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閱率不夠  第十章


    危險的蛇怪被打倒了, 目的順利達成。


    雖說中途——因為某些人完全沒專心而浪費了不少時間,但結果總歸是好的。當然了, 也不可能出什麽岔子。


    蛇怪死後, 紮滿冰錐的屍體就像是放大版的刺蝟, 姑且還能看得進去。


    而又過了一陣,等冰慢慢融化, 已經有一些血水浸入土壤, 一股又腥又臭的氣味頓時撲鼻而來, 連帶著整個土地的顏色都變得發黑起來。


    恩奇都注意到了這一點,眉頭開始皺起:“蛇毒把泥土汙染了,如果不處理的話, 這裏再也無法生長出植物, 附近的動物也會受到毒的影響。”


    埃迪:“呃!”


    他方才完全沒有想那麽多,都打算輕鬆愉快地打道迴府了。結果此時才突然想起,根據之前的觀察,恩奇都很喜歡包括動物和植物在內的自然。


    雖然想要斬殺怪物,不弄出血是不可能的,但埃迪這一招陣勢太大, 幾乎讓蛇怪體內所有的血液全都噴湧而出。


    如果再等一陣,讓冰全部融化,不止是這片森林, 連外麵的田地和村莊也別想留著了。


    “哼, 這等劣等的生物就是麻煩。”


    吉爾伽美什開口了, 話音依舊傲慢, 但從意外地顯露出嚴肅的表情來看,對於蛇毒可能造成的影響,他也感到稍微有一些棘手。


    “趁這些冰還沒有全部融化,把屍體和被汙染的部分燒掉……唔,不行。”


    埃迪疑惑道:“為什麽不行?”


    吉爾伽美什:“難道你想指望本王親自用什麽無聊的魔術嗎!”


    埃迪:“魔術?你們這兒也有魔術啊。”


    吉爾伽美什當然會魔術,論其造詣,還相當地不凡。


    但這位王的任性在這裏也彰顯無疑,他從不承認自己也算是神代古代的魔術師中的一員,對於所謂的魔術,基本上從來都不會去用。


    沒有提前想到汙染的問題,這一次確實是他們考慮欠妥。


    話說迴來,吉爾伽美什雖然拒絕使用魔術,但對遺漏事件坐視不管更不可能。


    然而,就在思考其他辦法的時候,埃迪托著腮,忽然道:“好吧,既然是我搞出來的事兒,那還是讓我自己來收場。”


    不用其餘兩人問他有什麽辦法,埃迪就衝天空高喝:“快點下來,盧卡斯!”


    盧卡斯也跟著他們一起來了,不過是在埃迪嚴令它必須跟來的情況下。那隻比人類還狡猾的鷹大抵是不高興,一路都在上麵飛著,不肯露麵。


    此時埃迪突然唿喚它,就算不高興,大哥之令也不敢不從。頭頂狂風席卷,黑鷹頓時自高空俯衝而下。


    而此時,埃迪已經做好屬於他那一份的準備工作了。


    蛇怪癱倒的屍體隻在這麽短的功夫內就開始腐爛,在腐蝕進一步加重之前,埃迪把屍身、屍身下所有被毒液汙染的泥土全都凍了起來,放眼一看,就像是一尊偌大的冰山。


    恩奇都抬頭,剛好看見了熟悉的猛然降落的黑影。


    意想不到的是,盧卡斯似乎是要在冰封住蛇怪遺骸的冰山上降落,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


    它從冰山之巔掠過,並沒有觸碰到冰塊。


    可盧卡斯從那裏飛掠而過,偌大的冰山就神奇地消失了。原地除了一個空蕩蕩的深坑,連點冰渣都沒有留下。


    “這是……空間轉移的魔術?”


    “差不多,反正一個意思。”埃迪也不掩飾,直接就道:“不然你們以為盧卡斯偷來的東西都放在哪兒?”


    “屍體就暫時放一放吧,等以後找到合適的地方,我再讓盧卡斯丟掉。”


    還有些事情他倒是沒有自己揭露,但吉爾伽美什和恩奇都不傻,都能猜得出來。


    埃迪,顯然和盧卡斯有著相似的能力。


    這個男人不喜歡掩藏,但對於自己的事情也不會主動地提起太多,他的背後還有不少謎團。


    諸如他總是說起的“老家”究竟在哪裏,他的背景,實力……種種都尚未清晰,用吉爾伽美什現在脫口的一句話來說,也就是——


    “你倒是藏得挺深啊。與本王一戰,竟然還沒有完全拿出真本事?”


