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柳枝抽新條,湖上野鴨叫。

    蘇木街上行來一隊敲敲打打的迎親隊伍,這隊伍頗為壯觀,光前麵抬轎的、吹嗩呐的、打鼓的就有三十來號人,後麵抬著的嫁妝更是不得了,排了半條街那麽長,闊氣非常。

    新郎官騎馬走在前麵,穿著大紅喜服,胸前係了一朵大紅綢花,人也生得秀氣,隻是麵上也每個笑意,知道的說他是娶親,不知道的多半要說他送葬。

    新搬來蘇木街的孫三娘看這隊伍闊氣,一邊嘖嘖稱奇,一邊問旁邊的王大爺:“這是誰家迎親啊?竟然這般氣派!”

    王大爺嘬了一口小紫檀壺裏的燙嘴茶水兒,眯著三角眼迴道:“你才來雲州府,不知道這雲州府裏的幾個大戶,我跟你說,這是雲州府富商魏家娶親,能不氣派?”

    “魏家……是城東開藥鋪的魏家?”才來雲州府時,孫三娘害了風寒,曾去過一次魏家的藥鋪,因夥計周到客氣,便留了心。

    見王大爺默認,孫三娘歎道:“怪不得了,魏家的藥鋪也是別處沒見過的,鋪裏的夥計,個頂個的客氣周全,鋪裏還有什麽‘代煎’,也不知魏家老爺是怎麽想出來的。”

    “這代煎可不是魏老爺想出來的,我聽說是魏家少爺想的,為了這項事,還專門去燒了細頸瓷藥壺來,又專門教導了一些專門煎藥的夥計。”王大爺仿佛親眼見到一般,說得繪聲繪色。

    孫三娘一聽,忙應和,道:“那細頸瓷藥壺我在藥鋪裏見到來著,好看得緊,買迴家裝東西也蠻實用,本想買幾個迴來,誰知竟是在鋪裏代煎白送,不外賣的。這迎親的難道就是魏家少爺?”

    王大爺卻搖搖頭:“我說的魏家少爺是大房的,今日迎親的是四房,好像叫什麽慶的。”

    兩人說話間,那成箱的嫁妝已經到了近前,孫三娘越發的要感歎:“這也不知是娶了誰家的小姐,竟有這麽些嫁妝!”

    王大爺眺望了一眼遠處的華麗婚轎,小聲道:“也娶了個藥商家的小姐,不過不是咱雲州府的藥商,聽說是淳州府謝家的小姐。”

    孫三娘哪裏知道什麽謝家,應了一聲,便又去看那迎親隊伍後的嫁妝。

    迎親隊伍吹吹打打到了魏家,喜婆恭賀了幾句吉祥話,又讓相慶去踢轎簾,相慶有些不情願,但左右這麽多人看著,也隻得抬起無力的軟腿意思了一下。那喜婆心中罵了一句,麵上卻笑著又說了一車的好話,這才背起新娘子進了魏家。

    一對新人到堂裏拜父母、敬茶,因先前已替相學相玉娶過親,所以相慶這裏便輕車熟路,魏老太爺封了兩個大紅包,又說了些勤勉的話,眾人便把相慶和新娘子擁進了洞房裏。

    馮氏見有幾個年輕的,忙把相蘭叫到身前:“可別鬧過了,你護著你哥和你嫂子!”

    相蘭如今長高了許多,樣子卻沒大變,聽馮氏這般說,邊點頭邊往裏屋走:“知道啦知道啦!”

    婚禮無非是照著習俗走一遍過場,相慶本對這門親事不滿意,又被這些繁瑣的習俗弄得有些焦躁,雖極力配合著,總歸是笑不出來。這屋裏的人,有遠房親戚子弟,也有沉香堂的同窗,見相慶這副模樣,便也沒怎麽鬧,看完熱鬧,眾人正要走,卻聽見院子裏傳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

    “緊趕慢趕,怎麽還是錯過了!”

    眾人尋聲望去,隻見從門口進來一個身姿纖瘦的少年,少年穿一身素白的雪緞束腰長衫,隻袖口用銀色絲線鎖了邊。一張臉生得幹淨柔美,一雙水亮澄澈的眼裏透出些機靈慧黠,讓人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

    沉香堂的一個同窗見了,忙迎上前:“你不是去韶州府了嗎?怎麽迴來啦?”

