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鞭突厥,何等的英雄豪邁。”

    楊編修舌燦蓮花,青蔥少年朱厚照頓覺熱血沸騰。

    穀大用和張永守在囚室旁,同樣聽得入神,跟著太子殿下一起熱血沸騰。

    明朝宦官,有王振劉瑾魏忠賢等奸佞,亦有懷恩何鼎等正直之人。跟隨太宗起兵靖難的鄭和等,更是戰功卓著,名垂青史。

    弘治朝不乏能束身持正的宦官。如接替蔣萬,以禦馬監少監出任宣府鎮守太監的劉清,便頗富軍事才幹。

    楊瓚話中描繪出的場景,不隻深深吸引了朱厚照,更讓穀大用和張永沉浸其中。

    他日殿下登基,垂統八荒六合,咱家未必不能出鎮一方,留下身後之名。

    人性善惡,本無定論。

    孟子、荀子、告子的學說,自古爭論至今。

    然無論善惡,凡非出世之人,財名利祿,美眷高宅,總有一好。

    察覺穀大用和張永表情中的變化,楊瓚心下思量,比起財祿,此二人似更好名。若能加以引導,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於和中官過從甚密……楊編修暫無過多考慮。

    一篇遊記講完,朱厚照仍是意猶未盡。

    “殿下,時辰不早了。”

    見對方端正坐著,絲毫沒有走人的意思,楊瓚不得不出聲提醒。

    “還早,楊編修不如再講一篇。”

    “殿下先時同臣約法三章,當一言九鼎。”

    朱厚照眨眨眼,樣子有些可憐。

    楊瓚石心不動,堅守原則。

    約定什麽時辰,必須什麽時辰。天子和三位閣老都看著,翰林學士在文華殿等著,他一時心軟,迴頭又要在詔獄多住幾天。

    “好吧。”

    楊瓚不肯通融,朱厚照隻得起身離開,臨行不忘將遊記順走,道:“此書甚好,孤大得其味,當細品。”

    看著太子將遊記塞進懷裏,楊瓚深吸一口氣,道:“聽聞劉學士為殿下講讀《資治通鑒》,臣不才,於《宋紀》有幾分拙見,殿下複來,可講讀其中一卷。”

    資治通鑒?

    朱厚照頓覺頭皮發麻,忙不迭擺擺手,逃之夭夭。

    原想著明日就來,若要講讀《資治通鑒》,還是多等上幾天。說不定楊編修獄中無聊,會將此事忘了。

    懷抱不可能實現的期望,朱厚照起駕迴宮。

    獨坐囚室,楊瓚翻開藤箱,不禁搖了搖頭。

    《資治通鑒》,大部頭中的大部頭,單是《宋紀》便有十幾卷。楊小舉人讀過幾卷,卻沒能詳解。同太子講讀此書,還真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不過,今日為太子講了一本“閑書”,總要有所補救。希望天子和三位閣老能網開一麵,千萬別和他計較。

    相比楊瓚,獄卒卻是喜眉笑眼。

    自己搜羅的書,不隻合楊小探花的意,更讓太子殿下喜歡,如何能不高興?日後在家族牌位前上香,在族人麵前道出,更是天大的臉麵。

    楊探花果真是文曲星下凡,天生的貴人!

    翌日,朱厚照沒來,楊土卻被獄卒帶了進來。

    “楊土?”

    “四郎!”

    牢房門打開,書童立時紅了眼圈。

    “四郎,我總算見著你了!”

    越過楊土的肩膀,楊瓚看向獄卒。

    獄卒忙笑道:“小的到福來樓送信,這位楊土小哥卻是不信,跟著在詔獄外守了幾日。牟指揮使下令不許放人進出,小的也沒辦法。”

    那為何現在就放進來了?

    “是顧千戶見這小哥忠心,許他見楊老爺一麵。”將鑰匙掛迴腰間,獄卒繼續道,“不能耽擱太久,申時末必須離開。”

    楊瓚點點頭,獄卒不再多言,轉身走遠。

    楊土哭得打嗝,楊瓚一邊安撫他,一邊漫無邊際的想著,無論顧卿出於何意,這份人情,他都是欠下了。

    人情債不好還,為何他卻覺得自己賺到?莫不是在詔獄日久,思考迴路已發生變化?

