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秋拍了拍額頭,在空白裏搜尋著零散的記憶,逍遙門,手持鞭子的女人,容羽分明與自己關聯過的記憶,究竟被自己模糊了誰,救人本與那人無關。“劃開眉心,牽引魔種,燃火。”葉知秋眼神一亮卻又瞬息暗淡了下去。即使他能將尚有生機的活傀控製住,隻要有一人反抗自爆就與屠城無異了,容羽是記得這個法子的,要他記起的必是能迅速定位一擊驅除的辦法,可那個魔主當真曾經會讓他得知方法卻難以道出嗎?薑楚前來匯報的第三件事,蒼無秘境有異動,容羽曾言那名為葉幽的人就被困在其中,自己對於魔的記憶也唯有在蒼無秘境那痛徹心扉的一幕還有畫麵,如今看來即使是明知其中可能有詐,也不得不走上一遭了。擁有七星陣盤的葉知秋可縮地脈,移行千裏,可道是風雨無阻,瞬息而至,與容羽這樣的合道期大能出行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來到鄴城郊外也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他不必入城細細探聽,隻瞧著散修們往哪處去守著,就知道秘境疑似的入口不出百裏之內。而但凡會有秘境現世的地方,靈氣自成氣旋,或許在普通修士的眼裏難以察覺,但是對於半仙之體的葉知秋而言,靈氣的走向盡在眼中,他相信清醒之時的薑楚這些年必然也是努力過的,但這真正接近入口處卻是空無一人,可見傳話果然是身在秘境之中,甚至已能掌握這秘境的那人吩咐的。此刻,葉知秋站在茂密林中的一棵五人環抱的參天大樹前,他一手掌陣盤,一手輕觸上樹皮上的裂紋,感知,推演,靈氣氣旋就似秘境在此間世界的唿吸,而這充滿生命氣息的地方與他有著與生俱來的共鳴。蘆葦飄蕩,湖水清澈,隻需找出那共鳴最為清晰的一處,伸手探入,如沉浸湖水之中的一粒小石子,周身漣漪漾開,再一睜眼,天地扭轉,已是一番新顏色然而踏入秘境的葉知秋卻是良久都未移動一步,這不是他記憶中曾有過的那片湖光山色,萬籟俱寂,唯餘悲鳴一般的風聲鶴唳,天上積壓著厚厚的雲層,醬紅色的天空讓人壓抑,這是一個不見天日,靈氣無存的地方。風聲夾帶著一聲稚童的低嗚傳進了葉知秋的耳朵,出於人性的本能,他首先就擇了這條去路,卻見在足有一人高的荒草叢生處,一條青黑巨蟒正死死將一個三四來歲的孩子纏住,而這孩子的右腿已然被這巨蟒吞食入腹。葉知秋不敢猶豫,一劍就將那蟒蛇斬殺,可這孩子的腿卻是沒救了,他將孩子抱在懷中,喂下一顆大還丹後,就將仙氣凝聚在指尖,圍繞著斷肢處療愈止血。遠處趕來的腳步聲讓他立刻警醒著抬起了頭,隻瞧見來人是一男一女,皆是衣衫殘舊,那女人是麵上掛著淚滴,聲聲喚著的應當是這孩子的名字。葉知秋出於對陌生人的防備,未曾撤去護身結界,而這兩人在不管不顧靠近之時,就被彈開了去。那男人怒目而視,全然忽略了地麵上盤旋的大蛇,指著葉知秋大聲嗬斥道:“惡賊殺我兒之仇不共戴天,人既已死,還不速速將屍身還來。”“他沒有死。”葉知秋語氣冰冷地迴道。“斷他一腿,與死無異。”男人麵上抽動,顯然是怒不可遏。“他的腿是那蟒蛇咬斷的,與我何幹?”葉知秋道。