    相思看向同窗身後的相慶,笑道:“為了能迴來觀禮,我在韶州府可是沒日沒夜地忙,總算前個兒把事兒都辦妥了,誰知緊趕慢趕,竟還是沒趕上!”

    相玉挑眉,道:“誰讓你非這個時候去韶州府搞什麽‘養生堂’。”

    相思摸了摸鼻子,低聲嘟囔:“傻子才放著賺錢的買賣不做呢。”

    相玉沒聽清,相思便忙從身後小廝的手裏接過一個紅綢錦盒,獻寶似的遞到相慶手裏:“這是我專門在韶州府尋的玳瑁,上麵一點雜質也無,最合做簪子,嫂子喜歡什麽樣式的,你就做什麽樣式的。”

    相慶小相公的情緒依然不甚好,盒子也沒打開看,便遞給了身後的陪嫁丫鬟,打量了相思幾眼,道:“不過是場婚禮,你這麽急著趕迴來做什麽。”

    相慶訂親前,便因聽聞這謝家小姐極為厲害,所以極不滿意這門親,相思相蘭知道後,曾鼎力支持相慶鬧悔婚,這從來未曾忤逆家中長輩的相慶,為了自己的終身幸福,倒也造了幾迴反,誰知到底是小細胳膊兒擰不過大粗腿,造反行動以相慶屈服告終。

    所以雖然不得不娶謝家小姐,相慶小相公的心裏卻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如今新娘尚在跟前兒,竟也顧不得。相思怕他再說些傷臉麵

    的話,忙岔開話題去,唐玉川似是也知相思想法,在旁打掩護,相慶總算沒再說什麽。於是眾人又道一迴賀,便都出了門。

    “我說前幾日去沉香會辦事沒見到你,原來是去韶州府了呀。”平日總去辦藥材通關文牒的某人說道。

    相思點點頭,十分客氣可親:“韶州府有事,和會長告了個假,明兒就去沉香會報到。”

    “你去會裏才好,那沈成茂辦事忒費勁了。”另一藥商子弟發牢騷。

    “那廝整日想著怎麽卡油水,辦事自然不如相思痛快!”唐玉川嘴上依舊沒有把門的,他長高了許多,依舊唇紅齒白,與相思一樣喜穿白色的袍子,隻是今日束了一條暗紅色繡金線紋的腰封,竟有些倜儻,當然,這倜儻隻在他閉嘴的時候才能非常婉約地出現。

    幾人寒暄了一會兒,眾人便往前廳走,這時門口忽跑進個小廝,直奔相思這邊來了,等到了近前,便把手裏的信封遞給相思,道:“少爺,京城來信了。”

    相思一看信封上的筆跡,便眯眼對唐玉川道:“大外甥又來信了。”

    唐玉川便也湊過來,去看那剛拆開的信:“大外甥對你這老舅也是真孝順,一月一封信,準時得很。”

    相思沒理他,徑自展開信看。

    自從顧長亭北上忍冬閣已五年有餘,這五年,每月一封平安信雷打不動。

    兩年前,顧長亭又受了忍冬閣舉薦,到太醫院當了個太醫院常使,不過是幫太醫們整理脈案,謄寫藥方,時時有進步。

    這次來信,更是說了一件喜事:太醫院準他在宮裏診病,不過隻給品級低的宮人看,但顧長亭在乎的本也不是品級,所以極是開懷,特地寫在信裏。

    相思拿著信,又尋了幾樣實用的東西帶上,與唐玉川坐上馬車去了顧家。

    五年了,顧家卻依舊是原先的樣子,顧夫人也依舊是原先的模樣,顧老夫人呢,精神越發的好了。每年顧家的地租錢,加上顧長亭每月送來的銀錢,不僅夠花,還能存起來一些。

    兩人進了院子,見顧夫人正在晾曬被褥,相思上前搭了把手,道:“長亭來信了嗎?”