    站在囚室中,楊編修很是費解。

    第三十六章離心

    足足兩盞茶的時間,楊土才冷靜下來。雖不哭了,卻是一個接著一個打嗝,話都說不明白。

    “四郎……嗝!”

    楊瓚無奈,隻得倒了半盞溫水,讓楊土捏著鼻子喝下去。土辦法,是否能起效,楊瓚也拿不準。

    連灌兩盞溫水,楊土終於能利索說話。抹抹嘴角,自懷中取出一封家書。

    “四郎,族裏來信了。前日送來,我一直揣著。”

    “可是快腳?”

    楊土搖頭,道:“是和族裏有往來的行商,按照快腳留的地址,將信送到福來樓。”

    “我在詔獄的事,你可說了?”

    “四郎放心,我都沒說。”

    “對方也沒問?”

    “問了。”楊土道,“我說四郎在翰林院點卯,不巧錯開。他還要往南邊走貨,急著趕路,就沒多問。臨走留下兩隻箱子,說是給四郎的表禮,族裏都曉得,不能推辭。四郎不在,我也沒敢打開。”

    給他的表禮,族裏都知道?

    楊瓚接過家書,將桌上的兩碟點心推到楊土麵前,道:“這是宮裏的點心,我不喜甜,你都用了吧。”

    宮裏的?

    楊土很是驚訝,盯著盤裏的糕點,一個不到兩指頭寬,印著花紋,樣子極是精致。

    拿起一塊,不確定的看向楊瓚,牢房怎麽會有宮裏的點心?

    “別多問,現下不好告訴你。待我出了這裏,自會同你說。”

    太子殿下到詔獄的次數越來越多,停留的時辰也越來越長。獄中的茶水點心不能輕易入口,伺候的中官便從宮裏提來食盒,每次都要為楊瓚多帶上兩碟。

    “這裏清淨,茶水膳食卻不好。待孤迴宮之後,讓禦膳房給楊編修送來。”

    朱厚照純粹出於好心,楊瓚死活不敢接受。

    無論出於何種因由,表麵上,他都是詔獄裏的犯官。

    太子殿下三天兩頭跑來,足夠惹人眼。從宮裏送來膳食,明擺著告訴旁人,詔獄裏有貓膩。

    思及種種後果,尤其言官擼袖子上言的場景,楊瓚生生打了個激靈。

    楊瓚堅拒好意,朱厚照沒轍,隻得打消念頭。

    張永知機,幹脆在點心上下功夫,次次換著花樣,琢磨著楊瓚的口味,甜口鹹口一樣一碟,還帶來宮裏的香茶。

    “楊編修既然傷好了,茶該換一換。”

    茶葉和禦膳不同,楊瓚爽快收下。朱厚照了結一樁心事,終於有了笑臉。

    由此事,楊瓚對太子殿下的性格又多出幾分把握。

    心思單純,喜怒形於色,看誰順眼,必是一門心思的對誰好,當真是個孩子。換成尋常人家,還能誇上幾句。在天家,卻是不能忽視的隱患。

    每次留下的點心,楊瓚都隻動兩塊,餘下的多送給獄卒。

    捧著碟子,獄卒千恩萬謝,就差把楊瓚當做玉佛供起來。

    其他的獄卒自然是眼熱,暗地裏嘀咕:

    這老小子交了鴻運,不過收拾出一迴囚室,托人搜羅一箱雜書,就得了這般好處。宮裏的點心,哪怕不入口,隻看上兩眼,也是天大的福氣!

