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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翅膀揮動, 颯颯劃開空氣的聲音。


    當風浪被掀起時, 不知從哪個方向飛迴來的巨鷹輕盈地降下,恰好停在就坐在山頂懸崖邊上的男人的肩頭。


    鷹在興奮地大叫,像是在跟他說這一次跑出去的經曆,完全沒有一絲悔過的想法。


    埃迪倒是一眼就看到了,這家夥抖了抖翅膀,用嘴叼起了一塊不同於之前的廢銅爛鐵的東西, 炫耀般地給他看。


    他本來沒怎麽放在心上, 但在瞧見那東西的大概模樣時, 竟是小小地咦了一聲。


    “寶石啊,還是我最喜歡的藍色。”


    “是從誰那兒偷來的呢?嘖……”他把那顆大概有雞蛋大小, 仿若大海在其中流轉的寶石捏在了手中, 唇邊慢慢地勾起了笑意。


    “小混賬。看你這興奮得過分的模樣,答案我差不多已經猜到了。”


    這件東西認真說來,其實是一條項鏈, 隻是鑲嵌在吊墜上的那顆寶石著實太過美麗,便難免喧賓奪主。


    盧卡斯驕傲地挺起了胸脯, 若不是得意過頭會被埃迪揍,它現在就已經跳到“大哥”的頭上趾高氣揚地踱步了。


    就用極其人性化的眼神來傳遞意思:怎麽樣, 我幹得不錯吧?


    埃迪:“嗯——這一次還算是不錯,將過補功啦。不過……”


    他像是在跟人勾肩搭背似的拍了拍鷹的腦袋,麵色嚴肅, 壓低聲音:“長什麽樣子?”


    盧卡斯:“噶!”美!


    埃迪:“具體呢!”


    盧卡斯:“嘎嘎, 噶!”長頭發, 美美美!


    埃迪:“逗老子玩啊,打死!”


    說是這麽說,打卻沒有真打,畢竟小弟現在算是有功在身。


    這麽一個東西,用無價之寶來形容都不為過,他看一眼就明白了過來,寶石的主人到底是誰。


    就隻有那個人吧。


    他還沒有見到麵,但從一開始就知道的,注定要和他在一起的“妻子”。


    隻有那個美麗的人才配得上這顆絕美的寶石。埃迪把寶石握在手裏,唇邊的笑意越來越濃,沒過多久,就坐不住了。


    “盧卡斯,你先去給我送一個信!”


    他去找了一張紙,唰唰寫下了幾行字。與其說是信,倒不如說是粗獷豪邁的一個留言。


    在留言之中,埃迪先是對自己的鷹不聽話擅自搶走對方的項鏈道了個歉,後麵才是重點:


    “你就在原地等著我。不要著急,我這就來找你啊。”


    男人的麵上綻放出了尤為欣喜的笑,又摻雜幾分誌在必得。他讓盧卡斯帶著信先走,然後,自己才開始上路。


    盧卡斯飛入天空,很快就消失在了雲層背後,速度顯然比人類快多了。


    埃迪也不著急,雖然他心底裏確實難掩急迫。


    他將自己無所事事就喜歡待在山頂看雲的山峰拋在身後,他穿過了密林和山穀,踏過了沼澤與洪流,沒有什麽能阻止他。


    哦,對了。


    在快要抵達目的地,快要找到那個人的時候,他才稍稍停了停。


    許是心血來潮。


    他看到路邊生長著一叢藍色的小花,雖說不怎麽起眼,但在風中搖曳著,也另有一番美麗。於是,便走了過去,彎腰將花兒采在手中。


    然而,也就是這停頓,彎腰的時間。


    不知道背後發生了什麽,埃迪直起身,再迴首時,先前填滿四周的景象像是在頃刻間向後退去,換了另一番似是陌生,又似是在哪裏見過的光景。


    “…………”


    啊。


    看不見盧卡斯。那家夥,飛走之後就迴不來了。


    不過,他居然在這裏,看到了本不應該迴來的一個人。


    這裏……是冥界吧。


    陰暗的色調,沒有多餘的顏色,但仔細看去,之前灑在漆黑土壤上的鮮花還沒有枯萎,成為點綴此間的唯一的豔麗。


    而除了這些花,還有更能點綴死寂和陰暗的存在。


    比花兒更美的恩奇都還是穿著他那不變的白袍,從黑暗的深處向埃迪走來。


    埃迪沒有動,在恩奇都走到他麵前時,才開口:“不是不想見我們麽,怎麽又反悔了?”


