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春拍開自己院子的門,童嬤嬤嚇了一跳,昨天說好了等天亮以後給二姑娘送衣裳去,這會兒天色才……蒙蒙亮,正冷著,二姑娘怎麽自己迴來了?


    待看見後頭跟著的雲珠,童嬤嬤提起來的心就放下了,道,“姑娘怎麽這麽早就迴來了?這還沒歇兩個時辰哩。”


    曼春不好多說,問童嬤嬤,“我的衣裳呢?”


    “剛熏上,還有些涼,姑娘等等再換吧?廚房裏熬了粥,給姑娘盛一碗暖暖身子?”


    曼春一指身後的雲珠,“給她盛一碗吧。”


    曼春進了屋,雲珠看看童嬤嬤,有些不明白二姑娘急得什麽,她笑笑,道,“嬤嬤先服侍姑娘吧,我去廚房要碗熱水喝。”


    童嬤嬤就便領了雲珠去了廚房,對宋大家的道,“給這小丫頭盛碗熱粥,大清早冷冰冰的跑了一路,別凍著了。”


    宋大家的正切著雞絲,聞言笑了笑,擦了擦手,“可趕巧了,今兒早上有羊肉蘿卜粥,補氣血益虛勞,再好沒有的了。”


    曼春進了臥房,坐在爐子邊上緩了緩,就去開了櫥櫃,從裏頭搬出個盒子來,盒子裏的東西不多,有契書也有銀票,她想了想,把盒子暫且放到一邊,找出結實的棉布飛針走線的縫了個雙層的寬腰帶,童嬤嬤端了早飯進來時,腰帶才縫到一半。


    童嬤嬤催她吃飯,曼春應了一聲,卻沒有動,童嬤嬤勸道,“人是鐵,飯是鋼,昨天折騰了半宿,姑娘能不餓?要做什麽,吃飽了飯才有力氣。”


    “我縫完這兩針就吃。”曼春答道。


    “姑娘要縫什麽?我來給姑娘縫。”


    童嬤嬤過來要接手,曼春道,“就這點兒了,快縫好了。”她想了想,對童嬤嬤道,“嬤嬤能不能去找一套小屏去年的舊衣裳來?……別讓別人知道。”


    童嬤嬤疑惑,“要她的舊衣裳做什麽?”


    “嬤嬤快去吧,自然是有用的。”


    腰帶縫好了,曼春找出油紙裁成許多小張,把那些銀票和契書緊緊裹成一個個小卷塞進腰帶裏,這腰帶的一端是抽繩,另一端是縫死的雙股繩,她把腰帶圍在中衣和棉襖之間係緊了,隔著棉襖摸了摸,發現不仔細摸的話是摸不出來的,就略略放了心,見那腰帶還癟癟的,她索性往裏頭塞了些成色好的小錠金銀,直到塞得沉甸甸的。


    童嬤嬤有些不明白,她關了門問,“姑娘弄這個做什麽?”


    “昨兒夜裏鬧的那一場倒提醒我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身上總要帶些傍身的東西——先前天剛亮時的那一陣動靜嬤嬤聽到了沒?”曼春見童嬤嬤搖頭,就道,“也不知是哪一家倒了黴,萬一這城裏被賊人鬧將起來,咱們躲在這深宅大院裏也不是完全之策,若是躲了出去,萬一走散了,兩手空空吃什麽喝什麽?”


    “這……不至於吧?”童嬤嬤麵帶猶豫。


    “怎麽不至於?”曼春道,“等吃了飯,叫人套車,再叫上幾個人,您替我去鋪子裏走一趟,告訴他們隻要賊人沒有伏法,這一陣子能不開張就不要開張了,銀子什麽時候都能賺,人卻不能沒了。”


    一聽曼春說起鋪子,童嬤嬤也擔心兒子,便恨不得立時就叫人套了車過去,曼春道,“不要急,得先知道外頭的動靜,要是情形不好,我也不放心讓您去。”


