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溪慈被綁在雲漠崖的巨岩上,所有弟子均分散隱匿在雲漠崖四周的林中。秋長歌獨立於崖邊,今日的雲海罕見地消散了,放眼一片清明,山下繚繞煙煙染染地開著,比那雲霧更迷蒙夢幻。


    溪慈試著活動手腳,緊緊勒緊皮膚的繩子卻讓她喘不過氣來。周圍安靜得詭異,一陣風拂麵,含著濃鬱的殺氣刺痛了臉頰。她知道,秋長歌已布下了鏡花水月陣,雲漠崖已是危機四伏,就等著雲墨逍等人自投羅網。秋長歌已經瘋了,不拚個你死我活他是不會罷休的。她得想辦法通知雲墨逍,想辦法讓他知道四周的危險。


    “小慈,你看這雲海,竟然散了。”


    一聲“小慈”讓溪慈心中狠狠一抽,往日與師兄一起練劍、做飯、玩鬧的日子突然間都湧上了心頭,忽然讓她生出了滿滿的愧疚感。


    “小時候我們總是數著一年中雲散的日子,除夕的時候比誰猜的準,猜不準的第二天下山就要滿足另一個人所有要求。”


    “你總是輸給我,然後在山下給我買各種好吃的,背我逛廟會看水燈,那是我一年中最期待最快樂的日子。”


    仿佛又看到了那些彩燈映照下的過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拉著溪慈,走過一年又一年的除夕,秋長歌眼中漸漸柔和了下來:“我多希望時間就停在那些日子裏,小小的你趴在我的背上,吵著要吃糖人。一下子,那個小女孩就長大了。”秋長歌轉過身來,溫柔地注視著溪慈憔悴的麵龐,伸出手去,想要像小時候一樣揉亂她頭頂的碎發,卻在觸碰的那一刻突然彈迴手來。


    “師兄?”溪慈看著秋長歌眼中瞬息萬變的神色,光與暗一同交匯其中,流露出痛苦和迷茫。突然,他抽出身側的重黎劍,一個迴身殺氣重重地指著雲漠崖的入口。


    雲墨逍緩緩走了進來,身後竟然一個人也沒有,秋長歌心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冷笑起來:“雲墨逍,我該說你膽識過人好呢,還是自命不凡呢,竟然敢隻身前來,難道是不把我瑤華放在眼裏?”


    雲墨逍淡然踱步上前,對著秋長歌施了一禮,緩緩道:“秋掌教,今日逍前來不是為了與你拚個你死我活。你用溪慈作為要挾,逍不得不來,希望秋掌教不要傷害她。”


    秋長歌嗤笑一聲,手中的劍抵上了雲墨逍的胸口,頓時布帛破裂之聲傳來,而雲墨逍卻絲毫未動。


    “不要不要,師兄!住手,住手!”溪慈驚恐地看著雲墨逍身前的衣衫漸漸染上一片血色,她尖叫著,乞求著,掙紮著,而秋長歌的冷酷的背影卻絲毫不為所動。


    雲墨逍麵色蒼白,卻依然溫柔地望著溪慈,像往常一樣輕輕笑了起來:“別怕,你要好好活著。”


    “師兄,師兄我求你了,你別殺他!墨逍從未有害你之心,從始至終都是你的心魔在作祟啊!”


    雲墨逍一個踉蹌,強忍著胸口的劇痛抓住玄色的劍身,重黎劍再也進不得半步,他喘息著,口中卻不容置疑:“放了溪慈,放她下山去。”


    秋長歌迴頭看了一眼無力哭泣的溪慈,又看了看勉力支撐的雲墨逍,笑的殘忍陰毒:“你死了,我自然會放了她。”


    “你魔怔已深,溪慈此番為我惹惱了你,你必不會放過她,除非看見她安然無恙地下山,否則就算我死也要拉你墊背!”雲墨逍咬牙道,痛惜地看著昔日好友的模樣。


    突然,林中衝出一批批白衣弟子,迅速將雲墨逍與秋長歌兩人圍在其中,警惕地盯著雲墨逍的一舉一動,一把把仙劍靈蘊充盈,各色劍芒將雲漠崖映射得奇幻無比。


    “現在,你還敢說要拉著我墊背嗎?哈哈哈!”秋長歌仰天大笑,眼中的精光愈盛。


    雲墨逍眉心顯露陰鬱之色,恨不得將秋長歌一劍刺穿:“你本敬你是英雄好漢,隻身前來赴約,但你竟然布下天羅地網令人不齒!既然如此,我也沒有什麽好客氣的了。”話音剛落,驚雲劍從他掌中飛出,直取秋長歌眉心,秋長歌大驚,迅速翻身躲開,抽迴重黎劍護於胸前。


    霎時間,數十個白衣人翩然落於雲漠崖之上,衝散了瑤華弟子們布下的劍陣,邊戰便退到雲墨逍身側。


    “你沒事吧?”霍柒尋上前扶住雲墨逍,看見他衣襟上的殷紅,狠狠地皺了眉頭。


    “無妨。”雲墨逍調理了一番氣息,看著秋長歌冷笑道:“瑤華派的秋掌教行事狠辣,在前掌門逝世不久就鎮壓了派中的叛亂,對於你這樣的對手,我怎會沒有提防?”


