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美中年、美大叔。

    中官沒見到幾個,隻有沒長開的小黃門,不好下結論。

    宮門前的羽林衛,殿前的金吾衛和大漢將軍,乃至巡查行過的錦衣衛,無一例外的高大挺拔,寬肩窄腰,相貌堂堂。

    拉出去走一遭,足可閃瞎一群鈦合金眼。

    楊瓚收迴目光,唇角微勾。

    如此來看,在朝堂為官,好像也不是件壞事。

    雖無心做什麽,至少養眼。

    第十章複試

    今科參加複試的貢士共有三百零五人。

    黎明時分,天未大亮,貢士們便準備妥當,由貢院來人引至宮門,經過宮內守衛盤查,一一驗明身份,再隨小黃門過奉天門,沿路經過奉天殿、華蓋殿,最終抵達謹身殿。

    謹身殿為三大殿之一,其後即是乾清宮,為天子寢宮。

    永樂之後,曆代天子皆於乾清宮召幸嬪妃,觀賞歌舞,享受娛樂。弘治帝堅持一夫一妻,始終不納妃嬪美人,常宿在皇後的坤寧宮,幹脆連這一項都省了。

    弘治十六年前,乾清宮都是少有的冷清。

    這種情況下,不隻中官打不起精神,連宮人都沒有成化年間的好顏色。

    待弘治帝病體漸弱,開始服食丹藥,乾清宮才恢複“熱鬧”。

    諷刺的是,於寢宮中伺候的中官和宮人而言,難說這是一件好事。

    複試的主考官不再是張元禎和楊廷和,換做了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馬文升和戶部尚書韓文。監考官和閱卷官多出翰林,自學士、侍講以下共五人。

    辰時中,新科貢士立在謹身殿前。

    依定製,無論年齡,皆頭戴四方平定巾,身著玉色或青藍兩色儒衫,寬袖皂緣,自領緣綴下軟巾垂帶。

    步履行過,衣擺微動,墨香縈繞,風度翩翩。

    依定製,貢士隻隨身攜帶筆墨,佩貢院發下的腰牌。除表明身份籍貫之外,也明示榜上排位。

    幾位考官立在殿中,另有中官帶著長隨安置桌椅,以待開考。

    從上方俯視,三百人站在一起,排列有序,黑壓壓一片,頗具氣勢。

    開考之前,眾人屏息凝神,不敢隨意說話,更不敢大聲嘈雜。

    等到主考官率眾拜先師孔子,對照滴漏明確時辰,燃上檀香,方由中官長隨引眾人進入考場,逐一落

    座。

    複試的座位,完全依照春闈名次安排。

    會員至榜上第十坐在殿中頭一排,於楊瓚而言,其中一半都是熟麵孔。

    顧九和、董王已不必說,都在放榜當日互道過姓名籍貫,有過交談。坐在第三的貢士姓崔,據言其為關隴世家後裔,族中藏有眾多典籍,習文好武,風度氣質頗為不凡。

    坐在第四的,便是對楊瓚觀感頗佳的謝丕。今日的謝貢士較往日有所不同,卓然之氣呈現,愈發顯得五官俊朗,正直豁達,有明士之風。

    謝丕之後即是閆璟。

    楊瓚微微垂眸,哪怕同此人不睦,知曉其心思深沉,慣於做表麵文章,仍不得不承認,他的相貌頗具優勢。

    但凡不曾同他對麵,不知曉底細,對他的第一印象都會不錯。

    在才貌並舉的大明官場,如閆璟這般人,隻要不是蠢到冒煙,為上位者所惡,多會官途順暢。做不到登閣拜相,也會安穩做個京官。

    而閆璟的期望顯然不止於此。

    抿了抿嘴唇,楊瓚十分清楚,不想被踩到閆氏腳下,他必須比閆璟立得更高。

    第六位之後,楊瓚均不熟悉,也沒說過話,大致略過,再不做關心。

    宮廷之內,自不會有鄉試、會試之類的號房。考試之時,也不會分殿安排。謹慎殿內坐不下,隻能在殿外答題。

    以楊瓚和王忠的名次,恰好留在殿中。

    百名之後就沒這麽好的運氣,如李淳和程文,都被安置在了殿外。

    春寒料峭,且因宮廷內規,不許多生火盆,對新科貢士們是不小的考驗。弱冠而立之年、身強體健者尚罷,年逾不惑、將近半百的老明經著實難捱。

    好在天公作美,既無雪花落下,亦無雨水紛紛。雖然風大了些,緊緊衣衫,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一切為了金榜題名,榮耀裏中,更為了加官進爵,魚躍龍門。