    “所以我隻是來見你的。”恩奇都輕輕一笑:“吉爾估計被我氣到啦,為了不再惹他生氣,我還是悄悄地過來比較好。”


    埃迪一看到恩奇都,就想起了自己還捏在手裏的花。


    他習慣性地想要把花送給恩奇都,但手臂剛剛抬起,就因另一個念頭的出現而強行頓住。


    “……抱歉。”


    埃迪最終這麽說:“這些花,不是為你準備的。”


    恩奇都接著他的話音,輕聲道:“是的,埃迪,你終於發現啦。”


    在他的心裏,一直都藏著一道模糊的影子。他還沒有放下他,至少現在還不能。對恩奇都產生的感情,欣賞和朋友間的喜愛更多於那一種“喜歡”,他隻是誤解了。


    埃迪醒悟過後,越發覺得自己很混蛋,這不就成欺騙恩奇都感情的人渣了嗎?


    他必須得再鄭重地道歉才行。


    “恩奇都,對不起,我……”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沒關係。”


    “那你能夠原諒——”


    “不要。”


    “你真善解人意,從此以後我還是好兄弟……啊?等等?拒絕我的求婚就算了,你連我發自內心的反省都不願意接受啊?!”


    埃迪又驚呆了。


    連著兩次,完全一樣的套路,恩奇都絕對是在逗他玩吧。


    恩奇都:“嗯,你說對了。”


    就是在逗你玩。


    唔,不過,也不完全是這樣。


    “我接受你的道歉呀,這沒有什麽,畢竟埃迪你自己也不明白,喜歡上別人是怎樣的感覺。”不知怎麽,恩奇都抬手,一把將埃迪抱住。


    他比埃迪要矮上不少,但這麽一個簡單的擁抱,卻像是用出了驚人的力氣。


    “喂喂喂,遲鈍的恩奇都,怎麽說得像你知道那是什麽感覺一樣。”


    “我知道。”


    埃迪一愣。


    埋首在他脖頸間的少年語氣如此堅定,讓人無法質疑。


    “就像陽光照進了心口,每天都有一點,每天都在累積。很溫暖,一開始還沒發現,等可以發現的時候,就沒有辦法再拒絕,隻想要……”


    留住他。


    想要得到他。


    就是如此微薄,而又貪婪的願望。


    毫無疑問,埃迪又被他搞懵了。因為想不明白,便直接又問了一遍:“什麽陽光什麽溫暖的……我們不是在說以後就是好兄弟的話題麽?”


    恩奇都:笑。


    “嗯,我反悔了。”


    埃迪:“欸?”


    也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恩奇都最後在他的頸窩邊蹭了一下,冰涼的唇順著頸線滑下,掩飾住了伴隨呢喃而生的眼中的暗色。


    “兄弟啊,我就算啦,讓吉爾和你做吧。”


    埃迪:“啥?”


    恩奇都放開他,退後了一步,笑得很是善良:“我相信,我們還會重逢。我也相信吉爾,一定能代替我,和你成為最好的——摯友。”


    所以……


    “所以”後麵的話,就讓埃迪慢慢去想吧。


    雖說不經提醒,他自己,肯定想不出來。


    埃迪:“啊?我去,都是什麽莫名其妙的,你們倆不都是我的好兄弟嗎?喂!恩奇都!”


    然而,恩奇都已經消失了。


    埃迪望著重新變得一片昏暗的前方,心裏莫名有些苦澀。


    “這算什麽啊,真是……”


    “哦,明白了。”


    “是我在胡思亂想才對。”


    這不是什麽冥界,先前的盧卡斯,“老家”的場景,全都是他的夢。


    一年的“休息”,差不多該到時間了吧?