    相思這些年,常來家裏照應著,顧夫人早已與她熟得不能再熟,便道:“早上收到了,他說一切都好,隻是掛念著家裏。”

    曬完被子,相思和唐玉川又鑽進屋裏去給顧老夫人問好。這些年,雖顧長亭不在家中,顧老夫人的心境卻越發開闊了

    起來,見了二人更是開懷:“我估摸著長亭的信一到,你們就該來啦!”

    唐玉川涎著臉:“我兩天看不見您老人家,就想得很,覺也睡不著,飯也吃不香的!”

    顧老夫人啐了一口,相思同啐了一口:“我怎麽見你飯吃得也挺香,覺睡得也蠻好?”

    唐玉川故作窘迫,模樣喜人:“我的苦在心裏,你去哪裏看。”

    相思暫且放過他,從袖中拿出顧長亭才送來的信,一字一句給顧老夫人念,念到一半,顧夫人也進屋坐在旁邊聽,等念完了,相思道:“長亭今次能給宮裏的人看病了,他的醫術那麽好,想來肯定藥到病除的,往後肯定能得到太醫院的重用。”

    顧夫人也麵露喜色,道:“我們娘倆倒也不圖他去博什麽功名利祿,隻求他平平安安就好。”

    “長亭師從戚先生,太醫院的太醫又多是忍冬閣舉薦的,太醫院的人肯定會格外照顧長亭的。”想到顧夫人的擔憂,相思又補充道:“我一會兒還要給長亭寫封信,也會叮囑他在宮中諸事謹慎,您們二位有什麽要囑托的也一並告訴我,我一並寫在信中。”

    顧夫人便把想囑托的話,一一告訴了相思,不過是母親是叮囑他好好做人,好好做事,小心身體等言,這些年相思早已背熟。

    在顧家消磨了小半天,相思和唐玉川便告辭迴城裏去,趕車的依舊是老孫,這些您老孫好像沒變,雲州府的一切好像也沒變,但老孫其實已經抱了兩個大孫子,雲州府的一切也都已與昔日有些不同。

    車上,唐玉川上下打量了相思半晌,咂咂嘴道:“小時候相蘭說你娘,我還沒覺得,怎麽這幾年發現你越來越娘了?”

    相思被這一句話噎得心膽俱裂,印堂發黑,瞪了唐玉川一眼,沒好氣道:“你也沒爺們到哪裏去!”

    唐玉川也不惱,摸了摸自己白嫩的麵皮,有些苦惱:“我就喜歡那些十分爺們的模樣,可這幾年雖讓總在各處跑,但怎麽就是曬不黑?這白得跟個大姑娘似的,也真是愁死人了。”

    相思見唐玉川沒再關注自己的娘們氣質,忙也轉開話題去:“你幾時迴的雲州府?”

    “兩天前才迴的,在滸州辦了些陳皮、當歸、紫人參。你這次去韶州怎麽樣,是不是又能狠狠賺一筆?”

    相思韶州府的生意遇到些麻煩,卻也不便和唐玉川講,於是隻挑些模棱兩可的事,與他說了一路。馬車到了魏家,相思下車,唐玉川揮別。

    家中賓客已散,筵席亦收,相思先前已讓府裏人去魏老太爺處報了平安,迴府後又先去了春暉院。魏老太爺這些年並無變化,除了越發鬆軟的皮膚使眼袋腫|大了幾分……

    在春暉院敘了一會兒話,魏老太爺體恤她連日奔波,便放了人。

    迴到章華院,白芍紅藥早準備好了熱水飯食,草草吃過飯,相思便和白芍進了裏間,紅藥守著門。

    脫去衣衫,是一副如脂如玉,如荷如露的少女身體,胸上的束縛拆掉,相思舒服地深吸了一口氣,躺進滾燙的浴桶裏。

    “少爺,你這總是用布裹著不好吧……”白芍有些擔憂。

    “能好才怪,本來能長成c杯,現在掙命也就長出個b!”相思洗了個帕子敷在眼上,束縛地呻|吟一聲。

    “少爺你又說啥呢?”白芍納悶,相思卻沒有解釋,泡了好一會兒,擦幹身體,穿了件改良的白色棉布束腰睡袍,坐在窗前桌旁,一邊想著要寫的話,一邊磨墨、鋪紙,隨後提筆落字。

    “大外甥:

    來信已收到,諸事安好,勿念。

    顧老夫人身體精神甚好,顧夫人亦無煩憂事,隻叫我叮囑你好好做人,好好做事,凡事圖穩健,不要急功近利。

    相慶今日娶親了,是淳州府謝家的小姐,我打聽了,是個厲害的,隻怕相慶以後要有苦頭吃了,跪洗衣板的事情怕是少不了了。他本有一個厲害的娘,這又娶了個厲害的婆娘,我很為他的未來傷感。

    相蘭還是老樣子,跟著家裏做生意也頗有樂趣,那日看見有個穿著襤褸,形容落魄的大俠客,捂著胸口驚魂許久,說:多虧當初你們沒讓我去當大俠客。自此隻字不提和‘大俠客’有關的人事。

    唐玉川和唐老爺一樣,主意一籮筐一籮筐,生意順風順水,他家裏也在給他尋婆娘,不知會尋個什麽樣的。隻是他最近迷上了黑臉大漢,總想把自己也曬成大黑臉,但總不成功,你有沒有什麽藥,能有此神效,送他幾丸,也不枉費你倆多年的情分。

    我依舊聰慧喜人,生意手段了得,頗得爺爺真傳,他也越發不管我了,我想可能多半是因為管不了我了,兩月前他還被我氣哭一次,我也見好就收,這些日子乖乖的,不再惹他動肝火。

    你說現在你開始診脈開方了,我有幾句話要叮囑你。

    宮中那些姑娘門,一輩子就等皇帝臨幸,日子過得蕭索,有時候便想做出些逾規矩的事來

    ,你千萬千萬守住自己的手和褲腰帶,這些事千萬千萬不能沾染,不然小心丟了小命兒。

    初春十二日你雲州府的老舅”

    三五日後,京都太醫院的顧小大夫收到此信,雖周遭都是太醫院同僚和前輩,卻也不忌諱地展開看,看到“守住手和腰帶”一段,臉上又紅又白,又白又紅,也不知是氣惱還是氣惱。

    “小顧啊,你老舅又來信了?”坐在對麵的孫太醫笑問。

    顧小大夫顏麵微紅:“八竿子打不著的老舅。”

    孫太醫嗬嗬笑著:“那你這老舅也是真關心你啊,每月一封信,真是勤勉。”

    顧小大夫小心將那信折好揣進懷裏,笑笑,繼續謄寫脈案。

    作者有話要說:月餅節小劇場:

    月餅節小劇場:

    月餅節小劇場:

    風華絕代的添香禦史手裏端著一盤新烤出來的月餅,看著蹲在角落裏磨刀的堅毅背影,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聲音有些虛:“長亭啊,來,吃塊月餅。”

    顧長亭:“男配吃不起月餅。”

    風華絕代的添香禦史把盤子放下,歎了口氣:“長亭啊,你來,咱倆談談人生理想。”

    顧長亭頭也沒抬,隻是磨刀的背影越發挺直了:“男配的人生沒有理想。”

    風華絕代的添香禦史咽了口口水,訥訥道:“亭啊,你不要這般悲觀,人生最重要的就是開心啊……”

    顧長亭終於抬頭掃了她一眼,複又低頭去磨刀,卻不迴話。

    風華絕代的添香禦史慌了,看著那把鋒利的殺人刀,心也慌了:“長……亭啊……你別……別這般偏激啊!”

    顧長亭冷哼一聲,幽幽道:“男配都會偏激。”

    添香禦史慌忙搖手:“你的人設不偏激!你的人設永遠不偏激啊!”

    顧長亭淡淡瞥了她一眼:“月餅節,磁場不對,我人設在今天崩了。”

    添香禦史歎了口氣:“實在不是我不願意讓你當男主,隻是你這名字是被詛咒了的,我用你這名字寫的存稿全部都廢了,不論是邪魅男主顧長亭,還是陰柔男主顧長亭,或是陰狠男主顧長亭,隻要你這名字安在男主身上,那篇文統統都會廢掉……但你這名字又很好,我舍不得不用……”

    “所以怪我咯?”顧長亭挑眉問,站起身來,手中的刀映著月光,慢慢地逼近。

    “別……別這樣喲!殺人不對啊!救命!救命!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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