    端坐桌前,楊瓚一邊磨墨,一邊默念昨日讀過的幾篇詩文,很快平靜下來。待翰林行過,發下試題,還好心情的勾了勾嘴角。

    此等表現,加上他的年輕,不期然引來一名主考官的留意。

    這名主考官不是別人,正是四朝元老,曆仕五十年,經土木堡之變,又曾以文官領兵平叛的吏部尚書馬文升。

    六部之內,吏部為首。

    馬文升雖未入閣,然以

    他的資曆聲望,劉健等人也不敢小看。

    年屆七旬的馬尚書眼清目明,弘治帝問及政事,每有發人深聵之語。因其立身持正,官任禦史時不畏強權,懲奸罰惡,更被世人尊稱為“弘治君子”。

    現如今,這名曆經四朝,不曉得評鑒過多少一甲狀元、二甲傳臚的名臣,略過顧九和、謝丕等人,直接將目光定在楊瓚身上,蒼老的麵容閃過一絲訝然,單手撫過頜下長髯,不由得微微點頭。

    發完試題,一名翰林侍講迴到殿前,見馬文升麵帶笑意,遂開口問道:“今科多有良才,三鼎甲實難決出。不知馬塚宰可有良才舉薦天子?”

    馬文升笑笑,並不理他。

    以馬尚書的身份地位,翰林學士當前,愛理不理也是正常、侍講討了個沒趣,知曉馬文升不會漏出半點口風,隻得退到一旁,專心監考,不再多言。

    記時的檀香燒去小段,殿前飄起一縷青煙,輕盈飄渺,牽連不斷。

    考場中的貢士或蹙眉沉思,或奮筆疾書。周圍隻有筆端行在紙上的沙沙聲,連風聲都漸漸不聞。

    區別於春闈,作為殿試前的最後一次考核,複試考的也是策論。

    拿到題目,楊瓚心頭微沉。

    開中法?

    搜尋楊小舉人的記憶,此法是洪武年間頒布,目的是為解決邊軍少糧的問題,鼓勵商人運糧到邊塞,計量後換取鹽引。

    後經永樂、洪熙、宣德等朝,法度變得鬆弛,勳貴朝官開始私占鹽引,大肆壓榨商人,謀取錢財。到成化年間,終無法續行,為朝廷廢棄,轉而令商人向戶部納糧,換取鹽引。

    至弘治年,邊疆商屯多已不存。

    現如今又提此法,還是在殿試之前,究竟是什麽緣故?

    沉思半晌,楊瓚無法確定,這究竟是考核貢士,還是朝中的官員在角力。

    如果是前者,自可暢抒己言,發表意見。如果是後者……答案越深刻,越振聾發聵,死得越快。

    既無法肯定,理當藏拙。

    小心無大錯。

    在複試中出風頭實無必要,老老實實做一片文章,行文間規規矩矩,定不會引來太多主意。

    狀元榜眼探花,他都沒有指望。二甲傳臚也是幻想。既然這樣,做個老實刻板的“小夫子”,應是當下最安全的選擇。

    思定,楊瓚終於提筆。

    不知不覺間,記時的檀香燒去一半。

    有貢士已書就全文,正在向卷上謄抄。

    楊瓚加快速度,落下最後幾行字,檢查沒有錯漏,立即重新蘸墨,一筆一劃寫在卷上。

    考官自桌旁行過,見到楊瓚端正的台閣體,不禁點了點頭。

    不提文章內容,單是這筆字,已足夠賞心悅目。

    當今閣臣李大學士,擔任主考的馬尚書,對此都很是推崇。

    這名貢士麵帶稚氣,尚不及弱冠,能不以巧進,不追逐風頭,甘於安守本分,取以拙道,這份心性定力實在是難得。

    考官很是滿意,順帶看幾眼楊瓚的文章,見同樣的中規中矩,四平八穩,沒有半點出格,不禁失笑。

    在遍舉英才、以敢言能言為佳的弘治朝,這樣的“小夫子”當真是難得一見。

    撫過長須,半掩著下巴,考官匆匆覽過餘下幾人,迴到殿前,仍是笑意未減。

    “貫道笑什麽?”

