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熱熱鬧鬧,成鐵生卻如墜冰窟。


    囚車由於人群的擁擠而放慢了速度,車上囚籠裏的犯人多數蓬頭垢麵,頸項和雙手雙腳都戴了鐐銬,鐐銬被鎖在囚車上。


    一輛囚車晃動了兩下,犯人衣衫破爛,腳上也沒有鞋,麵對街市上人群的指指點點,神情麻木,酒樓大門前高挑的旗幡劃過他的臉,他抬起眼睛,往上看了看,這無意間的一個舉動卻令他突然瞪大了雙眼,震驚地張開嘴想要大喊,卻隻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在上囚車之前,每個犯人的嘴裏都被塞了胡桃。


    那犯人使勁搖晃著囚籠,仿佛恨不得立時能跳出去。


    人群中有人喊道,“看那個!他還想逃哩!”


    這一聲喊,頓時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光天化日之下,又有這麽些官兵圍著,難不成還有人敢劫囚車?一時間許多人都這樣想,還有些膽大的想要往前湊一湊。


    囚車周圍的官兵立刻緊張了起來,外圍拿著長矛的士兵嗬斥著阻擋人群,一個騎馬的軍官來到囚車跟前,抬手就是一鞭,“賊囚!還嫌死的晚嗎?”


    那囚犯挨了兩下,兀自不肯罷休,晃動著囚籠和鐐銬。


    那軍官抬頭朝樓上看了一眼,給身邊人使了個眼色,轉過來舉著鞭子罵道,“都退後!這是重犯!再有敢上前的,同罪論處!”


    人群中喧嘩更甚。


    曼春正聽楊玉桂嘰嘰喳喳講她的一對鸚鵡養了兩年了,卻總也不開口,不知是什麽緣故——然後就聽見樓下傳來的喧嘩聲。


    姑娘們唿啦啦都跑去看,趴在窗台上往外瞧,擠來擠去險些把簾子打掉,楊玉桂擠在角落裏,踮腳撥開幔子,她迴頭看看,見唐曼春仍舊端坐,便朝她招招手,“快來瞧,底下有個犯人瘋了哩!”


    聽著外頭鬧哄哄的,曼春心裏有些忐忑,她笑著朝楊玉桂擺擺手。


    楊玉桂見她不肯,也不勉強,就扭頭去看。


    曼春暗暗思量,今天可不要鬧出什麽亂子……她悄悄問石二姑娘,“先前這些囚犯不是都關在城外衛所裏?怎麽又從城裏走這一遭?”


    石舒蘭接過丫鬟遞過來的手爐,輕輕哼了一聲,道,“聽說是府尊大人一力主張令這些囚犯遊街,說是可以安撫民心,震懾宵小。”


    曼春驚了一下,“城裏這許多人出來看熱鬧,若有個差池可怎麽辦?”


    唐妍叫人上了新果盤,拍拍手,喊了小姑娘們迴來。


    雅間裏又重新熱鬧起來。


    囚車緩緩駛過酒樓,那犯人仍舊扭著脖子,扒在囚車上死死的盯著旗幡的方向。


    先前的軍官始終騎馬跟著囚車,見狀便問他,“你剛才看到了誰?”


    囚犯陰著臉,看也不看那軍官。


    成鐵生躲在窗後,汗如雨下。


    好半晌,他閉了閉眼睛,站起來往外歪歪身子,眼見著城門的方向已經看不到官兵的隊伍,他怔怔的低頭發了一會兒呆,才發現自己衣襟上沾了酒水,就叫了酒樓夥計進來,“這附近有沒有成衣鋪子?”


    那夥計知道這位年輕的客人將雅間包了一天,這一整天都是他伺候著,便小心地問道,“成衣店倒是有,就是不知客官要什麽樣兒的?”


    成鐵生掏出個五兩的銀錠,“與我身上這件差不多就成,要好的。”


    那夥計悄悄打量了兩眼,躬身給他添了茶,笑道,“您稍待,小的這就去。”


    夥計開門出去了,成鐵生也一同往外走了幾步,站在走廊上往下看了看,樓下大堂裏沒多少酒客,倒是二三層的雅間,尤其是靠大街的這邊,不斷有人進出。


    他忽然瞧見樓下大堂進來個眼熟的,急忙招手喊道,“孫大人!”


    孫承嗣抬頭看了看,見樓上成鐵生正在對他招手,就點點頭。


    成鐵生告訴夥計不用去成衣店了,隨後急匆匆下樓相迎,孫承嗣叫隨從在樓下開了一桌,便跟著成鐵生去了二樓雅間,“我還道來早了,原來你也看熱鬧來了。”


    夥計捧了熱茶來,成鐵生揮手叫夥計退下,執壺為兩人倒了茶水,道,“也不算是看熱鬧,不過是做個了斷罷了。”


    孫承嗣欣賞他的坦然,點點頭,“以後你有什麽打算?迴鄉務農?”


    成鐵生猶豫了一下,他低頭喝了口水,沉默了。


    孫承嗣也是曆過劫遭過難的,見狀便沒有多說,隻是吩咐夥計上來酒菜。


    成鐵生想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道,“孫大人,您是英雄好漢,我是真心是敬佩,我從小習武,也有幾分拳腳,若是入伍做個小兵……您、您能不能收下我?”