    埃迪不會留戀過去。


    他隻會將他失去的一切記在心裏,然後,義無反顧地繼續前進。


    於是……


    ……


    ……


    ——醒來了。


    烏魯克城的王宮內。


    似有明亮的光柱從窗口悄悄照射進屋內,又悄悄地攀爬到床沿,落進他的掌心。


    他就在這時,慢慢地睜開眼。


    是有些暖和……


    但,跟恩奇都說的“溫暖的感覺”,大概不是同一種吧。


    包括恩奇都在內,他們三人都喝了相當多的酒,但最終的結果卻是,除了恩奇都以外的兩個男人同時醉倒,以酒量為主題的比試到底沒能分出勝負,打了一個平手。


    求勝心似乎打一開始就包含在男人們的友誼之中,這也不奇怪,因為他們本就是因為求勝之心而結識的。


    到了這裏,吉爾伽美什早早地就不滿於平民們暢飲的劣質酒水,從自己的私庫中取出了珍藏的美酒,據說隻半杯就能讓一名酒量不錯的成年男子暈頭轉向,醉得不省人事。


    於是,在人們的見證之下,王與他新結交的好友開始較勁似的痛飲,彼此都不服輸。


    半杯就可以讓人醉倒的美酒不過一會兒就空了一杯又一杯,恩奇都的速度比他們慢一些,剛抬起頭,就見那兩人眼裏毫無醉意,隻是麵色有些微紅,那股勁頭反而越燃越濃,快要熱烈地燒起來了。


    “這酒不錯,比我老家的——不對,這麽一對比,我老家的酒根本就算不上酒,比水還要寡淡……”


    “哼。”王的輕哼沒有什麽意義,說起自己拿出來分享的美酒倒是不掩驕傲之意:“不要小瞧了本王的珍藏啊。”


    “再好的酒,永遠藏在寶庫中也是浪費。若是遇到配得上的人,本王也不吝於拿出來,痛快地喝個幹淨。”


    “配得上的人啊。”埃迪隨意地把酒杯捏在手裏,眼簾半垂,從嘴角漏出了一點了然的笑意;“就是說恩奇都和我咯?哈哈,我也覺得,我當之無愧。”


    他這話說得也太自信了,一點也不謙虛。


    同樣的台詞換成另一個人說,絕對會起到讓旁人覺得這家夥不自量力的不好的效果,可放在埃迪身上,就是有一種言之鑿鑿,並且確實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感覺。


    “你們都很強大,不過,還是要比我差一點兒——哈哈哈,我可是最強的男人啊。”


    好了,之前還在說他自信十足,才過多久,似乎就在酒精的作用下毫不客氣地得意起來了。


    吉爾伽美什微微眯眼,就算埃迪說的是事實,他,還有跟他並駕齊驅的恩奇都,確實比埃迪要差了那麽一點,但也不影響他借著酒意想要打擊埃迪。


    結果,剛打算開口。


    恩奇都:“嗯,你比我們強。”


    吉爾伽美什:“……”


    王的心裏隱隱有點不爽。


    不爽的原因跟埃迪的實力是要比他強上一些無關,從他認可埃迪的那一刻就已經被高傲的王的承認了,這一點毋庸置疑。


    那麽,王忽然心情複雜,就跟恩奇都有關了。


    吉爾伽美什很少注意什麽細節,以他的性子,能賞臉對除自己之外的其他人另眼相看就相當地不容易,更別說更進一步地去了解別人的想法。


    他隻是隱約感覺,恩奇都身上出現了很微小的變化。


    隻不過,為某件模糊的事情愁死根本不是王的作風。很快,吉爾伽美什就徑自起身,眉頭挑起,同時還把盤腿坐在地上給自己倒酒的埃迪提了起來。


    此時此刻已是深夜,前半夜還在為王與摯友們的歡慶呐喊助威的人們要麽早已經支撐不住睡死,要麽就是灌了一肚子酒,趴在酒館內的桌上唿唿大睡。


    “埃迪,還走得動路麽?醉了就醉了,可不要強撐。”