    馬文升頗為好奇,見韓文擺擺手,仍是暗笑不停。略挑起眉,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眉毛挑得更高。

    “負圖兄為官四朝,這樣的貢士可曾見過?”

    年少登科,必有幾分銳利。不驕不躁,沉穩如斯,實在是少有。

    縱然是十二歲中舉的楊廷和,十五歲上書朝廷針砭時弊的王伯安,未及弱冠之時,也沒有這份定力。

    馬文升目視韓文,後者示意他走到近處,看看楊瓚的文章。

    “隻要一觀便知端的。”

    馬文升難得有好奇之心,步下考場,貌似不經意的停在楊瓚桌旁。

    不到兩息,馬尚書嘴角直抽,想笑不能笑,表情很是奇怪。實在忍不住,幹脆背過身去,咳嗽了兩聲。

    韓文負著手,險些噴笑。

    楊瓚正專注於謄抄文章,絲毫不知道,出格會引人在意,小心謹慎得過頭一樣會引來關注。

    如果他是前生年齡,這份沉穩並不出奇。

    但楊小舉人才幾歲?

    十七!

    十七歲的小夫子,不引人注意才怪。

    和曆經宦海的馬文升等人比心眼,楊瓚還太嫩,委實有得學。

    恍然不知間,想安靜做隻小蝦米的願望,已同楊瓚漸行漸遠。

    巳時末,複試將近尾聲。

    多數貢士已答題完畢,端坐在案後。

    馬文升等考官看著滴漏,取下隻剩不到半個小指的檀香,自殿前開始收起考卷。

    殿外,一身大紅盤龍服的朱厚照正立足觀望,幾個宦官小心的伺候在側。

    等到他看夠了,終於轉身離開,幾個中官才暗地裏舒了口氣,小跑著跟上。

    “孤去見父皇。”

    朱厚照正逢變聲期,連續半月守在弘治帝身邊,端茶奉藥,聲音很是沙啞。

    宦官中一人忙捧出荷包,小心取出瓷瓶,送上太醫院配製的糖丸,道:“殿下仁孝,陛下龍體必將大安。”

    含著糖丸,朱厚照笑道:“劉伴伴忠心,孤知道。”

    劉瑾登時笑眯了眼,愈加奉承。

    同行的穀大用和張勇狠狠盯了他兩眼,暗恨慢了一步,讓這龜兒子搶了先,討了殿下的好!

    兩人互相看看,目光都有些意味深長。

    暫且先讓這老小子得意幾日,騎驢看賬本,咱們走著瞧!

    第十一章初見

    朱厚照興衝衝趕往乾清宮,不想卻撲了個空。

    “殿下,陛下龍體大安,禦駕東暖閣,召朝臣議事。”

    “父皇大安?”朱厚照眼睛一亮,“可是用的方院判的藥?”

    “迴殿下,正是。”

    寧瑾隨弘治帝移駕,迴話的是內官監太監陳寬。同是弘治帝身邊的老人,寧瑾最擅長察言觀色,陳寬不比前者機敏,更喜多做少言。

    “陳大伴可知父皇都召了誰?”