    結果童嬤嬤也縫了兩條這樣的腰帶,一條圍在自己腰上,另一條給她兒子帶了去。


    曼春吃了飯,匆匆換了衣裳,將童嬤嬤找來的小屏的舊衣裳穿在了裏頭,說是舊衣裳,一沒補丁二沒磨毛,不計較布料和花色的話,倒也能穿——她記憶裏泉州城中並沒有出什麽大亂子,可還是心裏沒底,要真是哪裏出了什麽岔子,她把衣裳反過來一穿,扮成個小丫鬟的樣子,倒也不引人注目。


    前院總算傳來了消息,早晨的事倒真不是曼春多想,而是離這裏隔著兩條街的地方有個富戶家裏的庫房被撬了,不僅庫房被撬,還死了好幾個人,那裏的鄰舍聽到隔壁動靜不對,等天亮了就大著膽子去敲門,卻被那滿地的鮮血嚇得大叫著四散而逃。


    這樣一來,就幾乎是鎖定了附近必有匪寇。


    官軍將那條街附近跟犁地似的裏裏外外搜了幾遍,都沒找著兇手,便將搜索的範圍往外擴了幾條街。


    唐家的附近住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官員的宅邸,富戶的花園,還有一些往外出租的精致宅院,發生了這樣的血案,雖然有官兵在附近,卻也不免人心惶惶,童嬤嬤迴來的時候正遇上官兵在街上盤查,知道是唐同知家的車,仍舊將裏外都仔細查了一遍,又詢問了他們的去處。


    童嬤嬤不好說是去了自家姑娘的鋪子裏查看,畢竟二姑娘年紀還小,說出去人家也未必信,就是信了,於二姑娘的名聲也沒什麽好處,就道,“忙過了年,主人家開恩,容許我去看看兒子,隻是這街麵上……不敢久待,就迴來了。”


    官軍見她穿得體麵,出門坐車,知道必是同知老爺家有臉麵的老仆,說話就客氣了幾分,見沒有可疑的人,很快就放行了。


    童嬤嬤迴來見了曼春,心有餘悸的講了外頭的光景,“街上的官軍少說也有百十人,一個個配著刀槍甲胄,要不是有府裏的名頭,不知要被留到什麽時候哩!”


    曼春問她,“鋪子裏怎麽樣?人都還好吧?我的話告訴他們了嗎?”


    “說了,都說了,我過去的時候店還沒開呢,聽說旁邊綢緞鋪子也準備歇幾天,先不開門,如今官軍在城裏橫衝直撞的,萬一有個閃失就得不償失了。”


    唐曼寧聽了幾句就明白了,“嗯,這倒也是個穩妥的法子。”唐曼寧的書肆掌櫃年前迴鄉探親去了,如今還沒迴來,書肆的大門也還關著,到不用為關不關鋪子而煩心。


    不過唐曼春還是提醒她,“你那鋪子裏要是有什麽貴重的貨物,最好還是叫人收起來,換個穩妥的地方擺放,畢竟這世上從來不缺趁火打劫的。”


    “嗐,一個賣書的鋪子,能有什麽值錢物件?左不過那幾杆筆、些許紙張罷了,隻是要防著鋪子叫人砸了燒了毀壞東西。”


    曼春給童嬤嬤使了個眼色,“一早出去跑了這麽一趟也辛苦了,嬤嬤迴去歇歇吧,看看我那屋裏頭有什麽要收拾的,也告訴她們不必驚慌害怕,外頭的官軍再多,也不能搜到咱家後宅裏,何況家裏這麽多人裏裏外外查了這麽多遍,那幾條大狗也不是白養活的,真要有什麽,大叫一聲,那賊人也得嚇跑。”


    童嬤嬤明白她的意思,這是讓她迴院子裏守著,畢竟曼春如今的家當漸漸豐厚起來,身上雖揣了些,在櫃子裏鎖著的也不少,她院子裏服侍的那幾個雖說都可讓人放心,可眼下人心惶惶的,難免沒有疏漏,要是讓人摸到屋裏順手牽羊,迴頭就說不清楚了。


