜都忙不過來,迴後罩房歇息的就更少了,尤其昨天夜裏,各處的人手都被安排起來值夜巡查,若是賊人藏到了後罩房,倒不用擔心有人會被賊人傷著。


    “沒人受傷吧?官兵都走了?”唐曼寧順口問了一句,打算迴自己院子。


    那婆子悄悄抬眼去看唐曼寧,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說不出話。


    唐曼寧見她神色不對,皺眉問道,“怎麽了?難道還有什麽地方不妥當的?”


    “沒、沒……”


    唐曼寧還要再問,曼春似是想到了什麽,一把拉住姐姐,“既然沒有,那咱們就迴去吧。”又問那婆子,“你叫什麽?是做什麽的?”


    那婆子顯然訥於言辭,吭哧吭哧答道,“奴婢男人是車馬房的餘貴,在樂誌堂做灑掃。”


    曼春就問旁邊另一個婆子,“餘貴家的平時幹活怎麽樣?”


    那婆子顯然沒想到二姑娘會問自己,微微怔了一下,“她幹活兒挺賣力的。”


    “好打聽事兒,好說閑言碎語嗎?”


    “不曾,餘貴家的嘴笨,說不出去。”


    曼春滿意地點了點頭,“一會兒去我那領賞錢。”


    唐曼寧哪兒還看不出曼春問這話是有緣故的?她到底不是真莽撞,便也閉了口,等到迴了自己住處,打發了閑雜人等,才叫了葛嬤嬤和李嬤嬤進來,“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當著兩位姑娘的麵,李嬤嬤不敢說,葛嬤嬤就更不敢說了。


    唐曼寧就急了,“我如今管著這家,總該叫我知道是什麽事吧!你們就是不說,我早晚也能問出來!”


    李嬤嬤神色就有些猶豫,她看了看大姑娘身邊的二姑娘,“這事醃臢,原本不該讓姑娘們聽見……”


    曼春就站起身,“我迴避一下。”


    唐曼寧皺了皺眉,想了一想,微微點了點頭,曼春就去了西間裏屋。


    葛嬤嬤看了一眼李嬤嬤,勸唐曼寧,“這事兒還是等老爺迴來交給老爺處置為好。”


    唐曼寧長出了一口氣,“可總也該讓我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吧?”


    她看著倆位嬤嬤,試探著問道,“是後罩房裏哪個丫頭受傷了?……給欺負了?”


    “是石榴。”


    這個答案實在讓人意外,唐曼寧過了好一會兒才找迴自己的聲音,“怎麽是她?她昨兒夜裏沒在這邊?迴了後罩房?”


    葛媽媽麵容苦澀,出了這樣的事,她這個管事嬤嬤是要說說話的,“昨兒有小丫鬟說她睡了,其實不是睡了,是迴後罩房去了,那兩個賊人也不知怎麽摸到了後罩房,她睡覺愛點著燈,不找她找誰?她那屋裏又頗有些財物,錢財晃眼……”


    葛嬤嬤從袖袋裏掏出一包東西,擺在曼寧跟前的桌子上,“我瞧著這幾樣像是姑娘的東西。”


    那裏頭有一對六兩重兩寸寬的鏨牡丹銀鐲,唐曼寧認得這對鐲子是她的,有一次她看到一副好看的牡丹圖,就央了兄長去描摹下來,畫了圖去銀樓請了老師傅打製,上頭的牡丹花仿佛會隨風擺動似的,花蕊用的是磨得極細小的蜜蠟珠子,打這麽一對鐲子花的工錢比鐲子本身還貴,她因為特別喜歡,便舍不得帶。


    哪知卻被人鑽了空子。


    餘下的幾件首飾,雖說用的材料尋常,卻也無一不是精工打製。


    唐曼寧氣得直捶桌子。


    過了好一會兒,她總算平靜了心緒,“真是把她家三輩子的老臉都丟盡了!先關到柴房,等老爺迴來了,這事就交給老爺處置,不論是趕出去,還是遣迴王家配人,以後我不想再見到她。”


    她們這邊的聲音,一簾之隔的曼春聽得清清楚楚,等屋裏隻剩下了唐曼寧,她悄悄地掀開簾子出來了。


    “讓你看笑話了……家賊難防,我這院子裏竟養了這麽個……”


    曼春想了想,覺得這事兒還事應該和姐姐說說,“她是你屋裏的大丫鬟,金銀珠玉、好看的衣裳,這些東西天天從眼前過,姐姐你有時候又是個不走心的,她要動手實在是太容易了。”


    唐曼寧麵色沉鬱,“我自問沒有對不起她的地方,衣料、銀錢、飲食從來沒有吝嗇過,她是缺了吃的還是缺了穿的?”