卻見那一直在旁抹淚的女人上前攔下了還欲爭論的男子,全不似與那人夫妻一心,同一路子的模樣,一個轉身就跪在了葉知秋的麵前,字字感激發自肺腑,道:“多謝道友搭救我兒,我夫君個性衝動,都未曾注意到孩子身上有服用過大還丹的靈氣,還請道友莫要怪罪。”葉知秋起身將孩子送迴到那母親懷裏,卻是在放開孩子的瞬間被那女人握住了手腕,眼見他目光轉冷,翻手就要將人擊退,那女人卻是立刻是抱著孩子磕了個頭,連聲抱歉,道:“道友可有去處?這蒼無秘境入了夜可是要人命的,道友於我等有恩,何不給個機會讓我等了了這因果?”“舉手之勞,談不上恩德,我也隻是比你們早片刻,沒能做到更多,”葉知秋細瞧了瞧那女人身上破損的衣飾花紋,微皺了眉頭,問道,“你可是瑤池仙宗之人?”“正是,困於秘境二十載,倒不曾見到過道友你,若非是感念恩德,也不會多事請你同往營地,我們駐紮的地方也算是這秘境中僅剩的淨土了,即使是入了夜,也不會有惡獸入侵,”女人似怕他不信,一把將杵在一旁的男人拽下來,翻起那人的袖子將一整片可見白骨森森的手臂示於葉知秋,說道,“被那種惡獸咬上一口,創處再難愈合,眼看著就要入夜了,道友就是尋著了其他營地,人家也不會收容陌生人的。”好好的洞天福地,怎會惡獸雲集,葉知秋忽又想起了蒼無秘境的大地裂隙,其下皆是染魔氣異變的蟲類,若是少了陣法壓製,或許真就能爬出暗處,陣法,蓮花,這事多多少少也與自己有關,可他離開仙樂城之時剛過正午,來到鄴城也才午後,哪就這麽快入夜了,他正思索著,就見本就灰蒙的天光又暗淡了一分,那女子忽然就起身環顧起四周,麵色緊張,說道:“快入夜了,你再不與我們前行,我就顧不得那麽多了。”女子見他不動,轉身就走,卻是在五步開外的地方,忽又哭喊著:“孩子怎麽血流不止了,那蛇,蛇也異變了,這秘境早已靈氣斷絕,還有誰能救他性命。”緣分,因果,就如積雪聚集從山坡滾落,一旦開始了,就會越滾越大,而往往身在其中的人,很難發現,當發現之時,又會難以抽身了。葉知秋卻也並非不知該提早抽身,不過這秘境如今早換了天地,與其在荒無人煙的地方獨自摸索,甚至還會陷入未知的險境,不若重迴自己熟悉的人群之中,即使人有百惡,但估算起同類的心思總要比研究異族來的容易。葉知秋跟著這夫妻二人來到了一片由十餘個營帳組成的小營地,此地背靠著山,營地一周未築圍牆,而是一圈寬逾一丈,深近三丈的坑道,唯有一道由厚實木板做成的橋梁連接外界。那戍守在橋邊的人眼見來了個陌生人,首先打量的卻是他光潔整齊的衣著,又見那女子懷抱著傷兒,竟是出手攔下了,說道:“身殘之人,不可入內。”“我身後跟著的這位道友,喂他吃過大還丹了,也是為了給這孩子治傷,才肯前來的。”女人道。戍守之人又認真瞧了瞧孩子,竟是唇角微勾,說道:“你舍得?”“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哪來的舍得之說,”那女人在孩子身上比劃了一陣,又道了聲,“如何?”葉知秋對他們這些好似討價還價的啞謎,是半點頭緒沒有,卻見那戍守之人神色滿意地點了點頭,側過身給讓出了一條道來,就在他們走過了木橋後,天色又暗了暗,葉知秋聽見聲響迴頭一瞧,就見那戍守之人將木橋抽迴了營地,將這規模不算大的地方化作了一個在旱地上的孤島。