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你的記憶裏麵探知過什麽?”葉知秋目光直視,認真道,“可不要說什麽為了知曉一個人的心意,我想若你真是他們口中所說與我一同長大,就該知道這樣的謊話,我聽到第一句的時候,就不會再聽下去了。”他若當真要知曉一個人的情意,根本就不會費這種手段,且不說傳揚出去光不光彩,感情之事又何須拐彎抹角,他從來就對自己想要的清清楚楚,即使是在寒天湖那樣的境地,喜歡的人,他不在意主動接近。葉幽不過愣住了一瞬,葉知秋已然是一把從對方頸上扯下自己那隻仿若死物的雪貂,指向門口下了逐客令,冷聲道:“沒想好怎麽騙我,可以迴去接著想,我明日一早就會啟程去找地裂所在,暫住一宿,你也不必大費周章的不用納戒,搬東西搬得這麽辛苦。”“你心中若是已然視我如惡人,我說的話,你又能信幾句,你都不曾仔細看過我一眼。”葉幽的語氣很是悲涼,讓人聽著甚至有那麽點虛弱的感覺。“你一個成年人,說起話來怎麽和雪魄一樣。”葉知秋想起自己那隻不爭氣的貂就氣不打一處來,想他一個傲骨錚錚的人,怎麽就偏生養了隻軟骨頭的勢利鬼,在寒天湖底一化形就衝著容羽喊父親就罷了,也不能在誰的地盤就抱誰的大腿,他就和宋清顏說了幾句話,這小家夥居然就老老實實被魔主抱在了懷裏,眨眼的功夫還討好地以原型當上人家的圍脖了。“是我不好,總在你麵前像個孩子。”葉知秋道。葉知秋走迴到榻邊,正好瞧見那受傷的小孩搖著頭蘇醒了過來,見他靠近,就忽然抬手抓住了他的手,一聲嗡嗡的“阿爹”,讓他驀然頭腦就要炸開了,隻一手扶額,嘟囔道:“我長得像是很有父愛嗎?”一個兩個三個,都要在自己麵前當小孩,認爹的認爹,認錯的認錯,還真是人在家中坐,兒從天上來,再過幾年他是不是都要兒孫滿堂了。“知秋,你哪裏不舒服嗎?”葉幽走近些,抬手就要去握他扶在額上的手,卻是被一下揮開,竟是身形不穩直接就倒在了地上。良久,當葉知秋一手給那孩子治愈著斷肢,一手同時在給那自認為是孩子的人接上斷肢的時候,他的內心幾乎是毫無波動的,他不得不聽著左邊抽抽搭搭地喊爹,右邊哼哼唧唧地喚他知秋,當真是好吵,好在如今雪魄是被放迴了靈寵袋了,不然這夜晚該是更熱鬧了。他看向睡在地上,隻被他將斷指的手擱在榻上的葉幽,眉目微蹙,有那麽一瞬,他覺著自己還是別管了,可要說他絲毫沒有被旁人所說的兩人的情誼影響,也是不可能的。這人生的好看,濃眉大眼的,此時大概是因夢魘與那榻上躺著的孩子在可憐兮兮方麵,還真有些相似,可若說他對這樣貌會有超出看待一個孩子的感情,是斷然沒有可能的。魔主,也會做噩夢嗎?若說他曾有機會在此人入眠的時候探知情報,或許今夜也可以,葉知秋見那孩子傷勢好轉,於是收迴了手,盤膝坐到躺在地上的人身邊,兩指懸於葉幽額上,卻是有些猶豫了,他潛意識裏覺著這樣做並不好,可若這人是魔主,他所做之事是為蒼生,就不能糾結於個人所想。他纖細的指尖再次落在葉幽額上,也不知是微涼的觸感惹的還是此人正在夢境中的掙紮,在他指腹貼合的地方,明顯能感覺到一個“川”字。