    獄卒間的碎嘴,自然傳不到楊瓚耳中。

    顧卿得校尉迴稟,令人傳來獄中班頭。隔日,詔獄中的氣氛便為之一變,再無人暗中私語,先時得意的獄卒也收斂不少。

    這些變化,楊瓚察覺到幾分。

    有人就有江湖。

    哪怕是小吏,彼此之間也會爭權奪利,分出個高低。

    自那之後,太子留下的點心,哪怕再不能入口,他也會就著茶水吞下去。給獄卒的好處多換成銀角和筆墨。

    獄卒之子不能進學科舉,能識字會算賬,他日子承父業,也是極大的優勢。

    楊瓚專門默出幾篇大字交給獄卒,教以簡單的算學。後者的感激更甚以往,像是金磚在前,也比不上這幾張紙重要。

    偶爾迴想起獄卒弓著腰,臉漲得通紅的樣子,楊瓚不免有些唏噓。

    拋開思緒,楊瓚安坐椅上,展開家書,一字一句的讀著。

    楊土捧著點心,一口一塊,兩張碟子頃刻就見了底。

    吃完最後一塊,楊土又灌下半盞溫茶,再不打嗝。想和楊瓚說話,隻見對方看著家書,眉頭越皺越緊。

    “留下禮物時,送信的行商可說了什麽?”

    “沒有。”楊土搖頭,隨即又似想起什麽,猛的一拍大腿,道,“我記起來了,送信的行商和十太爺家有親,他家的閨女還差點和四郎定親。”

    什麽?

    楊瓚頓時一激靈,差點定親?為何楊小舉人不知道?

    “四郎自然不曉得。”楊土笑彎了眼,道,“這事是早年間提的,沒到老爺跟前就推了,說是八字不合適,犯衝。”

    “八字不合?”

    “我娘當時聽了幾句,貌似是太太說,四郎年紀小,無需急著定親。且三郎還沒定下,做弟弟的不能越過兄長。”楊土道,“太太還說,四郎要讀書上進,科舉做官,再怎麽說也不能商戶結親。”

    “後來呢?”

    “後來?自然是親事沒做成。”

    楊瓚聽完,神情不見半點輕鬆。

    按照楊土所言,信上所寫之事便不能不重視。

    十太爺家出麵說項,為行商之女同楊瓚做親。

    對方年紀和楊瓚相當,人才品貌皆好,且不是做妻,而是為妾。礙著孝期,先口頭約定,等楊瓚出孝娶妻後再論其他。

    口頭約定,不過禮,不聲張,不定期。

    不像嫁女,更似迫於外因的權宜之計。

    仔細琢磨,楊瓚很是想不通。

    真有心思攀親,鄉試之後即可,何必等到今日。萬一他幾年不娶,豈不是耽擱大好芳華。更何況,將女兒送人做妾,豈是什麽好事。

    “東宮選妃”四個字流過腦海,楊瓚猛地一愣。

    難不成,這才是原因?

    牢房外,獄卒彎著腰,小心迴話。

    顧卿雙手負在背後,聽完獄卒所說,道:“今後凡太子不在,皆可許其探視,無需再做迴稟。”

    “是。”

    “下去吧。”

    獄卒躬身行禮,頭也不敢抬,小心退走。

    顧卿迴身,拿起自刑科簽發的駕帖,道:“來人!”