    對於埃迪的來曆,吉爾伽美什早就察覺到了古怪,但並沒有打探的興趣。他在意的就隻有那一點。


    埃迪擺擺手:“你不也一樣嘛,誰也別說誰。”


    “不過。”他又說:“要是哪天你想和我認認真真地打一場,我也奉陪。”


    交談就暫時在這裏結束,接下來,他們總該迴去了。


    臨走之前,恩奇都還在被破壞了一部分的森林中額外逗留了一陣。


    他跪下,撫摸著似乎被寒氣凍得萎靡的野草的邊角,硬是讓埃迪看得產生了莫名的愧疚感。


    可恩奇都這麽做並不是為了指責他,而是真心地安撫這些受傷的生靈。


    “暫且忍耐一下吧。”恩奇都這樣輕聲說著:“幸好,春天已經到來了,你們還能得到新生。”


    “是啊。”吉爾伽美什也接口,雖是麵色冷淡的模樣:”等我們迴去,春祭也要開始了。”


    埃迪:“你們又在說我聽不懂的話了。春天就算了,春祭是什麽玩意兒?”


    吉爾伽美什:“一年之中最重要,但本王覺得毫無舉辦價值的節日。”


    他似乎真的對這個所謂的節日沒什麽興趣,用最簡潔的話給埃迪解釋了一下。


    聽完。


    埃迪:“……”


    埃迪:“我去!”


    “你們這裏的人真是——不僅穿得這麽奔放,連祭奠上都要當眾搞這種事情?”


    埃迪覺得自己真是太孤陋寡聞了。


    好歹是個男人,床上那些事情他雖然沒做過,但也是知道一些的。沒想到是,這個世界的人如此奔放,要以性交作為祭祀的神聖形式。


    對此,他隻能表示:“厲害,太厲害了,這就是文化差異吧,我——越來越欣賞你們了!”


    “嗯,到時候一定得去……”


    猛然間發現,恩奇都竟然在直直地盯著他看。


    少年模樣的人偶麵上是沒有多餘的表情的,但眉宇間皺起的些許紋路卻極其少見地流露出一點心緒。


    碧綠色的眸子清澈見底,埃迪發現,自己的影子就印在了那裏麵,連一時噎住的僵硬都刻畫得分明。


    埃迪:“……”


    毫無疑問,他還有一小段突兀的沉默。


    但那也情有可原吧,恩奇都,肯定能夠理解。


    曾經顯露過的、仿佛要將冰冷空洞的心融化的火焰再度在男人熾金的眼瞳中跳動,險些壓抑不住,把其實沒有忍多久、但他自己覺得有幾十年那般難熬的熱情全都宣泄出去。


    啊,那可不行,計劃不就打亂了嗎?


    所以,埃迪麵不改色地改口,沒有咬到舌頭:“吉爾伽美什,那天我們一定得找個僻靜的角落暢飲啊。”


    “祭典有什麽有趣的,我完全讚同你的觀點!”


    王又一次把沉睡的外鄉人帶迴了烏魯克。


    跟第一次不同,那時是毫不在意的態度,還把人直接丟進了最破爛的牢房。


    而這次,人們從家中走出來,在道路兩旁默默地佇立,也是默默地注視著王從遠方歸來。


    塵土讓他的金發變得黯淡,王那雙總是高傲而氣勢逼人的赤眸在無言之中沉寂。他把那個男人抱在懷中,又用殘破的披風蓋住了男人此時最為脆弱的模樣。


    穿過城區,迴到王宮,祭司長早已等在了那裏。


    但出乎王的意料,雖然縱容他、但對守護神伊什塔爾的信仰更深的祭司長神色複雜,悲傷,沉痛,掙紮,最後才化為真正的決心。


    “放手去做吧,王。烏魯克是您的國家,生活在這裏的人們尊敬您,崇拜您,也將永遠跟隨在您的身後。”


    王稍頓,目光微斂:“這可真不像你會說的話。再怎麽說,也許會降臨在此地的可是天罰,神的怒火啊,即使說出表達恐懼的實話,本王也不會責怪你。”


    祭司長柔和而堅毅的眼神裏藏著許多內容,但若是一一為王解惑,未免太繁瑣了。


    因此,她隻說出了足以代表烏魯克子民的那一句心聲:“因為,王還留在這裏。”


    “唔?”