書中記載,若探知一人的記憶,不能在這人心緒平穩之時,於人於己都有百害而無一利,若是這人本就深陷在夢魘之中,來自外人神魂的驚擾或許會讓被探知者深陷夢中,無法自拔,也有記載,嚴重的甚至會影響施術者同陷昏迷。“若你能對我說實話,我也不想這樣,我有不得不冒險的理由,你若真的是魔主,罷了,你如何能坦然相告。”葉知秋瞧著這睡得並不安穩的人,終還是下定了決心閉目將一縷神識沒入,沒承想這過程卻並不順利,一層屏障瞬息將他彈出,力量之強大竟是震得他喉間驀然一陣血腥。隻聽耳邊一聲響指,他恍恍惚惚地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近在咫尺的臉,那雙本就異於常人的紫色瞳眸較先前更為幽暗深邃,仿若目空一切位於至尊的王者,目光所及皆為塵埃,在這樣的一雙眼睛裏,沒有任何東西能夠留下倒影,可偏偏也是這樣一雙眼睛,在注意到他視線迎來的瞬間,仿佛深潭照進了光。葉知秋的雙眼還未從閉眼之時的血光中恢複神采,他能感覺到魔氣,可這魔氣的來源卻並非眼前之人。“別迴頭,”葉幽勾起一邊嘴角的笑容成熟又邪魅,語氣並無多少情感,說道,“雖這打擾你與我親近的魔童該死,但好歹也是你抱了一路的。”“魔童?”葉知秋仰頭想要與這人拉開些距離,後腦卻是撞到了一個硬物。葉幽一臉無所謂地歪過頭,繪聲繪色地說道:“你若是現在迴頭,就會正好貼上一張青麵白瞳死不瞑目的的臉,它口水都要滴到你背上了,不如你還是離我近些,至少臉還是張好臉。”葉知秋這才留意到對方一條手臂擱在自己的肩上,但並沒有什麽重量,簡單想想也知這人正掐著自己身後所謂的“魔童”。“怎麽不說話了,是被我說的小怪物嚇到了?”葉幽手腕一轉,就聽見清脆的一聲斷裂聲響。“在想好臉也不是你的臉,魔童都被你說成是青麵獠牙,魔主又會是怎樣的猙獰麵目。”葉知秋眸色有些冷,語氣卻似與人玩笑道。“不信我的話,你自己看看?”葉幽很是痛快地收迴手,起身向後退了兩步,又對著床榻的方向的做了個請的手勢,看似躬身有禮,實則不卑不亢,一身氣度雖還是那張俊朗的臉,衣衫也是簡單無華,但就是給人一種與從前那個葉幽截然相反的威嚴。葉知秋蹙著眉,對方一夜之間的巨大反差,讓他很難適應,誰能想象這麽個傲氣邪性的男人會是剛才還說在他麵前是孩子的那個,他拍了拍衣擺站起身,出於警惕並未背過身去,隻略微側身低頭一瞧,卻隻見一片黑霧,根本就沒有什麽孩子。“你騙我!”葉知秋話音剛落就被人穿過護身結界一把推倒在榻上,濃鬱的魔息讓他乍一吸入口鼻就立刻嗆咳不止,卻是見那始作俑者眉頭一挑,隨手一揮,就將魔息散盡了,葉知秋麵色因為憤怒有些發紅,一掌擊出就被人製住了手腕,又是一掌,卻是被人將兩手製在了一處。“放開!”他怒喝道。“你再喊大點聲,整個營地的人都能聽見了,你猜他們會說什麽,哦,小別勝新婚嘛,”葉幽低頭在他雙手上一嗅,笑容更邪,語氣浪蕩道,“這雙手,握過他嗎?”葉知秋當真是沒有反應過來這是在說什麽,麵上是一閃而過的疑惑,可就這麽點表情,也被葉幽盡收眼底,隻又低頭在他雪白的衣衫上輕嗅,歎道:“這氣息,本座不喜歡,滿滿都是丹雲子的味道,隻是我聞聞你就臉紅了,是不是想起與你背德的師尊了?”