    小半個時辰後,一名錦衣校尉飛馳入承天門指揮千戶所,帶來顧千戶手書。

    千戶所正門大開,校尉力士齊出。

    為首一名青衣百戶,手持刑部駕帖,直入城東狀元樓,拿下正在樓中秘會飲酒的寧王府右長史和三名京官。

    狀元樓掌櫃一並被抓,酒樓被查封,夥計廚役俱未能走脫,全部押往北鎮撫司。

    同日,京中另有一家醫館,一家綢緞莊,兩家米行被查封。東家夥計,無論有沒有牽涉,均被押入大牢。

    錦衣衛手握實據,以上皆是各地藩王設在京城,或打探消息,或同京城官員勾連,幹涉朝中,各有圖謀。

    查封的多是寧王和晉王的產業,相比偌大京城,不過片鱗半爪。

    主要目的是給其他藩王提醒:手段再高,事情做得再機密,也有言語漏泄,東窗事發的一日。朝廷不追究便罷,一旦下狠心,無論是誰,都難逃法網。

    是生是死,是安享榮華還是被圈禁在方寸之地,二者必擇其一。

    錦衣衛大張旗鼓,如虎狼之勢,蓋地而來。

    收過藩王厚禮的京官,皆是心驚肉跳。同寧王府和晉王府有所牽涉,更是寢饋不安,惶惶不可終日。唯恐錦衣衛馬上踹門,將其押入詔獄。

    相比之下,京城百姓並未受太大影響,仍津津樂道東宮選妃之事。

    隨詔令下發各地,北直隸各府已選出上百適齡少女,陸續舉送京城。

    打著各府旗幟的大車沿途行過,香風一路飄卷。

    左家嬌女,綠鬢紅顏,微掀起車簾,看呆了路邊少年郎,癡癡然被石頭絆個跟頭,摔個灰頭土臉。爬起來,大車早已行遠,耳邊似有銀鈴笑聲傳來,不知是真是幻。

    北地嬌女臨到神京,南地美人才剛剛啟程。

    近三百少女乘船過江,一名腰係桃紅裙,著窄袖褙子,梳三小髻的豆蔻少女立在船頭,年紀雖小,已是皓齒紅唇,柳腰花態。

    迴首遙望送至江邊的父兄,少女不由得眼角微紅,俏顏染淚。

    “夏氏女,何故停留船頭?”

    背後傳來尖銳的語聲,少女忙擦掉眼淚,轉身福禮,不出一言,匆匆返迴船艙。

    京城,文華殿中,朱厚照盡量挺直背脊,坐得端正。

    翰林學士劉機微微點頭,繼續講讀《隋紀》第三卷。語氣抑揚頓挫,過程引經據典,講得十分到位。

    若弘治帝在堂,必是聚精會神,不漏一字。朱厚照卻是耳際嗡鳴,聽得極為痛苦。

    待劉機講完,朱厚照更是兩眼蚊香圈,完全記不得劉學士都講了些什麽。

    “殿下有何疑問,臣必詳解。”

    疑問?詳解?

    朱厚照張張嘴,硬是說不出半個字。

    “殿下都明白了?”劉學士很是詫異。

    朱厚照違心承認,換來兩篇課後作業。晴天霹靂,猶如一塊大石頭砸在頭頂,險些當場掀桌。

    送走劉學士,太子殿下仍是氣不順。

    他當真不明白,和楊瓚講讀經義,仿佛有說不完的典,道不完的故,每次都能酣暢淋漓,直抒胸臆。為何換成學富五車,三位相公一並推舉的劉學士,就變成一句話都聽不懂?

    換成以前,他不想學,壓根不會在意。

    現在他想學了,仍是聽不懂,氣自然不順。

    砰!

    氣惱之下,朱厚照終於掀桌。

    劉瑾捧來茶水,正想討個好。結果被巨響嚇了一跳,以為又是自己惹得太子不快,忙跪在地上,瑟瑟不敢出聲。

    “劉伴伴為何跪下?”

    出過氣,朱厚照低頭見到劉瑾,很是奇怪。

    劉瑾無比委屈,當真想說一句:

    殿下,您都氣成這樣,像要拆屋子,奴婢繼續站著,是想再挨一記窩心腳嗎?

    這時,有中官在門外報,坤寧宮來人請太子殿下。

    “母後?”

    朱厚照微愣,立時忘記劉瑾,喚來穀大用,道:“穀伴伴隨孤去坤寧宮。”

    “奴婢遵命。”

    說話間,朱厚照已走出偏殿。

    劉瑾跪在地上,半天不知該怎麽辦。

    雖是他自己跪下的,但太子殿下沒叫起,他能起來嗎?萬一被當成把柄,這幾日的伏低做小都要付諸流水。

    張永從殿外經過,無聲冷笑。

    讓你往前湊,該!跪著去吧!

    坤寧宮中,王太後和吳太妃正翻閱嬌女的名單和畫像,不時讓皇後過目。

    哪怕最終決定權在兩人手中,好歹是皇後的兒媳,總要有個眼緣才好。萬一不得皇後喜歡,乃至生出厭惡,日後內宮必不得安生。

    “皇後同哀家一起看看。”

    畫像上的女子多出自保定、真定等府,不乏流官和邊軍之女。經過宦官和女官擇選,品貌尚佳才能上呈宮中。

    王太後選出兩張畫像,皆是身材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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