    “不要耽誤啦,王,請您先將您抱著的這位大人安置好。”祭司長頗為狡黠,竟把重要的話題避開不談,隻道:“您想知道為什麽的話,就抽空去問問您的子民吧。”


    “……”


    吉爾伽美什的視線從祭司長的臉上收迴,說了一句“本王什麽時候需要你來指揮了”,便果真大步而去。


    竟敢略過本王的疑問,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王的心中或許還出現了這樣的念頭,不過並不重要。


    埃迪被他帶到了自己的寢殿。


    吉爾伽美什是一個大方的王,如若有心,根本就不用讓睡夢中什麽都不知道的埃迪跟他住在同一片屋簷下。


    但不知為何,像是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起別的選項,之前的牢房更是不可能,腳步自然而然就來到了這裏。


    “嘖,就這樣吧,免得這家夥醒來之後,又說我心胸狹窄。”


    說出這話的時候,吉爾伽美什的手指剛從埃迪的臉龐挪開。


    明明不久之前,他還在心中暗想,這個男人總算是徹底地安靜下來,沒有那麽囂張惹眼了。但此番再看,又覺得太安靜更不好,毫無氣勢,也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所以吉爾伽美什才不願意讓除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看到埃迪現在的樣子,哪怕露出一點徹底沒有血色後蒼白的手指尖兒都不允許。


    若是王能夠早點察覺到自己的心思,就會清晰地意識到,他如今的心情不僅僅是為“摯友”的重傷而躁慮,更深的,是名為“占有欲”的東西。


    占有欲,對一個王來說,應該是可以算作本能的潛質。可是,吉爾伽美什卻很少有那樣的感覺。


    原因相當奢侈也相當簡單。因為世間的寶物都歸屬於他,他生來就身居於最高的頂點之上,沒有他不能得到的,所以,對自己看不上眼的東西,自然生不出什麽無聊的占有欲。


    就連與恩奇都的友誼也是這樣。


    某個男人突然出現,就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焰般撞入他們的視野。


    對於埃迪,吉爾伽美什最開始的想法確實是那樣:在不爽之餘,欣賞,認可。


    王對能得到他認可的人向來都很縱容,所以,在發現摯友恩奇都被埃迪熱烈追求,而恩奇都看上去並不抗拒,反過來很有被打動的趨勢之後,王便默許了,不打算摻和進去。


    沒錯,吉爾伽美什根本不打算摻和,簡直無聊死了——


    “對哦,你和我不一樣,是個享盡豔福的笨蛋王啊。跟隻想著恩奇都絕不花心的我不一樣,不一樣啊。”


    “……”


    沒錯,吉爾伽美什真的不打算摻和。


    但事與願違,身為罪魁禍首的埃迪像是在故意招惹他,非要把他拖進水裏不可。


    這下可好,任性慣了的王第一次棋逢對手,遇到一個任性程度完全不亞於自己的人。於是不摻和的念頭當然隻能拋在腦後了,他們無論做什麽都得爭上一爭,比試要爭,喝酒要爭,即使沒事找事——也得爭。


    許多時候爭贏了的都是埃迪,也有次數不少的平手,但就結果而言,吉爾伽美什處於下風。


    不行。


    就算承認現在是那家夥比較強,但要讓他就此徹底服輸,是不可能的。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吉爾伽美什原本還很漠然的心態再也保持不住。他越是輸給埃迪,越是不想讓那個男人從自己的視線中離開,不得不承認,埃迪在占據上風後露出的神情,著實讓他有些移不開眼。


    也正因如此。


    吉爾伽美什隱隱地開始心生出古怪的滋味。


    埃迪大多時候都跟恩奇都待在一起,這也正常,畢竟他是打定主意要追求恩奇都。然而,吉爾伽美什偶爾注意到他們,卻總有一點一點的不爽疊加。


    有些礙眼啊。


    怎麽迴事,恩奇都居然會望著那個笨蛋的背影笑起來。


    王的不悅大概並不是因為“此前唯一的摯友被後來非要擠進來的好友搶走”,但具體因為什麽,他從來沒有細想過,自然是無法察覺的。


    有時無意間伸出去的手,沒能碰得到人就落空了。


    有時像是福至心靈,王從高處向前方望去,看到一個眼熟的家夥混跡在平民之中,大大咧咧地和人勾肩搭背,笑得那般暢快,那股古怪的滋味便再度浮現。


    如果沒有意外出現的話,吉爾伽美什可能需要很久才能意識到自己真正的心思。


    然而,當“意外”成真之時,他又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所以那個時候,吉爾伽美什才會說——


