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之下,給楊瓚送上梯子。隻要牢固不斷,借力向上爬,已是必然。

    朱厚照被楊瓚說得熱血沸騰。功比漢武唐宗,為萬世稱頌,想想就很激動。

    自外邦引入糧食倒不是難事。難的是,如何在皇莊耕種。萬一走漏消息,又會被言官噴口水。

    看出朱厚照的猶豫,楊瓚上前半步,如此這般,這般如此講述一番。

    朱厚照舒展眉心,眼睛越來越亮。

    “楊先生以為有用?”

    “臣以為有用。”

    “好!”

    朱厚照痛快拍板,就這麽辦!

    “陛下英明!”

    楊瓚行禮,告訴自己,放心還早。隻是邁出第一步,其後必有更多阻力,必要振作精神,才能同某些愛好挑事的同僚大戰三百迴合。

    熊孩子犯熊,冒險陪上一迴,又有何妨。

    為胸中僅存的熱血,楊小探花握拳,拚了!

    正德元年,正月庚子,楊瓚迴京第三日,天子駕臨奉天殿。

    受夠西角門的逼仄,接到換地早朝的口諭,文武群臣無一人反對。

    禦階前,站著一身蟒服的穀大用。

    昨日,楊瓚上請完畢,順帶又抽劉公公一頓。讒言惑君,不將天子帶向正道,兩罪並罰,抽得比上次更狠。

    朱厚照沒有阻止楊瓚。

    經過楊侍讀的一番剖析,朱厚照驟然發現,在胳膊不夠粗之前,嚐試和群臣掰腕子,實在不是個好主意。就算贏了,也會疼上十天半個月。

    身為天子,本應是操控棋局之人,擼袖子親自下場,實在不夠明智,完全是傻到冒煙。

    不承認自己犯熊,錯的必須是旁人。

    想到劉瑾幾番“進言”,朱厚照差點親自動手。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劉公公這頓抽都是“實至名歸”,半點也不冤枉。

    於是乎,“短暫”間隔之後,噩夢成真,劉公公二次臉腫,複成豬頭。

    據言,因樣子過於淒慘,司禮監王提督都生出惻隱之心,對下邊的人發話,在消腫之前,輕點收拾。

    輕點下手,而不是不下手。

    劉瑾關在屋裏,對著牆角垂淚。

    想幹點壞事,怎麽就這麽難?

    姓楊的是他今生最大的克星,沒有之一!

    “天子升殿,跪!”

    比起劉瑾和張永,穀大用的聲音少去幾分尖銳,聽著還算順耳。

    楊瓚隨群臣跪拜,起身時不小心按到前臂,好懸沒有呲牙咧嘴。

    抽人是個力氣活,想要可持續發展,必要勤加練習。

    大殿之上,文武皆以為將繼續昨日“議題”,要麽天子暴怒甩袖,要麽又有幾個倒黴蛋被大漢將軍拖走。

    不料,朱厚照改換作風,雷厲風行,不給群臣開口的機會,先一步令穀大用宣讀聖旨。

    “天子敕:召前總鎮兩廣地方太監韋經還朝,查貪汙稅銀,依律嚴懲。”

    “召鎮守江西太監董讓,鎮守薊州太監劉琅還朝,交司禮監法辦。革鎮守山東太監朱雲,鎮守陝西太監劉雲三年祿米。”

    “命錦衣衛嚴查各地鎮守太監,凡有貪酷擾民,斥而不改者,俱押解還京,別選廉正者代之。”

    首道驚雷炸響,群臣尚來不及反應,穀大用已開始宣讀第二道旨意。

    “敕刑部大理寺,聯合錦衣衛東廠,嚴查選婚太監違法之事。各府州縣,凡有女子舉送,當地選婚太監,衙門官員,俱要嚴查。證據確鑿,當究治其罪,絕不姑息!”