    “迴殿下,三位閣老皆在。”

    弘治帝多日未上朝,政令多自內閣發出。今日精神不錯,召三位閣老入宮實是理所當然。

    想到要見這幾位,朱厚照有些發怵。

    李相公很是和氣,縱是斥責,也會讓人如沐春風。謝相公一派名士風範,少有動怒。唯有劉相公脾氣火爆,幾乎是一點就著。

    想起劉健在東宮“關照”自己的日子,朱厚照頓時頭皮發麻。有心躲過這遭,等父皇返迴乾清宮。然左思右想,委實不妥。

    弘治帝養病期間,沒少對朱厚照耳提麵命,內閣三位相公都是扛鼎之才,定要尊重。

    今日三位閣臣齊聚,在暖閣中議事。朱厚照不知道便罷,知道了卻不去,甚至故意躲開,必然令弘治帝失望。

    朱厚照算不上一個合格的皇太子,卻是個孝順兒子。

    哪怕為了讓親爹開心,也要硬著頭皮捱上一迴。

    “那……孤也去東暖閣。”

    想到要麵對三位閣臣,先時的興頭就消失一半。

    陳寬恭送皇太子,視線掃過簇擁在朱厚照身邊的劉瑾穀大用幾個,深深皺了一下眉。

    待朱厚照的身影漸遠,陳寬喚來一個小黃門,道:“你且去司禮監走一遭,給戴公公遞個信,抽空到咱家這來一趟。”

    “是。”

    小黃門答應著,壯著膽子提了一句:“若是戴公公問起何事,奴婢該怎麽迴話?”

    “就說咱家有事同他商量。”陳寬頓了頓,壓低聲音道,“關乎東宮,他必會曉得。”

    “是。”

    小黃門躬身退下,半點不敢耽誤,一路往司禮監去了。

    陳寬袖手立下廊下,眉頭始終未能舒展。

    弘治帝身邊的中官,多是由懷恩一手挑選。才幹不提,忠心卻是一等一。

    長伴陛下身邊的寧瑾,前往宣府的劉清,敢言“佛書誕,不可信”的覃吉,乃至早年間的幾地鎮守,都稱得上行為端正,堪為天子所用。再如何鼎一般,敢當麵斥責國舅無禮,以金瓜擊之,雖沒落得個好下場,身後也有個好名聲。

    廠衛是天子的鷹犬,最重要的就是忠心,沒有太多的花花腸子。

    今日見到劉瑾幾個,陳寬著實心頭一跳。

    這幾個中官,自太子少時便伺候在側,性格魯直不是問題,隻要沒有壞心思,都可一用。但隨著陛下久病,漸有將江山托付太子之意,這幾個都開始露出狐狸尾巴,尤以劉瑾為甚。

    劉瑾曾經犯錯,雖不大,卻能躲過東廠刑罰,伺候在太子身邊,心思手段定然不缺。

    若他懷揣歪心,隻想討好太子,將朱厚照往歪路上帶,必是國之大患。

    想到這裏,陳寬不禁咬牙。

    最好不要讓他拿到實據,否則,咱家必收拾了他!

    劉瑾彎腰跟在朱厚照身邊,半點不知,弘治帝身邊的陳大伴已經盯上了他。

    怪就怪在朱厚照尚未登基,他把持不住,過早露出了心思。晚上一年半載,縱然陳寬再恨,也奈何不了他半分。

    東暖閣外,守門的中官見到朱厚照,連忙行禮。

    “殿下。”

    寧瑾伺候在暖閣內,另一名大伴扶安為朱厚照通稟。

    進了暖閣,熱風撲麵。

    朱厚照不覺半點溫暖,反而打了個哆嗦。

    太子畏劉相公如虎。

    雖有些誇張,然也著實形象。

    弘治帝端坐在案後,見到朱厚照,招手讓他立在身旁。

    見禮之後,君臣繼續商討鳳陽等府州大災,以及軍糧不足之事。

    李大學士進言,令巡撫鳳陽等處的都禦史查情上報,並催督戶部開倉,以積年所存麥粟賑濟。

    “鳳陽臨近金陵,可由太倉等地運糧。今河南亦饑,且夏糧未減,兼北疆為韃子所侵,靈州被圍,遼東數堡糧草被搶奪焚燒,事已急。臣請暫免鳳陽等府稅糧。河南等地,可以每米一石折銀三錢,許其三年內補足。軍糧之事……”

    頓了頓,李大學士方繼續道:“可再令商人往邊境運糧,給以鹽引。”

    “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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