    “真是過分啊,恩奇都。”


    “直到最後也要捉弄我一下。如果這就是你所說的‘競爭’……”


    幡然醒悟。


    ——正因為他是想要什麽就能得到什麽,習慣了任性與掠奪的王,才會被自己無法得到、也無法掠奪的對象吸引,繼而,在毫無自知的情況下那般在意。


    迴憶到此為止,讓時間迴到現實中來。


    吉爾伽美什的沉吟隻允許存在那麽短暫的時間,很快,他就麵色淡然地抽迴了思緒。


    從恩奇都死後,從埃迪重傷,也是,從這一刻開始。


    王不會讓私人情感影響到自己身為王的判斷,時間緊迫,還有相當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做。


    都怪埃迪——恩奇都最後的那一次挑釁也算,讓他完全沒有空隙為恩奇都的死而失魂落魄,反而前所未有地認真了起來。


    於是,一日後。


    王站在神殿的高台上,向所有烏魯克人宣布,因為接連觸犯神的威嚴,不日之後,神罰將至。範圍隻限於烏魯克,如有畏懼者,現在盡管離去。


    “本王不會責罰誰,更不會在意你們是走還是留。”


    “然而,僅有一點!”


    “留下來的人,將在本王的統領下,一無畏懼,一無猶豫地,與神抗衡!”


    然而,都這麽冷漠地宣告了,全城之人竟都變成了不怕死的傻子,沒有一個人離開。


    他們說……


    “王殺死天之公牛,本來就是為了我們。讓我們的家園不被洪水吞沒,讓我們還能像現在這樣活著,與親人和朋友相聚。”


    “恩奇都大人為此而死,埃迪大人為此願意與女神為敵,我們又怎麽能夠背棄他們的努力。”


    況且,即使神罰將至,烏魯克人也並不驚慌失措。


    “因為,王還在這裏啊。”


    當埃迪前往神山之時,吉爾伽美什留了下來,沒有與他一同前去。


    “王願意迴來,願意留在烏魯克,就是在告訴我們——我們的王,絕不會放棄我們。”


    毫無疑問。


    這也就是祭司長想要告訴王的那個答案。


    吉爾伽美什在高台上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在台下無數人的殷切目光中抬首,臉上又是那不可一世的傲然神情。


    “哼,一群自以為是的家夥,不過是本王的奴仆而已。”


    “罷了!雜種們,現在就開始做好心理準備吧!迴去休息,養精蓄銳,不要到了那時候,再來悔恨地哭天喊地!”


    果然,第二日,神罰來臨。


    毫無前例的旱災——一年之內,沒有一滴雨水降臨在烏魯克的土地。


    然而,執迷不悟的王統治的也都是一群執迷不悟的百姓。


    果真沒有屈服,王想了無數個辦法,甚至終於使用了被他不屑的魔術,才終於從幹旱中堅持到一年之後。


    終於。


    終於。


    在所有人都疲憊不堪,王的最後手段也不得不失效的那一天。


    某個隻給自己一年時間休息的男人醒來了。


    男人走出門,看著四周幹枯碎裂、如蛛網般支離破碎的地麵,似乎從嘴角漏出了一絲輕笑。


    “真不容易啊。辛苦你了,吉爾。”


    “唔,睡了這麽久,也該活動活動筋骨了。”


    ——於是。


    他從遠方拖來了一片被冰凍結的雲。


    當寒冰開始融化時。


    猶帶寒意的雨,就像王等待的那樣,如期而至。


    第十一章


    一年之內最重要的春祭,終於在晨露降臨之初開始了。


    由石磚堆砌而起的神廟高高在上,足以容納千人的空間如今便無比擁擠。


    祭司早已沐浴更衣,殿內飄揚著供奉食物的香氣。貴族們將代表自己的石雕小像恭敬地擺放在神廟的牆邊,而殿外,人們全都湧上街頭,麵向神廟跪拜祈禱,這之中也包含了在節日期間得到恩惠的奴隸。