    聖旨宣讀完畢,穀大用退到一側。

    俯視群臣,朱厚照開口道:“皇莊乃天家私產,管事放縱下人違法,收取過往貨稅,朕已下令錦衣衛徹查。凡參與者,內侍法辦,餘者交送當地府衙。”

    不等群臣出聲,朱厚照拋下又一顆驚雷。

    “昨日,聞王卿家所言,朕甚感民生之艱。”

    故意頓了一下,等眾人的心提到嗓子眼,朱厚照才接著道:“自今日起,凡皇莊所在,留內官三人管理莊田內事。另設校尉十人,力士數名,由南北鎮撫司調撥,盤查寧晉、靜海、永清等縣官道。凡私設關卡一律廢除。濫收貨稅路稅盡皆交還,涉事之人嚴懲不貸!”

    殿中落針可聞,朱厚照嘴角差點咧到耳根。

    楊先生不說,他還不曉得,各地官府衙門,除正稅上交朝廷,雜稅多留庫房自用。

    皇莊向來往商人收稅,的確不對。府州縣衙門雁過拔毛,不隻商人,農人的幾個銅板都不放過,更是大過。還有臉說朕昏庸?

    彈劾皇莊管事不法,好,朕處置!

    向往來客貨收稅觸犯律條,好,全部廢掉!

    隻是朕不收,皇莊所在地的官衙也要仿效而行。誰敢收,被錦衣衛查到,統統剁手!

    哭窮?

    朕不管。

    誰上疏彈劾的找誰去。

    站在文臣隊伍裏,楊瓚低著頭,表情肅然,目光清正。對於給天子出了這樣的主意,全無半點負擔。

    事實上,如果不是下手有點狠,抽得劉公公無法見人,他倒想推薦劉瑾出任寧晉縣皇莊管事。

    一來,把這顆釘子從朱厚照身邊啟走。二來,以劉公公的手段和韌性,對付當地官員當是綽綽有餘。

    甭管是好是壞,隻要用處得當,都能發光發熱。

    無奈,下手有點太快,劉公公有段日子不能見人。

    楊瓚抿了抿嘴唇,頗有些遺憾。

    第七十七章解局三

    連聲驚雷炸響,奉天殿中,群臣猝不及防,皆是目瞪口呆。

    升殿之前,眾人想過多種可能,全然沒有想到,天子會毫無預兆,突然“讓步”。事先沒有任何準備,連領旨謝恩都慢了半拍。

    內閣反應最快,當先行禮。

    “陛下聖明!”

    兩班文武這才如夢初醒,連忙跪地,山唿萬歲。

    倉促之下,動作不夠整齊劃一,聲音也是參差不齊。

    坐在龍椅上,朱厚照俯視眾人,心情格外的好。

    朝堂上垂紳正笏,風儀嚴峻,背地裏簠簋不修,貪得無厭。這樣的人,憑什麽指責他的不是?憑什麽指著他的鼻子斥“庸碌”“昏聵”!

    眾人跪在地上,山唿萬歲聲不絕。

    朱厚照居高臨下,許久才叫起身。如果不是楊先生在列,必要讓他們多跪一刻。

    不是少年天子又犯熊,實因垂繼大統以來,這樣的場麵少之又少。

    早朝之上,群臣出列,不是指責他好玩,以致懈怠朝政,就是諷諫他好武夫之道,有失體統,要麽就是盯著皇家內庫,各種挖錢。

    在群臣眼中,他做什麽都不對。

    除了乖乖從內庫掏錢,對言官的諷諫唯唯應是,其他的,多吃塊豆糕都是違背禮儀,奢靡浪費。

    敲著膝蓋,掃過眾人臉上的表情,朱厚照心中隻有一個念頭:爽!

    從皇太子到天子,從文華殿到奉天殿,他還沒有這麽爽過。

    犯熊不算。和

    群臣針鋒相對,甩袖子走人也不算。

    甩人巴掌,還能讓被甩巴掌的人滿口稱頌,當真是做夢都先想不到。

    楊先生獻策時,他還有幾分擔心。現下看來,壓根不必要。

    “眾卿平身。”

    四字出口,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

    楊瓚站起身,因距離遠,看不清朱厚照的表情。但想也知道,這小屁孩絕對是雙眼月彎,嘴角上翹。

    三位閣老站在前列,心中皆有疑惑。

    關於鎮守太監的去留,天子和群臣僵持整整一月,不見半點讓步。幾番當殿發怒,起身走人,將文武百官晾在西角門。

    今天早朝,劉健已準備好奏疏。

    如果天子依舊故我,劉閣老絕不會善罷甘休。不在奉天殿落天子顏麵,退朝之後,諷諫奏疏也會送入乾清宮。

    未料想,不等他行動,天子連下兩道詔書,幹脆利落將事情解決。

    金口玉言,誰能反對?

