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一方說打了,一方說沒打,本官該聽誰的?”薛桂本是軍伍出身,後在京中做了幾年官,才外放到金川郡來,自然少了些耐性。

    那幾個藥農演得頗為認真,且又一口一個“金川郡的藥農”、“外地的藥商”,這薛桂想公正些都做不到,倨傲不耐地看著堂下的相思和唐玉川:“你們兩個到底打沒打?”

    相思忙堅定地搖搖頭,道:“青天大老爺明鑒!我們兩個真的沒有動手,是這藥農以次充好,價錢本已定好了,都是上等刺五加的價格,我想在交貨的時候驗一驗貨,他知道一旦驗貨肯定要露餡,所以當下就翻了臉,喊了這些他的遠親近鄰來欺壓我們,便是他頭上的傷,也是自己砸的。”

    薛桂微微皺眉,似在分辨相思是否在撒謊,便見堂下的少年一臉崇拜動容之色地看向自己,聲音激動難抑:“草民在京城時,曾聽聞過大人的聲名,十分想看看大人治理之下的金川郡是何等模樣,所以才不遠百裏來到這裏……”

    說到此處,相思似是因為情緒激動無法成言,用手捂住了臉,旁邊本以為勝券在握的藥農們有些傻了,這人……變臉可真快啊……

    那薛桂也是一愣,他雖重刑罰,但亦是十分注重官聲,正要開問,相思已努力平穩下情緒,勉強開口道:“我們到了金川郡,一看這裏氣象果然與別處不同,真的是百姓安居樂業,心中愈發的敬佩崇拜大人。”

    這時唐玉川也領會到了相思的意圖,忙在旁附和:“就是就是!我們兩個那天一進金川郡,就覺得沒來錯,這幾天也在郡裏收了好多藥材,那些藥農也都是實誠可信的,便以為郡裏的藥農都是可信的,誰想今天竟遇上了這夥兒人。”

    唐玉川本就生得頗招人喜愛,此時滿眼真誠之色,實在很有煽動力,那幾個藥農一看不好,又嚎哭起來。

    “我的青天大老爺!這兩個人說謊話啊!”那滿臉汙血的老藥農唱戲一般忽然拔高了聲音,嚇了薛桂一跳,他又皺了皺眉:“他們如何就說謊了?難道金川郡的百姓不是安居樂業?”

    那藥農悚然一驚,慌忙否認:“不是不是!草民是說他們打我了!”

    眼看秋老爹就要翻船,旁邊幾個人忙幫腔:“大人,我們幾個那時候正在旁邊幹農活,親眼看見他們兩個聯起手來打了秋老爹的,這可抵賴不得!”

    其中一個長得略猥瑣的青年,小眼睛轉了轉,忙跪行了幾步,道:“還有,他們打秋老爹時,還說是忍冬閣請來的貴客

    ,這分明是要用忍冬閣的名望壓人呢!”

    一聽“忍冬閣”三字,薛桂臉色一變,原先緩和了些的臉色瞬間鐵青:“你們兩個認識忍冬閣的人?”

    相思發現了薛桂的不對勁,還未想好如何應答,唐玉川已先開了口:“我們的確是和溫閣主一同來金川郡的,現在也暫住在忍冬閣裏。”

    這話一出,那薛桂那臉色簡直就如潑了墨一般,猛地一拍桌子:“來人!把他們兩個刁民給我拉出去站籠!”

    唐玉川傻了:“大人冤枉啊!冤枉啊!別站籠!別站籠啊……”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兩人便被四個兇神惡煞的衙役拖了出去,那長相猥瑣的青年眼中全是得意——這金川郡了誰不知道,咱們的薛桂大老爺最恨誰?當然就是那退了薛家親事的溫閣主,隻要和忍冬閣扯上關係,縱然有理也是枉然!

    相思和唐玉川被拉到了門外,那幾個衙役平日見慣了這等事,找了兩個快斷氣的犯人提迴牢裏去,就要把相思和唐玉川掉到籠子裏的粗木上,相思抱著籠門死活不肯進去,也不要什麽麵子,央求道:“這位大哥你等等!大哥你等一下!”

    然後忙對唐玉川遞了個眼神,伸手擺了擺,唐玉川會意,忙掙脫鉗製,從懷裏掏出兩張銀票遞給相思,相思塞進那衙役手裏,可憐兮兮道:“衙役大哥,我們兩個真的是冤枉的,能不能煩你去一趟忍冬閣,找到戚堂主,把我們的事與他說一下,其他的決不麻煩您!”

    那衙役展開銀票一看,數目實在不小,當下便和善許多,另外三個衙役也常吃這裏麵的油水,其中一個似是也替他們二人感到冤枉:“本來我看大人的態度都偏向你們了,但是後來那潑皮說你們是忍冬閣的客人,這才惹怒了大人。”

    相思也納悶,小心問道:“薛大人和忍冬閣……有仇?”

    “還不是因為那溫閣主退了大小姐的親事……”這衙役說了一半便被同伴打斷。

    “你可小心點,被大人聽見你就吃不了兜著走吧!”說完,這衙役略有些歉意地看向相思和唐玉川道:“兩位小兄弟,信兒我肯定給你們稍到,但是這籠還是要吊,不然大人知道了,我們這些兄弟就要丟飯碗了。”

    相思抬頭看了看頭頂那因被麻繩經年累月摩擦而黑得發亮的木梁,極沒有出息地咽了口唾沫:“我們倆沒有這方麵的經驗……堅持不了多久啊!”