    童嬤嬤點了點頭,“姑娘中午想吃些什麽?等做好了我送來。”


    唐曼寧笑道,“不用,叫大廚房裏做好了送來也是一樣的。”


    “我想吃小五她娘做的小酥肉,沒有的話紅燒肉也成,”曼春笑著對姐姐道,“我現在不光缺覺,還特想吃肉吃葷腥的。”


    唐曼春此時眼下一片微微泛青,整個人看起來疲倦得很。


    “知道自個兒缺覺還不睡去?”唐曼寧就趕她迴去睡覺,“睡醒一覺再過來。”


    曼春挨著姐姐,抱著她的胳膊不肯撒手,“我不,我要在姐姐這裏睡!”


    唐曼寧伸指戳戳她腦門,“大清老早把人折騰起來的也是你,嚷著要睡覺的也是你!”埋怨歸埋怨,還是叫人鋪了床,往爐子裏添了些炭火,嚴嚴實實的給她蓋了兩床被子,邊邊角角都掖緊了。


    曼春往床裏挪了挪,“趁著這會兒沒事兒,姐姐也眯一會吧?”


    “怎麽沒事?還有一堆事情等著我呢!你要是能替了我,我也省心了,快睡吧!抓緊時間睡,等會兒要是真有官軍查進來,想睡也沒得睡了。”


    曼春聽話的閉上了眼睛,幾乎瞬間就睡著了。


    唐曼寧放輕了唿吸,等了一會兒,見妹妹確實睡著了,便起身來到外頭,李嬤嬤已經在這裏等著了,“各處都還好吧?……”


    李嬤嬤點了點頭,也跟著放低了聲音,“各處都好,隻是兩位姨娘那裏有些小事……”


    唐曼寧冷笑,“怎麽?她們又要什麽?”


    “袁姨娘說胃口不好,嫌今天早晨的飯菜沒有素的,魏姨娘道昨兒一夜吵得沒睡著覺,老奴已經跟她們說明白了,這幾天不同以往,不光是兩位姨娘,就連姑娘們也是不得不受些委屈的,她們才沒話了。”


    唐曼寧歎了口氣,“罷了,她們如今畢竟嬌貴著,迴頭還是叫人去外頭找找看,城門雖說關了,也未必買不到菜蔬,再不濟,找親戚家挪借些也不是不成的。”


    唐曼寧睡得正香,被姐姐推醒了。


    她嚇了一跳,忍著頭暈目眩坐起身來,“姐姐?”


    唐曼寧有些慶幸之前沒有勉強她脫了衣服再睡,她用力把曼春從床上拽了下來,“快穿上鞋,跟我去前頭!”


    曼春踉踉蹌蹌地跟在曼寧身後,小步子倒得飛快,“姐姐?姐姐!怎麽了?”


    唐曼寧略略放慢了腳步,免得她跟不上,“外頭有官兵要進來查看,我讓宋大派了人跟著,你和我去前麵東跨院避一避,一會兒見了人,拿袖子擋著臉,知道了嗎?”


    曼春嚇了一跳,“他們怎麽敢進來搜查?”


    眼看前頭就到了地方,唐曼寧迴頭看了她一眼,“把臉遮上。”


    曼春趕緊抬起袖子。


    先前跟在身後的婆子和丫鬟們這會兒都圍攏上來,張開幔子,遮擋住了那些官兵們的視線。


    站在樂誌堂廊下的一個軍官正由宋大陪著說話,見來了女眷,便唿喝一聲,“轉身!不許亂看!”


    那些士兵手裏的刀槍未曾放下,卻一個個都轉過身去轉過身去,絲毫不敢撒開眼睛亂看。


    進了東跨院,跟著姐妹兩個服侍的婆子當即就關了院門,插上門閂。


    宋大跟那軍官說道,“千戶大人,請跟我來。”


    那軍官點了點頭,叫了兩個手下跟在自己身後,又吩咐留下的那些兵士,“都規矩些,不許惹事!不然軍法懲治!”