“你是何人?”葉知秋冷冷道。“魔尊,幽,”葉幽饒有興致地看向這個還能正兒八經問問題的人,說道,“接著問,不如我再迴答你三個,你也迴答我三個。”“這身體是不是有天明的殘魂?”葉知秋道。“想起來了?”葉幽勾起他的一縷頭發,眼珠一轉,又道,“該迴答你是。”果然,葉知秋的記憶雖不完整,但容羽說過,葉幽在大地裂隙之下,是可以穿過結界,落在冰麵上的,若他有天明殘魂就一切說得通了,這蓮花本就是為了淨化天明的,所以天明的殘魂不會接近,所以讓自己忘記天明殘魂所行惡事的不是寒天湖的凍結,而是這已與自己融合的仙蓮。這樣的保護,究竟是對是錯。葉知秋提出第二個問題道:“你與他殘魂融合,或許是數千年才得以輪迴,滅世,可是為了你的複生?”“本座看上的人果然聰明,還想知道什麽,問吧,本座快沒有耐心了,”葉幽的唿吸有些粗重了起來,他越看這人越發現除了美,還有太多讓人心生欲念的地方,他輕觸過葉知秋弧度精致好看的肩頸,越發是情難自禁道,“多好的皮囊,你若當真喜歡這個小世界,本座毀了一個,也會再給你千個萬個。”“最後一個問題,沒了天明的殘魂你會死嗎?”葉知秋目光冰冷無情看向對方,一字一句道,“我想你死。”這一下,卻是那欲念高漲的人愣住了,也不過片刻,葉幽就大笑著,滿目嘲諷地看著那毫無反抗能力的人,就像一頭雄獅按住一隻自以為狡猾的狐狸,那樣的眼神竟還有些對於對方不知死活的憐憫,說道:“激怒我可對你沒有好處,你這是被人捧在手心慣壞了,已經不知道對強者適當的謙卑才是生存之道了嗎?”“你知道嗎?”葉知秋輕蔑地笑了一聲,道,“男人在被欲念主宰的時候,迴答問題都是不過腦子的,你猶豫了,是因為答案是要你命的。”“你狂妄的樣子還挺可愛的。”葉幽話音剛落,就覺出自己製住的雙手交錯滑動。葉知秋驀然起身,那雙手就錘落到了葉幽的心口,用力一推將人壓下,此刻兩人確實易換可位置,可這居高臨下之人卻是沒有絲毫情意,隻兩手靈光一震,就讓葉幽製住自己的手失了力氣。那青色衣衫遮擋的心口處,有一朵白色蓮花正在逐漸綻放,而那著青衫的人則是從滿麵掙紮,複歸平靜,沒有夢魘折磨,也沒有魔念纏身,隻是輕聲說道:“我以為你會問我驅除魔種的辦法。”“我不曾應允你迴答你的問題,但這件事告知你也無妨,從你對我生出殺心之時起,我就全部都想起來了。”葉知秋道。這蓮花本就是玉衡殞命化成的,既然會有保護天明殘魂的私心,就一定會有七星傳承的使命,玉衡可以犧牲自己拯救天明嗎,但絕不會犧牲瑤光這個世界最後的希望。終究是選擇保護了葉知秋,而放棄了對記憶的壓製。“你可知道依賴你的是他,喜愛你的是我?”葉幽睜開混沌的雙眼,語氣無力地說道。“昔年你是我舊友時,我告知過你,我曾被人投入盤龍丹爐,被煉魂折磨致死,那人是你的手下,”葉知秋沒有因為對方此刻的目光像極了記憶裏最好的朋友,而心軟手軟,隻將那朵仙蓮催動到極致,語氣冰冷地說道,“恕我直言,你的感情,我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