    縱然是反對,又有什麽立場,用什麽理由?

    百官彈劾鎮守太監不法,天子同意召還數人,並下令嚴懲。黃絹上加蓋寶印,沒有半分虛假。足見天子下定決心,絕不是敷衍了事。

    按照群臣最初的想法,循序漸進,先拿下幾個根基不深的太監,再對老資格動手。

    不是不想動,而是不敢動,也不能動。

    以韋經為例,其是成化帝委派,得弘治帝信任,在兩廣之地盤踞多年,手握實權,對朝廷多有貢獻。在兩廣鎮守麵前,三司衙門都要退一射之地,土官番司更以得見為榮。

    想動他,六部都要仔細掂量。

    再者,宦官和朝臣屬於兩個係統,沒有天子下令,刑部大理寺也不敢隨意拿人,否則就是越權。

    誰能想到,一夜之間,天子忽然改變想法,不再和群臣僵持,直接向鎮守太監下刀,第一個挨刀之人就是兩廣總鎮太監!

    仔細揣摩這道聖旨,無論文武都感到心驚。

    兩廣,江西,薊州,山東,陝西。

    不是邊疆重地,也是豐產糧稅之所,要麽就是水路輸送關要。

    各處鎮守太監深受皇恩,皆同韋經類似,在當地盤根錯節,根基之深難以想象。結果天子一道旨意,根本用不著多費口舌,全部押解還京。未被召還者,也是遣人申斥,革三年祿米。

    冷光閃過,鮮血飛濺,殺雞儆猴!

    隻不過,雞雖殞命,這被儆的瘊,到底是哪個?

    其餘鎮守太監,還是和天子對著幹的朝官?

    不是眾人多想,更不是杞人憂天。

    詔獄裏關押著不下二十名京官,相比前朝,數量的確不多,問題是抓捕下獄的時間!

    一月之內鋃鐺入獄,還不夠警醒眾人?

    能立身朝堂的都不是傻子。

    仔細思量,天子無疑在向群臣證明,雖繼位不過半載,僅是舞象之年,一旦燃起怒火,對踩線之人不會有半分手軟。

    無論是誰,一律嚴懲不貸。

    甭管朝臣還是內官,甭管資格有多老,通通不給麵子!

    懷揣種種猜測,群臣皆局蹐不安,結舌杜口。即便注意到“別選太監代之”,也沒有心思反駁。

    天子貌似讓步,實則提著染血的刀,明晃晃警告眾人:朕已經做到這個份上,誰敢不識相,得寸進尺,後果自負!