    曼春隔著院牆聽到外頭的動靜,小聲地對姐姐說道,“昨天夜裏都沒有進來搜,怎麽今天——”


    唐曼寧進屋坐下了,才道,“說是在外牆那兒發現了什麽可疑的蹤跡。”


    曼春吃了一驚,“是哪兒的外牆?前頭還是後頭?”這宅院前後門和角門都養了狗,若是進了生人,不可能不被發現。


    “是花園子那邊兒的東牆,咱家養個狗,丁點動靜都瞞不過,也就花園子樹多,隔壁那家又是好清靜的,別說藏個人了,你記不記得?去年有個賊楞是在他家藏了一個多月,才叫人發現了。”


    東牆?那不是離她的院子最近?童嬤嬤她們不會有事吧?她不禁擔心起來。


    唐曼寧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父親也從衙門那邊送了信來,叫家裏盡量配合著,若真是有賊人潛了進來,咱們這一大家子人有幾個能應付的?隻要他們行事規矩,要搜就搜吧——你還困不困?困的話就再睡會兒。”


    曼春心道,這樣要是還能再睡著,那心也太寬了——搖搖頭,“剛才這一路小跑跑的一點困意也沒了。”


    唐曼寧覺得腦袋暈沉沉的,她捶捶眉心,搖了搖頭,閉上眼睛再睜開,越發覺得困倦,仔細算算,昨天夜裏隻睡了不到兩個時辰,“真不困?你不困的話就替我一會兒,我可是撐不住了,得先睡會兒養養神,等他們弄完了你告訴我。”她和衣往羅漢床上一躺,翻了個身挪到裏頭,把被子往身上一搭,閉上眼就睡著了。


    曼春怕她睡著了凍著,趕緊去叫人把爐子抬近了些,見她睡得熟,便躡手躡腳的出來了。


    院子裏站著的婆子們大多都有些眼生,曼春見葛嬤嬤不在,曉得她應該是有事要做。


    院門關著,外頭還站著不少兵丁,曼春雖有些口渴,卻沒有吱聲,她轉身進了屋子,找出昨天夜裏的一壺涼茶,喝了一口抿在嘴裏,暖熱了才一點點咽了下去。


    一想到家裏可能真的潛進來賊人,曼春隻覺得雞皮疙瘩都要立起來了,她心裏琢磨著若是賊人真的是從東牆翻進來的,會躲到哪裏還真不好說——姐姐和她的院子都有可能,畢竟圍牆不高,或者去客院,那裏人少,或者與她院子緊鄰的後罩房,若是翻牆進了姐姐或者她的院子,就也有可能去了別的院子,兩位姨娘……


    她懊惱的咬住嘴唇,怎麽把兩位姨娘給忘了!


    她看看裏屋裏睡得正憨的姐姐,出來叫了個婆子,對她道,“你去問問葛嬤嬤,或者李嬤嬤也行,兩位姨娘那裏人夠不夠使?”


    那婆子應下了,等她一出去,院門就又閂上了。


    曼春情不自禁地看看周圍,這東跨院的圍牆倒是比後宅的都高些……不怕不怕,院子裏這麽些人守著,那賊人不敢來的。


    曼春胡思亂想了一陣,輕輕跺了跺腳,有個站在廊下的婆子小聲道,“姑娘若是冷,不如進屋裏暖和暖和?”


    她心不在焉的點點頭,心道站在外頭也不是個法兒,就道,“你們聽著些動靜,有事速來迴稟。”


    曼春抱著爐子烤了好一會兒,才把手腳烤熱乎了,她心想那去傳話的婆子怎麽還沒迴來,就聽到外頭大門被拍的砰砰響,剛站起來問了句“是誰來了?”一旁的羅漢床上睡得正香的唐曼寧骨碌一翻身就坐起來了,“怎麽了?”


    曼春怕她嚇著,忙道,“沒事,沒事,我叫人去傳話來著,興許是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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