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夫人將帕子拿在手中,卻是顧不得擦,她彤紅著眼,哽咽地道,“我隻恨不能身替,替棠兒免了此番這遭罪。期兒,我有悔啊。出門前還活蹦亂跳的一個孩子,誰曾想出了趟門,便,便……早知如此,當時他吵著、鬧著求我讓他出門的時候,我便不該一時心軟。我以為他隻是又找他那些朋友玩兒去了,你也知道的,你弟弟平日裏就喜歡玩兒,成天也不著家。誰能想這孩子這次竟這般膽大,摸進了你父親的馬車,隨你父親赴宴去了,以致出了這麽大的亂子。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先前我就聽下人議論過,說是棠兒向外頭的人打聽那位謝巡按的事情,我未曾放心上,心想你弟弟縱然再頑劣,斷不至連京城來的欽差都敢招惹。我後悔啊,後悔當時為何不看緊著他一些……”杜氏嗚咽著,眼淚似斷珠似的往下落。唐小棠是唐時茂亡妻俞氏所出,唐時茂同原配情思甚篤。唐小棠出了事,唐時茂本憂心不已,要是小棠此番出什麽岔子,如此他即便是來日去到陰間亦是無顏麵對亡妻。眼下聽著杜氏嗚嗚咽咽的哭聲,那因為對唐小棠性命的憂心故而暫時被壓下的,平日裏對其頑劣行徑的不滿,以及得罪了謝瑾白那位當朝大紅人的憂懼一起被勾了起來。論品階,謝瑾白一個監察巡按不過是區區七品,品階遠在身為知府的從四品的他之下。隻是那謝瑾白自天子尚未登基大統,還隻是太子時便已深得天子之心,近年來更是風頭無二。試問滿朝文武,得罪了謝瑾白有幾人能夠善了的?他不怕丟官,怕隻怕最後會因為這個孽障落一個家破人亡的下場!他一個人也便罷了,若是連累蘭兒母子二人都憑白丟了性命,斷了唐家香火,他有何麵目去見九泉之下的唐家的列祖列宗?!眼裏的憂色頓時被憤怒所取代,唐時茂恨聲道,“是我平日裏太驕縱這逆子了!等這逆子傷好,我定將他送去鄉下別莊,去一去他身上的劣性,以免他再惹出什麽禍端,累及全家!”“孩子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你現在說這些做什麽?我現在隻求菩薩保佑棠兒此番能夠化險為夷,平安度過此劫才好。”唐夫人嗚咽著,責怪了丈夫一句,又對著院子方向,口中念佛,雙手合十朝空拜了拜。“這等逆子,還不如死算了!死了我們全家也好落個清淨,再不必擔心那謝大人會因這逆子來找我們的麻煩!”唐小棠再次從昏迷中痛醒,聽見的便是父親同杜氏的這段對話。他的眼神黯淡,牙關早已因為咬著嘴裏的木棍而沒了直覺,血水混著口水往外淌。是啊,這般生不如死,還不如死了才好。為什麽就沒能死成呢?“小公子,身子放鬆。”手持刀片的大夫,啞著嗓子低聲道。數個時辰專心的診治,無論是體力還是精神,大夫都已經處於一種極為疲憊的狀態。隻差把這最後一些連著骨頭的壞肉給剜去,便可上藥了。偏生唐小棠在這時轉醒,又因為聽了他父親這一番話繃直著身體。剜去連著骨頭的壞肉是一項非常精細的活,是關鍵中的關鍵,一個不慎,極為容易出岔子。傷者越是配合,才更順利一些。大夫聲音極低,可一直留意裏頭動靜的唐夫人還是聽見了。她不由地埋怨丈夫道,“你看,孩子鐵定是聽見你說的氣話了。要是當了真,這會兒指不定該有多傷心。”唐時茂聽見大夫同小兒子的說話聲,心裏頭也是吃了一驚。他方才那一番言論本就是氣話,哪裏能想到偏巧就被小兒子給聽了去,此時也難免心生懊惱。聽了杜氏的埋怨,卻仍嘴硬道,“聽見便聽見了,怎的,他此番闖下這般大禍,我還說他不得了?!”“父親,您少說幾句吧。眼下還是小棠的安危最為重要。”唐不期低聲地勸著。唐時茂抿起了唇,到底沒有再說什麽。像是過了一炷香之久,又像是過了幾萬年那麽漫長。終於,裏頭傳來嘩嘩的、淨手的水聲。婢女青鸞轉過屏風,轉告大夫的話,告訴大家,可近前探望了。杜氏、唐不期母子二人齊齊迎上去,杜氏關切地開口問道,“孫大夫,怎麽樣,棠兒他……”唐時茂並未像妻子、兒子那樣迎上去,隻是目光直直地落在大夫的身上,分明也是在意兒子的安危的。“這……”大夫麵露猶豫之色,似在思索該如何措辭。唐夫人的心頓時“咯噔”一下,她的腦子亂成一片。唐不期看向大夫,眸色誠懇地代為父母問道,“孫大夫有話不妨直言。”聞言,大夫撚了撚須,這才緩緩地道出原委,“是這樣,唐小公子除卻外傷,心肺亦因仗責的巨大受力有所受損。除此之外,傷口血肉見骨,隻怕是傷及了根骨。外傷尚且好辦,小公子年少,傷口好得快,外敷加以內服,好生靜養一段時日就能養迴來。心肺的話,佐以滋補的藥品,加上好好地臥床休息,也並非不能康健如初。唯有這腿,因傷及根骨,日後在行走上,隻怕難免會,難免會……”難免會如何,大夫沒有在往下說,滿屋子的人竟也無一人敢往下追問。一時間針落可聞。,床上的青紗被一雙蒼白的手給費勁地掀開。鬢發皆濕透,眼光渙散,臉色蒼白如被小鬼勾了魂的唐小棠,一雙黝黑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住大夫,沾著點點斑駁血漬的唇瓣一張一合。“難免會如何?”聲音清和,語氣分明是漫不經心的,卻又詭異地透著幾分上位者才有的威嚴。眾人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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