    “……人心不足罷了。”


    半晌,唐曼寧歎了口氣,“若是把她趕出去,或是遣迴王家配人,她祖母那裏且不說,依她的性子必是不肯的,到時候鬧得難看了,連我也要沒臉。”


    “所以,葛嬤嬤說讓父親來處置這件事,我覺得是再合適不過的了,”曼春拍拍她的肩膀,又提了個建議,“我勸姐姐先別難過了,還是照著賬本兒查查都少了哪些,我不信她就隻偷了這幾樣東西,這些雖說不是特別貴重,卻都是外頭沒有的樣式,也值不少銀子呢,但凡偷東西的,都是從不起眼不值錢的小物件開始偷拿,之後才膽子越練越大。”


    唐曼寧愣了一會兒,為難道,“我的東西一向是她管著,賬本也在她手裏,還不知那賬本對不對,又如何查起?”


    她這麽一說,曼春也無奈了,想了想,“那就先照著賬本上查,沒準兒她想不到那麽遠呢?”後頭這句話說出來,曼春都覺得心裏沒底。


    果然,翻箱倒櫃的搜出了石榴管著的首飾賬,一翻開,兩人直接傻眼,前頭兩三頁還算整齊,後頭就完全不能看了,亂七八糟的記了些字,還有偏旁部首都不全的。


    “這叫人怎麽看!”唐曼寧一把將賬本扔在地上,氣唿唿的上去踩了幾腳。


    顯然這賬本是沒有用了。


    賬本沒有用,就隻能靠腦子想了,唐曼寧把葛嬤嬤和丫鬟們都叫了來,幫她一起迴想,先把成套的首飾都湊齊了,缺了哪樣就記下來,再迴想那些零散的,這樣一來,雖然肯定有一些會漏掉,卻也比對著那漏洞百出的賬本要來的強。


    曼春充當了一迴筆吏,幫著姐姐重新做了賬。


    唐曼寧看著賬本上那隔三差五就要出現一迴的紅勾,臉上麵無表情。


    曼春翻開另一本空白賬本,“先算衣裳還是先算布料?”


    唐曼寧氣哼哼的,“我不想幹了!”


    曼春忍著笑,“反正都已經這樣了,算清楚了,迴頭去跟她娘老子討賬。”


    “哼!她家的東西有哪樣是他們自己的?”


    “既然吃了虧,總不能連虧了多少都不清楚吧?衣料拿了也就拿了,就怕她看你的衣裳好,也偷了去,她又不能穿,若是拿到外頭換錢,惡心不惡心?”


    唐曼寧歎了口氣,“先從衣料開始吧。”


    曼春在姐姐這裏直忙到了月上柳梢,她已經沒力氣說話了。


    唐曼寧氣得要把石榴打死,被葛嬤嬤攔下了。


    因著這事,兩個姑娘倒都顧不上外頭的亂象了,隻是聽說父親仍舊不能迴來,不免在心裏擔心一番。


    這倆姑娘又不能出去,天天聽到的也隻是府裏采買上和衙門裏傳迴的消息,雖未曾親見,可那一樁樁慘事卻是實實在在的發生了。


    令人慶幸的是這一次匪患並未波及太大,五六天的工夫,無論城內城外,官兵所到之處,盡皆有所斬獲,未等這些賊人逃到遠處的城鎮和鄉下,就抓的抓殺的殺,令百姓們稱慶不已。


    而與此同時,海上卻集結了大批的船隻,戰事一觸即發。


    唐輜在衙門裏忙了幾天,總算得了半天的假好迴家洗洗澡整理整理自己。


    唐曼寧和唐曼春姐妹兩個得知父親迴來了,迎出去的時候眼眶都紅了——見著兩個女兒,唐輜也是高興,問她們這幾日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歇息,有沒有把書本扔下。


    唐曼寧接過湯盅奉到唐輜跟前,嗔道,“這幾日可把我們給嚇死了,哪讀得進書?到處都是這樣那樣的消息。”


    唐輜接過來喝了一口,“我在衙門裏就擔心你們兩個小丫頭害怕,還叫人給你們傳話,你說說你們四處派人亂打聽什麽?”


    “我們可不是亂打聽,家裏還不是進了兩個賊人?好在及時抓住了——”唐曼寧麵色一整,抿著嘴,“父親,我和你說個事兒。”


    難得見長女這幅表情,唐輜點點頭,“你說。”


    “要不是這迴抓著賊人起出贓物,我還不知道我屋裏的東西都要讓人搬空了,父親,石榴這丫鬟是不能留了,可她祖母和娘老子都是有差事的,我也不知怎麽跟太太說……”


    唐輜摸摸她的頭,“乖女兒,為這賤婢生氣不值當的,以後可不能這麽傻乎乎的了,凡事心裏得有本兒賬,知道不?”