    “呸。”埃迪二話不說便站起,“不要強撐的是你,我肯定比你清醒。”


    “嘖,那就好。”吉爾伽美什接著又叫起了一直就在他們旁邊慢慢喝酒的恩奇都,“該換個地方了!這裏實在是太狹窄了,本王喝也喝不暢快。”


    恩奇都:“你們倆已經喝得很暢快了吧……”


    他對喝不喝酒、換不換地方其實無所謂,但見那兩人興致高漲,便也讚同了。


    於是,成為朋友沒多久的三人迴到了王宮。就在宮殿前露天的平台席地而坐,黃金雕琢而成的杯盞琳琅滿目,散亂在膝前,月光就在杯沿流轉。


    前麵提到過,恩奇都由於是人偶,怎麽喝酒也喝不醉。


    而吉爾伽美什和埃迪,就算酒量再如何驚人,到底也是血肉之軀。再加上吉爾伽美什拿出來的酒實際上醉人得很,這兩人在前半夜彼此都不退讓地拚命灌酒,能夠撐到後半夜的現在,驚人之餘,也差不多該到極限了。


    於是,喝不醉的恩奇都就守在他們身邊兒,先聽到的是兩個慢慢喝醉了的男人的酒語。


    “那到底是什麽地方,連像樣的,能夠讓你這樣的勇士喝醉的酒——都拿不出來嗎!”


    “也不能這麽說,在這之前,我隻喝過一次酒啊。因為要離開,臨走之前,從已經沒人了的村子裏找到了一瓶不知放了多久的麥酒——酸死人!大概其他地方有可以與你這個媲美的好酒,但是,說再多也是廢話,現在不可能找到了。”


    在酒量上麵,他們分不出勝負。


    對話是含糊的,沒過多久,王似是不滿地說了一句“烏魯克有足夠多的好酒,絕對不比你的國家的酒差”,而後麵的話沒能說完,他就沉沉地閉上眼,睡著了。


    埃迪也睡著了。


    隻是,在那之前,他顯然聽到了吉爾伽美什的呢喃,也看到了正靜靜地注視著他們的恩奇都。


    他也沒有說話,隻是勾唇衝恩奇都笑了笑。


    恩奇都平靜得近乎空洞的眸子,就是在這時候浮出了些許波瀾。


    “這又是為什麽而笑呢?”恩奇都問。


    埃迪還是沒有迴答。


    因為,他的眼簾已經合上了。


    背靠著同樣睡過去了的吉爾伽美什,銀發和王的金發有一部分交織在一起,別說,編織出的色彩還挺好看。


    恩奇都頓了頓,沒有硬要把他們叫醒。


    “睡吧。”


    他輕聲說。


    然後,繼續靜靜地等待。


    就這樣,一直等到了最開始的——天光乍現。


    不知何時,有一道黑影在頭頂盤旋了半天,終於悄然降落。


    恩奇都扭頭,看到了喜滋滋地蹭到他身邊來的盧卡斯。


    這隻鷹啊,在好看的人類麵前就表現得格外乖巧,而且,大抵是知道埃迪總是要給它善後的,嘴裏又叼起了一顆亮晶晶的石頭,放到了恩奇都的手心裏。


    恩奇都:“這個是……唔。”


    毫無疑問,等埃迪醒了,又要滿城去找被盧卡斯搶走東西的無辜路人了,同樣,盧卡斯又得被他揍。


    可那是“醒後”的事。


    現在,恩奇都還在等待他們醒來。


    心裏似乎悄然一動,摻雜了些許的無奈。他摸了摸盧卡斯光滑油亮、果然十分堅硬的羽毛,心想:


    再等等。


    “那個問題”,待會兒再問吧。


    第九章


    即使穿著鞋,也能感受到腳底介乎於土壤與砂礫之間的土地,現在的溫度有多高。


    受地域位置的影響,這片區域的氣溫向來偏高,人們的衣著自然也以清涼為主。這一點,從烏魯克城內的人們的打扮就能看出來。


    太陽此時便明晃晃地掛在天邊,四周看不見的空氣都像是被熱量融化,光線也顯得隱隱有些扭曲。


    然而。


    就是在如此高溫、所有人都是輕裝上陣的極端情況下——


    還有一個銀色頭發的男人,外麵是看著就很厚實的披風,披風底下,竟然是皮質的黑色上衣、長褲、長靴。


    暫且不說他的打扮與這個時代嚴重格格不入,就看這一身厚重嚴密的行頭……


    “本王就不說什麽你這個家夥怎麽不嫌熱的廢話了——蠢貨!你的披風已經好幾次拂到本王臉上了!”