    那收了銀票的衙役嗬嗬笑了兩聲,拍著胸脯道:“兩位小兄弟放心

    ,我一定馬不停蹄地去忍冬閣報信,而且,”

    衙役去木籠後麵拎出兩塊磚頭來……

    北風吹,東風吹,東北風吹又吹……

    相思和唐玉川陰溝裏翻船,像兩條臘肉一般被吊在籠子梁柱上,忍受金川郡寒風的愛撫。

    “相思,凍死了凍死了啊!”唐玉川哆嗦著,嘴唇都凍紫了,他和相思腳下各踩了兩塊磚,那磚頭被衣擺擋住,所以外邊也看不出什麽古怪,但是這籠子四麵透風,實在是冷啊!

    相思也凍得渾身打顫,腳要微微踮著才能受力,卻是鼓勵唐玉川:“再堅持一下,等一會兒戚先生來了就有救了。”

    唐玉川“嗯”了一聲,然後繼續咬牙堅持,卻聽相思嘟囔了一句什麽,聲音極小,若是他聽清了,便知道相思方才說的是:你丫闖的禍竟然要老娘遭罪!

    事有不巧,偏偏這到了年末歲尾的時候,忍冬閣一年一度的歲寒雜議要開始了,溫雲卿和閣裏幾位主事在堂中議事,這一議便到了天黑之時。那來送信的衙役也沒和門房說是為了何事,心裏想著反正兩人腳下墊著磚頭,一時半刻也沒什麽事兒,便在偏廳坐著吃起茶來。

    等堂裏散了,才尋了戚寒水,剛把事情一說,便有一抹白色從眼前掠過,接著戚寒水也追了出去。

    衙役搖搖頭,也忙跟了出去,他是偷偷騎馬來的,知忍冬閣到了府衙肯定要有大戲唱,便想先迴去準備著,免得被薛桂抓到要怪罪,誰知忍冬閣的兩輛馬車竟跑得瘋了一般,快到衙門時他才勉強抄了過去。

    相思本以為戚寒水很快就能到,誰知竟生生在籠子裏吹了一下午的風,起先心裏還有些氣,漸漸卻是被凍得渾身發寒,腳上也沒了力氣,昏昏沉沉的,唐玉川也是凍得夠嗆,啞著嗓子叫了相思幾聲,相思卻隻是哼唧了幾聲,唐玉川就有些急了:“相思你醒醒!相思你別睡著了呀!”

    “蕭綏!”

    籠子外麵忽然傳來個冷冽的男聲,接著隻聽“哐”的一聲,鎖住籠門的鐵鏈被侍衛刀斬斷!唐玉川看清來人鬆了一口氣:“溫閣主你快看看相思!她好像不行了!”

    籠門打開的一瞬間,溫雲卿便閃身進去,蕭綏往梁柱上一斬,那吊著相思的麻繩便應聲而斷,相思沒了牽扯,風箏一般摔下來,落在溫雲卿張開的懷抱裏。

    她渾身冰冷,眼睛緊閉,溫雲卿捉住她的手,將她擁入自己的懷裏,用大氅嚴嚴實實包住。他的懷抱亦不是十分溫暖,好

    一會兒相思微微睜開眼睛。

    “哪裏難受?”溫雲卿輕聲問。

    相思渾身沒有一個地方好受,微微搖頭,眉頭微皺著。此時唐玉川也被蕭綏解救下來,緩了一會兒也撲到相思身邊,摸了摸她的腦門,急急問道:“溫閣主,相思沒事兒吧?”

    “沒事。”溫雲卿將相思橫抱出木籠,送上馬車,戚寒水也趕了上來,一見這情形,大罵道:“這昏官!”

    外麵的聲音驚動了衙裏,先跑出來個衙役,一見是溫雲卿,有些為難地跑到馬車旁,對溫雲卿道:“他們還不能走!”

    溫雲卿卻看也沒看他,麵色冷淡至極:“你去和薛大人說,人我帶走了,若有事,讓他去忍冬閣。”

    那衙役一看這情形不好,拔腿就往裏麵跑,叫了五六個衙役出來攔人,後院的薛桂也被驚動了,怒氣衝衝走出衙門:“誰要劫囚!”

    然後他看見了那個退了薛家婚事,還讓自己女兒朝思暮想的病秧子,心中無名火起:“我說是誰呢,原來是忍冬閣的溫閣主,你膽子也太大了些,如今連囚犯也劫得了!”

    溫雲卿坐在車內,膝蓋上伏著微微發抖的相思,他的聲音平淡到輕蔑:“罪名他們尚且還沒認,哪裏來的囚犯?如今衙門審案已經不需要畫押就能定罪了?”

    薛桂在眾多手下麵前被這麽懟了一句,臉上又紅又黑,心中罵了兩句,狠道:“既然嫌犯還沒認罪,那就更不能帶走!”

    溫雲卿神色終於變了變,冷冷笑了一下:“嫌犯身體不舒服,今兒就不聽審了。”

    “你!你竟敢藐視本官!”薛桂的手劇烈地顫抖著。

    溫雲卿正要說話,手卻被相思抓住,她的手依舊有些涼,緩緩抬頭看向薛桂,極為冷淡道:“那就請薛大人,現在,開堂審案。”

    她聲音有些虛,但是卻清清楚楚傳進眾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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