    唐曼寧心裏越發覺得委屈起來,淚珠子要掉不掉的,偏偏強忍著,唐輜心疼她,就道,“乖乖,少了的爹爹給你補上,不傷心,啊——”


    “——真的?”


    “爹爹什麽時候說話不算話了?”


    唐曼寧歪著腦袋想了想,喃喃道,“也不用太多,不少銀子呢……”


    唐輜失笑,“這點兒銀子爹爹還是出得起的。”


    又對曼春說,“你跟你姐姐都乖,兩個都有份兒。”


    曼春笑眯眯的,“那把給我的分給姐姐一半兒吧?”


    唐輜高興起來,“好,好,也不用分,爹爹怎麽能委屈了你們?”


    好不容易哄得女兒破涕為笑,唐輜也不提那石榴的事,叫來宋大,告訴他,“等過幾日叫了銀樓的人來,給姑娘們打幾套好首飾,從我賬上出銀子,要是沒有喜歡的,庫房裏還有一匣子紅寶,就是螺鈿盒子裝的那個,拿出來用。”


    他看看兩個女兒,笑嗬嗬的,“——小姑娘們還是穿紅的好看。”


    忽然出手這麽大方,姐妹兩個雖然高興,心裏也有幾分不安,兩人互相看了一眼,曼春試探著問道,“爹爹是不是還要在衙門裏待一陣子,不能迴來?”


    被女兒問到臉上,唐輜道,“也不會待很久。”


    見兩個女兒臉上既擔心又懷疑,他隻好道,“如今你們表舅已經領人開船出海去了,捷報不日就到,這泉州城裏城外更加得小心著些,你們讀書也讀過當初禹王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爹爹不過是在衙門裏多住幾日,也沒什麽險情,不用過於擔心,將來剿滅了海賊,這海上岸上隻有更太平,不會再有百姓商旅受害。”


    這樣的道理兩人都懂,可畢竟是自己的父親,兩人拉著唐輜的袖子依依不舍的送別了,曼春倒還好,能克製住,曼寧卻狠狠地哭了一場,尤其看見宋大使人送來的寶石,更是哭得不能自己。


    ……


    女眷們坐在一起,議論紛紛,說起正月裏的那一場禍事,以及後來的戰事,誰家立了戰功,誰家破敗了,誰家原來竟和海賊們是一夥,說得津津有味。


    曼春心裏卻想著那些死去的、受了傷害的人們,雖然互不相識,可是原本曾經生活在同一片天之下,曾經共飲一江之水,如今卻魂飛縹緲。


    街上的人越來越多,衙役們開始維持秩序,留出了中間寬闊的道路,看熱鬧的人擠擠壓壓的擁堵在路兩旁,還有不少小商販穿梭其間,仿佛慶典一般。


    她有心想去走廊上走走,可剛一開了條門縫,就不得不被外頭的喧鬧聲攔住了腳步。


    石二姑娘看出她的不自在來,拉著她的手低聲道,“忍一忍吧,等人少些了再出去。”


    小蛟兒今天也出來看押解,自從海蛟王落網,這些日子他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既亢奮又清醒且茫然的狀態中,仿佛做了一件大事之後便虛脫了似的,做什麽都沒有意思。


    對他來說,離開賊窩是解脫,也是新生。


    王將軍兌現了他的諾言,沒有治他的罪,還許他恢複姓名。


    他原本姓成,被擄時年紀還小,隻記得當時是跟著父母坐船,沒有大名,隻有一個小名叫“鐵生”,這些年下來,口音早已改變,家裏是做什麽營生,哪裏的籍貫,都不記得了。


    不過,沒有關係,他從今以後,就是個新的人了。


    他要重新做人。


    今天,他特意提前定了個雅間,請了孫千戶他們幾個吃飯,不過,在這之前,他要好好看看海蛟王這些人的下場!


    成鐵生要了一壺好酒,坐在窗前獨自飲著,看著樓下歡唿的人群,一輛輛的囚車,他覺得自己便是不喝也醉了。


    “你們聽說了沒?這迴能把這些海匪剿滅,其實是因那匪首的義子提前招了安,貢獻了地圖,才能這麽順利。”


    “不錯,浪子迴頭,可謂是義舉。”


    “什麽浪子迴頭,那海上的把戲誰不知道?什麽義子,不過是個孌童罷了,也配一個‘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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