    啊,這個熟悉的斥責聲,開口之人的身份已毋庸置疑。


    可有些奇怪的是,交談的聲音並不清晰,甚至會出現突然截斷,或是被其他的更為尖銳刺耳之聲猛地蓋過的情況。


    就諸如此類。


    鏗鏘。


    鏗鏘。


    “不,雖然我慣用的是冰,但我現在其實還是覺得——有點熱。”


    可能還不止一點。


    汗水打濕了額頭,化作水珠從臉頰旁滾落之時,一不留神就會被湧動的寒氣瞬間凝結成冰珠,又在跌落的下一秒被無形而鋒利的力量所逼,悄然破碎化為虛無。


    不過,埃迪就算再熱也不打算脫掉披風,或者幹脆換一身清涼點的打扮。


    “你們這兒的衣服穿了跟沒穿根本沒區別,之前是沒有可換的沒辦法,現在實在是受不了!”


    “你在——說什麽?”


    “我說——要是像你那樣穿,我打架都怕打著打著褲子掉了。吉爾伽美什,你就——這麽喜歡裸奔?!”


    模糊不清的對話進行在這裏,突兀地一頓。


    繼而,那疑似武器撞擊在堅硬外殼上的鏗鏘聲,也一下子消失了。


    咳,在這裏,需要臨時解釋一下他們現在具體的情況。


    吉爾伽美什和恩奇都,如往常一樣接到了距離王城較遠的一個村落的村民的請求,前往那裏斬除一隻突然出現擾亂民生的兇獸。


    埃迪覺得很新鮮,也跟著他們一起去了。


    趕路和尋找的過程可以忽略不提,此時此刻,他們就是在跟那一隻兇獸戰鬥——


    等等,真實的情況,真的是這樣嗎?


    騷擾村民的兇獸,抬眼望去確實尤為駭人。


    它有蛇一般的外表,卻並非普通的毒蛇。身長足有十數米,而那粗壯的軀體需要幾個成年人一起齊心協力才能保住,蛇尾一甩就能掀翻紮根極深的巨樹。它的口中噴出能讓人瞬間斃命的劇毒,獠牙之間還有血絲殘留。


    在王與王的摯友們尋來之時,兇獸正盤旋在森林中最高的那棵樹上,蛇頭搭在樹冠,兩顆比燈籠還大的眼珠陰狠地瞪向膽敢前來打擾的人類。


    多麽恐怖,駭人的氣勢也相當地足。


    可結果卻相當不幸,這三個人與其說是打算緊張地來一場死鬥,更像是賞臉過來一趟,主要目的是來遊玩的。


    埃迪見到這條蛇,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就是沒有爪子的龍吧,跟我老家的特產簡直一模一樣。真懷念啊,我開始手癢了。”


    蛇(突然察覺到了沒頂殺氣):“嘶——”


    埃迪:“嘶什麽嘶,老子說你是龍就是龍!”