    一陣女子們的說話聲從樓上傳來,聽著樓上忽大忽小的喧鬧聲,孫承嗣叫了夥計進來,問道,“樓上是什麽人在喧嘩?”


    夥計笑道,“小的也不知,隻聽說是幾位官老爺家的女眷。”


    唐輜剛才在樓下的時候就瞧見巷子裏仿佛有唐家和李家的馬車,心說這多半是來看熱鬧的——自從那一次唐家姐妹救了他,因著事涉剿匪,為了保密的緣故他也沒能表示一二,如今諸事已畢,正該去好好感謝一番……有機會也去瞧瞧那小丫頭,當初可把她嚇得不輕。


    喧鬧聲小漸漸了下去,那夥計見他沒有再問的意思,就躬身悄悄退下了。


    唐輜關了雅間的門,轉過來坐在桌邊,沉吟道,“你有難處?”


    “……是。”成鐵生自失一笑,“我這樣的人,就是迴到家鄉也是丟祖宗的臉,與其受人白眼,還不如想法子搏個前程,我識字不多,還是年幼啟蒙事學過一些,指望讀書成就功名,那是妄想,又有過去的事,誰會容我出頭?至於行商做買賣我也不懂,剩下的唯有一把子力氣,還不如從軍,上陣廝殺掙一場功名。”


    孫承嗣想了想,“何不迴鄉守孝?守幾年孝,若得鄉裏耆老的褒舉,日子未必過不下去。”


    成鐵生卻搖搖頭,苦笑道,“父母喪身大海,連骸骨也進了魚腹,已無孝可盡。何況我那時年紀雖小,卻還記得父母曾歎息族人貪得無厭,想來我家出事後,家產多半已被族人分盡,迴去了也不過是被人欺淩罷了。”


    孫承嗣想告訴他,“你以為軍中就是那麽好混的?”但想想又作罷了,對於成鐵生來說,要想穩妥,便拿了賞錢去鄉下買幾塊地,要麽便做些經營買賣,但是若想出人頭地,他雖有個招安的名頭,到底出身路子不正,貿然投軍,沒有根基隻怕也要被人瞧不起。


    這一次押送囚車的差使除了朝廷派的監軍,還有王十七手下一名副將和他的長子王敬臣。


    王十七領著人送別了監軍大人和押送囚犯的隊伍,天色已然不早了,他又與董知府、石提舉等人寒暄了一會兒,以軍中尚有公務為由借故推辭了宴請。


    董知府一腔熱情被潑了冷水,臉色有些淡淡,王十七不以為意,客客氣氣的送走了石提舉,又與唐輜、李齡打了招唿,便上馬走了。


    一眾官員都等著董知府上轎,董知府瞧瞧唐輜,見他和李齡站在一起小聲說著什麽,就開口打斷了他們,“唐大人?李提舉?——王將軍這是何意?難不成對本官有什麽怨言?”


    唐輜道,“想來是公務要緊,耽擱不得。”


    李齡並非董知府轄下,跟著笑了笑,卻沒有迴答。


    董知府看著他們,臉色越來越冷。


    眼看著場麵越來越僵,也不知是哪個突然推了毛通判一把,將他推出人群。


    當著董知府的怒火,毛通判不敢多說,心裏卻將那個將他推出來的人罵個半死,他戰戰兢兢的深施一禮,“府尊……”


    “何事!”


    毛通判擦了把汗,“……舍下備了酒席,還請府尊賞光——”


    “不必!”


    等董知府一甩袖子上了轎,毛通判直起腰,猛地轉身正待計較一番,卻見眾人正三三兩兩的散開,或是乘轎或是坐車,竟無人理他,他漲紅了麵皮,隨手一指,將一個平時常在他麵前奉承的屬官叫來,大聲叱道,“剛才是誰推我?”


    那人官職卑微,剛才董知府發火時他站在後頭連頭也不敢抬,哪裏知道是誰暗算的毛通判?何況周圍那麽多人,他可不敢得罪,便賠笑道,“屬下、屬下站在後頭,未曾抬頭,實是沒瞧見。”


    且不論毛通判在後頭如何發火,李齡放著自己的轎子不坐,跑去了唐輜的車上,咕嘟咕嘟一氣兒灌了半壺茶,又抹了把臉,勉強壓下怒火,“你怎麽就忍得住?就任他這麽騎在你頭上?好歹也是二甲進士,這泉州知府他做得,你就做不得?叫老子也跟著受氣!”


    唐李兩家既是世交又是姻親,兩人從小便相識,唐輜知道他的脾氣,不慌不忙的又給他斟了杯茶,“你急什麽?他族叔董閣老年紀老邁,早有人盯著了,用不了兩三年就得下來,到時候就是咱們不動他,也自有人要讓他動一動。”


    李齡冷笑,“難不成你還要忍?”


    唐輜笑了笑,“董閣老年紀老邁,又沒什麽大功績,不過是熬資曆熬到了年頭,入了閣又不得聖上看重,去年還因為治河銀子的事和陶閣老起了嫌隙,他就是不想致仕也不行了,話雖如此,他臨走前要安置幾個親信族親,別人也不能一點臉麵也不給他——既然要動這姓董的,就不能讓他再有機會翻身。”


    李齡緩了神色,“有什麽打算?”


    唐輜就低聲說了幾句,李齡就有些感興趣了,“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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