    不愧是烏魯克城中,最熱鬧的日子。


    身為外來者的埃迪對此發出了由衷的讚歎。


    他喜歡熱鬧,他喜歡自己過去完全沒見過的新奇的事物。他站在高牆上向下俯瞰,黑壓壓的人群映入眼中,他們手中拿著簡陋的樂器,在音樂聲中歡快地起舞。


    有人看到了他,向他發出下來一同玩樂的邀請。


    “不。”可埃迪拒絕了。


    雖然這麽說,埃迪沒有直接離開,而是擠在了人堆裏,逆著人流前進。


    往前行的過程中,他從任人拿取的花籃中抓起了一把花瓣。


    不知是誰從屋頂丟下了一方薄薄的白紗,人群裏的他用另一隻手接住了它,悠悠地抬頭,麵上全是像是信心十足的笑意。


    “這些東西借我一下啊。哈哈,我要去找一個人。”


    其實,恩奇都早就看到埃迪了。


    就算離得太遠看不清楚,但也很難看不到。


    那個男人是人群之中最高的,就連那一頭銀發也那般張揚醒目。更何況,所有人都朝著神廟所在的方向前行,隻有他是逆流而來——朝著最後方的城牆。


    恩奇都就停留在城牆上。


    他沒有去神廟,無論是祭典還是節日,似乎都與他無關。


    他也沒有待在王宮裏。身為王的摯友近些年來收斂了些肆意妄為,此時正在神廟住持祭祀。


    為什麽,會想到來無人的城牆,站在這高處向前方眺望呢?


    也許就是想要看一看,那般友善地將他接納的人類在此刻所享受的歡樂和幸福,以及……


    他剛在這裏站定,目光望去,就一眼看見了埃迪。


    心裏並不需要疑惑,很顯然,男人是來找他的。恩奇都沉默地看著他的身影越來越近,雖然還是很小,但以他的視力,已經能夠看見男人的臉,還有那張臉上,比平時似乎還要——


    “……咦?”


    恩奇都忽然輕咦。


    人群中那般顯眼的埃迪突然消失了,就像是此前就不在那裏一樣,一下子就失去了那道影子。


    有一刹那,恩奇都毫無波瀾的心莫名地動了一下,像是名為慌亂的一絲絲異樣。


    他的視野裏失去了埃迪,這讓他驚訝,又讓他不解。


    恩奇都的腳不自禁地往前邁出一步,腳底的一半已經懸於半空。他更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注意力自一開始就隻停留在人群中的埃迪身上,沒有關注到他本來想關注的熱鬧的人們。


    就差一點,他便要離開城牆,下意識地到下方去尋找了。


    而最終停頓的原因,就在於——


    “節日快樂。”


    一個聲音突然從後方傳來,隻與他的後背隔了不到半拳的距離。


    “驚訝就對了。這是驚喜啊。”


    花瓣就在眼前紛飛。


    埃迪將他從城牆的邊緣拉到了自己懷裏。他又拉開了他緊握的拳,將鬆散又柔軟的一團“碎片”放進他的手心。


    恩奇都慢慢地將五指展開,風便過來,將沒了限製的花瓣卷起,灑向天空,拂遍矮房,街道,人們的頭頂。


    雖然分散開來極為渺小,但那就是為歡慶增色的飛鳶。


    眼花繚亂,恩奇都碧色的眸子也被染了淡淡的色。


    而值得關注的並不止這些。身後之人胸膛的溫度竟也是滾燙的,穿透衣物傳遞到人偶由泥土做成的身軀,差點產生一種他也有這樣溫暖的體溫的錯覺。


    “我在想,在這麽好的日子裏,怎麽才能讓你開心呢。”


    埃迪在恩奇都的耳邊道。


    是啊,這是從昨晚開始就在思考的問題,幸好也找到了答案。


    “你啊,真的很好滿足呢。”他寵溺一般地說著,“隻要看到我就能開心了,我沒說錯,對吧?”


    恩奇都的嗓音倒是如常,隻不過,其中略帶了一些茫然:“我並沒有發現,自己有這樣的情緒。”


    埃迪道:“你沒發現,我卻看得出來。”


    “你早就看到了我。你在等我向你走來。突然發現我從你眼裏消失,就不知不覺地開始慌張。”


    “嘿,恩奇都,我也早就發現了,你一直都在看著我。”


    他的聲音先是很輕,但隨著話音的繼續,聲線就越加高昂——這不是單純的解釋,而是,毫不掩飾的宣示。


    “沒關係,我是故意的。”他又說。


    恩奇都的睫毛微顫,雙眼睜大:“故意,讓我看向你嗎?”


    “是啊。”


    “你有看清楚吧。我是怎樣的人,我又是什麽性格。我故意控製了一下和你的距離,就是想讓你自己來看。”


    埃迪的語速很慢,但一字一句都透露出絕對的自信和果斷。他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已經通過這個方式傳遞給恩奇都了。


    他就是在問——如何,這樣的方式,就不是在逼迫你的吧?