    對於人的反駁意見,若是有道理,埃迪還是可以聽得進去,但對於蛇,他就可以直接蠻不講理了。


    他抓住了蛇形怪物的拖到地麵的尾巴尖,隻一揚手,連蛇帶樹就一起騰空而起。隨著轟隆一聲和憤怒的嘶鳴,一排樹木都被巨蛇和大樹砸倒,陣仗極大。


    對於人類最強的男人來說,這條蛇真的隻是看起來嚇人而已,比之前的野人芬巴巴差得遠了。稍微麻煩一點的地方,隻在於蛇皮超乎想象地堅硬,埃迪的冰槍居然沒紮得進去。


    然而,這也隻是暫時而已,反正埃迪並不著急。


    另一邊,吉爾伽美什也不著急。他和埃迪完全是把在常人眼中恐怖至極的兇獸當成了試驗武器鋒利程度的玩具,已經樂此不疲地換了無數刀斧,打算從中找出能把如此堅固的皮割開的那一柄。


    如果蛇怪能夠口吐人言,恐怕早就痛哭著求饒了。可惜它不會說話,那就隻有嘶嘶地尖叫,龐大的身體在地上拚命地翻滾,可是,除了讓大地震動的轟隆聲響起,它根本無法掙脫。


    隻不過,慘得不能更慘的蛇怪,很快就在兩個“幼稚”的男人的手下得到了解脫。


    原因如上,似乎埃迪隨隨便便就能和吉爾伽美什就某件無聊的事情爭執起來,然後,兩人不出所料地把蛇怪忘了個幹淨,眼看著就要開始第不知多少次的切磋——


    恩奇都:“……”


    恩奇都:“你們,真是夠了!”


    嘩啦啦,窸窸窣窣。


    這又是鎖鏈在其束縛的巨物軀體表麵緩緩挪動的響動。


    前麵,埃迪和吉爾伽美什之所以能夠悠閑地拿蛇怪當試驗品,還得多虧一個人的“無私奉獻”。


    恩奇都將自己化身為鎖鏈,足以鎖住世間萬物,這次來束縛住一隻蛇怪的行動,完全是大材小用了。但也沒辦法,誰叫他的那兩個同伴太喜歡較勁,讓他在失笑之餘,幹脆為他們準備好較勁的舞台呢?


    ……話雖這麽說,再怎麽較勁,把本職工作忘記還是不行的。


    瑩瑩的光芒閃爍過後,蛇怪突然得以昂首,嘶鳴之聲都在這一刻變得高昂了起來。


    纏繞蛇軀的鎖鏈重新變迴了美麗的恩奇都。然而,這個美麗的少年顯露身形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微微皺眉,對那兩個男人說:“不打算認真的話,你們站到一邊去,這裏就讓我來吧。”


    “呃……”


    正在說話間,恩奇都已經握起了他自己的槍。


    剛剛昂起頭,便在激動與憤怒之中對比自己渺小無數倍的“人類”露出獠牙的蛇怪的哀鳴再度響起,同時傳出的還有重物落地的撞擊聲,一時間灰塵四起。


    是的,恩奇都看起來並不強壯,反而顯得格外瘦小。


    但他一下子躍上蛇怪的頭頂,看似輕,卻在一瞬之間讓那顆蛇頭踩得陷入了土地之中,在地麵砸出了偌大的深坑。


    埃迪就是這時帶著點詫異地迴頭。


    這麽一迴頭,針鋒相對卻又惺惺相惜的摯友吉爾伽美什就被他暫時拋在腦後了。


    “這才是,真正的恩奇都——”


    他的雙眼,竟比此前的任何時候都要亮。


    可那光芒卻又不是霸道的勢在必得,而是驚豔,是欣賞,絕美之人所展露的與外表截然不同的強大,徹底將他對恩奇都本就不少的熱情點燃。


    最初,恩奇都的槍同樣沒能紮破蛇怪的皮膚,但他的攻勢並不限於此。


    無數金芒在虛空中顯現,那些全都是由神造兵器所化身的利箭,如漫天飛羽一般散開,劃出了一道道耀眼又奪目的弧線,讓旁觀之人難以移開視線。


    蛇怪就這樣被釘在了地上。


    踩在巨大蛇軀之上的少年麵色淡漠,眸中同樣是沒有任何感情的冰冷一片。進入戰鬥中後,恩奇都就成為了真正的兵器。


    他將從吉爾伽美什、烏魯克的人們——或者說,可能還有認識沒多久的埃迪——身上沾染來的“人”的色彩盡數褪去,行為舉止皆狂暴而淩厲。


    於是,恩奇都再度舉起了槍。


    然後,手肘向下滑落——


    “……哎!恩奇都!”