黑夜已至,被安置在人家騰挪出來的營帳裏的葉知秋,本是想打坐調息,可一闔眼就陷入了一場夢境,夢裏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血池,他獨自一人赤足站在一根隻可將將放下兩隻腳的立柱上,濃濃的腥氣盈滿鼻腔,令人氣悶,難受的緊,這樣的地方無路可走,甚至不能轉身。他無法閉上雙眼,隻能看著血池中時不時探出的絕望求救的手,有的尚餘血肉,有的已是白骨,偶然那足下立柱搖晃,他為了維持平穩,無法低頭瞧清,可腦海中卻能浮現那是一雙雙血肉模糊的手在攀爬立柱,驀然,足背上一陣黏膩冰冷,他卻是沒能見到要激發人巨大恐懼的夢魘就清醒了過來。可就是如此,他的背上依然是冷汗涔涔,想來若是在這樣的夢境裏過上一夜,遭受的內心折磨會是層層遞進的。葉知秋轉了轉指上的納戒,想起了容羽交予他的那日還說,食夢貘的唾液名字雖不好聽,但著實是用以安魂和減少噩夢的好東西,如今可不是真的派上用場了。就在他及時醒來後不久,就聽見帳外有人在鬼鬼祟祟地接近,來人倒是給他解了惑。“他應該睡了吧?”陌生男人的聲音有些小心翼翼。“自十年前不見天日起,我們哪個人不是經曆了入夜之後閉眼就會沉入噩夢,這人並不是與我等困在此地二十載的人,不然怎可能不知蒼無的規矩,還會出手救人,夜已深了,我早就見他滅了靈光,不睡也是在打坐。”另一人道。“拿走他的物資,我們能再在此地活上幾年,隻能怪他倒黴,也不知是怎麽進來的,神主說再撐上幾年,我們就能出去了,你快進去,也不知這人有幾顆大還丹,若是他自己也吃了,可比那藥童夠分些。”那二人撩開門簾踏入的刹那,卻是脖頸俱是一緊,被死死扼住了唿吸,葉知秋收緊了手,眼瞧著這兩人麵色已然烏紫,就連雙眼就突出的可怖,方才冷聲問道:“神主是何人?藥童又是什麽?你二人誰先眨眼,我就聽誰迴話,你們不是我的對手,不要耍花招。”見一人快速地眨了眼,葉知秋鬆開些手,目光清冷地一瞥,那人立刻喘了口氣,說道:“神主在噩夢的終點,是光明的啟示,你給那孩子吃了丹藥,他的血肉就是我們得以支撐下去維持壽元的靈氣來源,你不能殺我啊,為了物資,我們每個人都有一盞命燈,過夜未歸之人,燈滅就是死,我們今日前來,是大家共同決議出來的,你……”葉知秋收迴雙手不待他們唿救反應,瞬息拍向了兩人的額頭,隻見那兩人滑落在地,他方才冷冷地說道:“入夜閉眼就是噩夢,去見你們的魔主罷。”……營帳外,眾人在山腳生著火,有人在磨刀霍霍,有人在手腳抖動著難掩激動神色,一麵上皺紋明顯的男人雙手端著一盆水,正要接近,卻是又被人攔下了,那人隻道:“淨水難得了,不好費在此處。”長者瞧了眼躺在地麵上灰頭土臉的孩子,為難道:“總是要洗洗的。”“不還有他自己的血嗎。”一人插話道。“蠢貨,血中才靈氣最盛的地方。”那磨刀人也不管這些人還在爭論個什麽玩意,一刀就比在了孩童的頸邊,麵上獰笑醜陋至極,就在他手起刀落之時,隻聽風聲颯颯,一片枯葉就落在了他的眉心,下一刻,就是周身皆被枯葉纏縛,再難行動。一道黑夜中格外顯眼的白色光影,迅速穿梭在人群中,手腕翻飛,掌掌直擊在那些麵色震驚之人的額上,這力量多一分就可取人性命,可他卻是每每碰觸到額頭就輕輕落下,掌心靈光一閃,將人一一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