    “……”


    這當然不是逼迫。


    但,看似體貼,本質上,卻沒有一步退讓。


    恩奇都終於發現了,自己的目光確實是在無法控製地跟隨著男人的身影,無論是因為疑惑,還是因為受到了吸引,他時刻都在看著他。


    這個男人……就像是正午的烈陽。


    單純是“耀眼”還不夠。他永遠都是強勢而霸道的,從不屑於掩藏,所謂的“控製”,也隻是讓他的光從另一個角度照耀過來,將某顆才誕生沒多久的心上的冰塊燒得融化。


    正因如此,從未服過誰的吉爾伽美什承認了他。


    正因如此,烏魯克人才那麽輕易地就接納了他。


    恩奇都轉過身,直視向埃迪比黃金還要純粹的眼眸。


    不會避開,隻因打從一開始,以兵器的身份誕生的這顆心裏就沒有“避開”的概念。


    他大概就栽在了這一點上。


    正因為不會避開,埃迪這樣不會收斂的家夥才能肆無忌憚地影響他,讓他恍然間迴神,就發現自己竟真的產生了類似“高興”的細微情緒。


    “我沒有追求人的經驗,靠直覺采取的措施。”


    埃迪笑了,初見之時便曾目睹的囂張浮現在俊美的麵上,笑得也是那麽張揚:“現在看來,雖然這些日子讓我克製對你的喜愛稍微有點難受,但……效果不錯。”


    “不抗拒,那就是願意接受了嗎,恩奇都?”


    他的手指輕輕地落到少年柔美的麵頰,滑動的過程中,帶來了不止是癢。


    恩奇都察覺到有熱流湧進心頭。


    他感到陌生,同時,卻無法阻止在眼中植根那般久的冷漠開始消融。


    可是——即使如此。


    恩奇都想到了他應該說的話。


    “我從很多人類的口中聽說過,關於‘喜歡’的話題。”其實是他最近才去了解的。


    “埃迪。”


    恩奇都慢慢地說道:“我覺得,你對我的感情並不是喜歡。”


    婚姻應建立在愛之上。這也是他才了解到的內容。


    雖然,恩奇都也不是很清楚什麽是愛情,但他就是有這樣的直覺——埃迪對他的喜歡,還沒有到“愛”的程度。


    他希望埃迪聽完這番話後,能放棄對自己的執著。


    可是,如果埃迪真的這麽好說服,就不是埃迪了。


    男人根本就沒有把這話放在心上,仍舊堅定自己的最初的想法。


    “我喜歡你啊。”


    “恩奇都,你很美,除了外表以外的其他地方,我也很喜歡。這麽一說,你好像還是打算拒絕我啊……怎麽可能呢,不行不行,就這樣決定了!大不了我再多等你一陣。”


    “現在——走,我們去湊湊熱鬧!”


    他握住了恩奇都的手,不由分說地拉著他跳下了城牆。


    隨後,他更不由分說地把麵露遲疑的恩奇都拉進了擁擠的人群中。


    音樂聲還沒有斷絕,人們的歡唿在他倆出現之時達到了巔峰。


    “啊!恩奇都大人,和埃迪大人在一起——等等,埃迪大人,你要去找的人,難道就是?!”


    “說得正好。”


    埃迪一下子把恩奇都抱了起來。


    恩奇都:“?!”


    愣愣地低頭,恩奇都在這麽近的距離裏看見,陽光灑落在男人眉飛色舞的臉上,也未能奪走他原有的風頭。


    他在高聲宣布:“看好了,這是我喜歡的人!”


    “如果有情敵,趕緊站出來,看在今天過節的份上,我稍稍手下留情,隻把他揍得半死——哈哈哈!沒有是吧?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恩奇都肯定是我的呀。”


    他也抬頭,沐浴在不知何時被歡笑著的人們揮灑在空中的花瓣,朝美麗的心上人微笑:


    “我也知道,你,肯定會喜歡上我。”


    不是因為他不想問,或者說忘記了,相反,恩奇都始終都記在心裏。隻不過別的事情的重要性高過了他的問題,才會一直耽誤下去。


    天亮了,可埃迪和吉爾伽美什還沒清醒。


    包括恩奇都在內,他們三人都喝了相當多的酒,但最終的結果卻是,除了恩奇都以外的兩個男人同時醉倒,以酒量為主題的比試到底沒能分出勝負,打了一個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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