    恩奇都的手微不可見地頓了一下。


    他聽到了有人在唿喚他,並且,能夠分辨出來,這是埃迪的聲音。


    可埃迪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叫住他。因為被搶走了獵物感到不滿嗎?


    這可能是恩奇都第一次在戰鬥過程中分神,雖然隻有極短的時間。他也不用再去思索答案,埃迪已經趕來了。


    他來得很快,眼眉都是笑意,頭也不迴地往前來。


    “埃迪?”


    吉爾伽美什還在他的後麵,不知怎麽,下意識地緊鎖眉頭,也叫了他一聲。


    似乎沒有多大的意義,吉爾伽美什隻是想要製止埃迪去打擾恩奇都,因為恩奇都足夠應付,那是完全沒有必要的事情。


    不過,可能連偉大的烏魯克之王也沒能發現自己真正的想法。


    也有那個念頭此時才剛剛開始萌生,還太微弱的原因包含在內,但早在之前就心生的莫名的不爽,還是可以在此時再度出現。


    除了叫的那一聲,在自己沒察覺的時候,吉爾伽美什還伸了一下手。


    但結果也很顯然,埃迪背對著他走向前去,他沒能拉得住。於是,就留在原地,冷眼看著埃迪跳上了蛇頭,來到恩奇都的身前。


    他又看著埃迪似乎對恩奇都說了什麽話。恩奇都放下了他的槍,然後。


    哧。


    哧哧。


    哧哧哧——


    這……又是什麽聲音!


    埃迪對恩奇都說的話其實就是:“我記得,你不喜歡鐵鏽?”


    恩奇都說:“是的。但你怎麽——”


    你怎麽會知道?


    當然是觀察到的啊。但埃迪明麵上並沒有說,隻道:“鐵鏽的味道和血一模一樣啊,還是不要沾到身上比較好。”


    那古怪的哧哧聲正是在此刻出現。


    埃迪一動未動,隻是笑著抬手,輕輕地摸了摸恩奇都緩慢展露出錯愕的臉。


    他的背後,冰錐從蛇怪的體內憑空而生,卷起咆哮的血柱,從內而外地穿破了仿若堅不可破的蛇皮。


    冰錐沐浴著鮮血林立,而血未能噴射,全被凝結成另一尊冰錐,屹立在那裏,形成了驚人卻又帶起異樣美感的奇景。


    “這樣就可以了。”他很滿意。


    “隻要是水,我都能把它變成冰,之後就能隨隨便便擺弄了——怎麽樣,不會濺到你身上了吧。”


    恩奇都的瞳孔有過刹那的收縮。


    跟驚訝無關,那隻是單純的,突然間無可阻擋地撞擊到心底的一絲撼動。


    此時的埃迪,跟以往比起有些不一樣。


    不……隻是最近的這段時間。最初出現在他和吉爾眼中的埃迪,就跟如今一樣——不,不對,還要差一些,但卻尤為相似。


    因為埃迪隻漏出了在他心頭燃燒的熊熊烈火之中極其細微的一縷。之前相處的時候他在若無其事,而此時,說是不甘於平靜也好,說是本就不好的耐心終於到了極限也好——


    從短暫的目光對撞中,那一絲與寒冷截然不同的火焰似是要將恩奇都包圍,把他隻有空白的心強勢地融化。


    恩奇都甚至沒能看到血凝成的冰錐破體內出的景象,因為埃迪就在這裏,根本不容許他的視線偏移。


    雖然他其後就再一次若無其事地收斂了鋒芒。


    “你戰鬥的時候很美,讓我能更敬重你,更欣賞你。”埃迪說:“可我又不喜歡看到你那時的樣子。”


    恩奇都問:“為什麽?”


    “怎麽說呢。就是覺得很奇怪,那個樣子,一點也不像你啦。”


    應該更鮮活一點。


    應該更溫暖一點。


    怎麽想,都不應該是那副冷冰冰的,眼裏什麽都沒有的模樣吧。


    於是,埃迪向恩奇都伸出了手:“解決了,我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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