    麵對威脅,沒誰會腦袋發抽,繼續和天子糾纏。更何況,也沒有立場。

    鎮守太監早已存在,幾十年屹立不搖。天子能夠下令徹查,狠心懲處,已給足朝臣顏麵。

    想要一鍋端,將所有鎮守太監打入塵埃,別說是宦海沉浮的老油條,便是新入官場的進士,一樣知曉不可能。

    天子一意孤行,尚有立場直諫。

    天子幡然醒悟,秉正執法,繼續緊抓不放,絕對是腦袋被驢踢了。

    兩個字:愚蠢。

    比起鎮守太監,嚴查選婚太監一事更讓朝臣側目。

    上疏彈劾此事,本非多數人所願。

    一則,天子月底將要大婚,這個關節彈劾選婚太監,得罪的可不隻是宦官集團。

    若出身北直隸的女子登上後位,雖不致幹涉朝政動搖國本,枕頭風吹起來,也足夠讓人喝上一壺。

    其次,單查選婚太監尚好,觀天子之意,是要連各地布政使司,府州縣衙門一並徹查。

    局限於刑部大理寺,眾人還不會這般擔心,錦衣衛和東廠牽扯進來,有過無過,老底都會被掀開。

    到時候,沒罪也會變成有罪。區別隻在於,是到刑部大牢暫居,還是到詔獄單間長住。

    身在朝堂,便脫不開各方關係。

    同榜同年,同族同

    鄉,翁婿姻親,如蛛絲般結成大網。人在其中,彼此牽連,休想輕易脫身。

    平時不顯,一旦事有不對,必定是拔起蘿卜帶出泥。

    罪名輕尚罷,如是重罪,網中之人要麽斷尾求生,要麽跟著一起倒黴。

    楊瓚能想到這點,眾人亦然,

    楊侍讀舉起棍子,攪亂渾水,拍打蛛網。他人身在網中,滿身水漬,難下決斷。

    究竟是斷然揮刀,棄卒保帥;還是聯合起來,以求翻身?

    無論選擇哪種,將蓋子揭開的劉禦史,下場都不會太好。命能保住,職業生涯也將畫上句號。

    有朝官出列,想在聖旨抄送各地前努力一下。不能讓天子收迴成命,至少將徹查地點限製在北直隸各府。

    理由有些牽強,倒也說得過去。

    “彈劾北直隸選婚太監不法,同南京中都等地何幹?還請陛下三思。”

    “如不加以區分,一概而論,恐令無辜者蒙冤。”

    朱厚照沒有發怒,也沒有駁斥,而是一擺手,“朕意已決,諸卿不必多言。”

    就這麽辦,誰說也沒用。

    “陛下!”

    勸說不住,眾人心裏的滋味實在難以表述。

    為今之計,隻能絞盡腦汁,各想辦法。

    不想被牽連進去,必須自打嘴巴,設法證明“不法之事”子烏須有。證明不了,也得將“犯罪人數”縮減最小範圍。

    小卒同樣惜命。

    大佬們揮揮袖,撣撣衣擺,不用費太大的力氣,自可輕易脫身。

    下邊的人不甘心,總要想方設法脫罪。

    實在沒辦法,隻能推出幾人頂罪。

    作為“犧牲品”和“替罪羊”,認命便罷,自然是我不好換大家好,等著坐牢流放。不認命,後果隻能是我不好,大家都別想跑,死了也要拉幾個墊背。

    後一種情況,必定導致互相攀咬。

    用不著朱厚照操心,幾方勢力就會撕扯不休。

    下邊的人擼袖子開揍,大佬還能穩坐釣魚台?

    明顯不可能。

    斷尾求生固然重要,砍的次數太多,長短超過底線,不致要了人命也會眾叛親離。

    不想撕得昏天黑地,來幾場群體鬥毆,隻能將上疏彈劾的禦史推出去,言其誣告。

    如此

    一來,都察院必不會善罷甘休。

    別說證據確鑿,確有其事,就是道聽途說,也沒有將言官定為“誣告”的道理。

    天子行廷杖,將人攆迴老家種田,還能在史書上留幾筆,說不得會被春秋一下,成為“諍臣”。被朝臣推出去頂罪,扣上汙名,今生今世都不得翻身。

    身為禦史,負監察百官、糾察不法之責。

    一人背上誣告的罪名,整個都察院都會被牽連。

    姓劉的能誣告,證明言官也有私心,並非百分百的清廉公正。以此推斷,其他禦史乃至副都禦使,左右都禦使,都變得十分可疑。

    同為言官的六科給事中,也不能獨善其身。

    大家屬於同一體係,平時可以掐,必要時必須站在同一陣線!

    和武官撕,和文官撕,和天子撕!

    撕到不能再撕!

    總之,絕不能被同僚上言“誣告”!

    楊瓚上請之時,隻想著將水攪渾,萬萬沒能想到,力度有點大,渾水變成泥潭。

    朱厚照想到了。

    身在皇家,接受的是帝王教育,政治嗅覺遠比楊瓚敏銳,缺少的不過是經驗。

    看到群臣的表現,設想到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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