    “你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來了,卑鄙小人!”


    “要不是秋掌教一再相逼,逍也不會出此下策,兵戎相見。”


    常年寂靜的飛雲峰頂被廝殺聲所籠罩,似乎連山下的繚繞都沾染上了邪惡的血色。雲墨逍和秋長歌戰得難解難分,隻看見兩道劍芒相互糾纏,瞬間分離又瞬間碰撞,震得腳下的土地都不住震顫。


    劍光四起,夾帶著料峭春風揮落一地。溪慈感到眼前一片模糊,身後的巨石漸漸帶走她的溫度,讓她感到刺骨的寒冷。而心中的冰寒漸漸凝結了血液,猶如萬劍在全身遊走,讓人難以忍受。


    不知何時,身上的束縛被割斷了,她跌了下來,卻絲毫感受不到疼痛。


    別打了。


    住手。


    她的聲音被埋沒在一片劍吟聲中,意誌一絲一縷地崩裂,淩厲的劍氣在她身上割出一道道血痕,反而讓她有了一種贖罪的心安。


    “不要再打了!”不顧胸口翻湧的血氣,溪慈催動最後的靈蘊發動“風吟”,絕望的呐喊在飛雲峰頂久久迴旋。


    雲墨逍和秋長歌拚擊在一起的劍停了下來,瞥見了那個白色的身影心中驟然一緊。不知何時,溪慈已經站在了懸崖邊上,狂亂的山風卷起她的衣袍與長發,仿佛隨時要將她拉扯下去一般。


    “溪慈!你做什麽,快點迴來!”雲墨逍慌了神,再也顧不上與秋長歌的對抗,急忙朝溪慈衝去。


    “師兄,你不是要拿我祭天嗎?溪慈如你所願,隻希望你能早日醒悟,不要再讓這飛雲峰籠罩在刀光劍影之中了!”溪慈站在山崖邊搖搖欲墜,清澈的淚水被風卷入山下,化為點點雲霧,漸漸積聚。


    “溪慈,你別做傻事,快迴來!”雲墨逍隻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已停止了跳動,他將全身的靈蘊都提升到極致,隻恨自己不能快些趕到她身邊。


    溪慈忽然對雲墨逍露出一個笑容,悲涼的無奈的不舍的眷戀的,如同朝露一般晶瑩純粹又寒涼稍縱即逝。


    她伸出手,似要抓住雲墨逍飛掠來的身影,身體卻向後仰去,崖下的山風帶起她的衣裙狂亂飛舞,她輕輕地向山下飄去,晶瑩的淚光之中,她看見秋長歌頹然跪倒在地,還有雲墨逍飛身跳下的身影。


    清明的天倏忽風起雲湧,白色的浪潮從連雲山四處生起,朝著雲漠崖席卷而來。轟然的碰撞在雲海上激起滔天巨浪,猶如一座大山壓近,瞬間吞沒了溪慈下落的身影。


    空寂的山風低低地嗚咽,隻帶來一句輕若無聞的話語:“原諒我,墨逍。”


    那一天,繚繞紛落如雪,一夜之間鋪滿了整片連雲峰,滿目淒涼。


    隻剩下稠密的濃雲日日夜夜籠罩在飛雲峰上,數月不散。


    周圍一片天旋地轉,白夕辭從那一陣墜落感之中掙脫出來,一陣強烈的惡心之感席卷全身,靈蘊混亂,血氣逆行,黑暗如同蠶繭層層包裹,密不透風,一直將她往下扯,往下扯。


    危險!白夕辭用自己僅存的一絲神智咬破舌尖,血腥之氣直衝上頭腦,疼痛將黑暗撕出一片血色的殘缺。


    眼中驀地刺入橙黃的燭光,昏暗的光線在此時不至於太過刺痛雙眼,讓她慢慢適應著突如其來的現實。白夕辭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撐著石棺的雙手不住地顫抖,幾乎無法支撐。她的嘴角牽扯出一抹複雜的弧度。雲墨逍,你若是知道溪慈將會成為煉屍的犧牲品,成為影門的工具,而這一切的幫兇就是我,你會更加恨我吧。兜兜轉轉,我竟然還是擺脫不了與你的牽扯,而可笑的是,我竟然還心存一絲僥幸。


    白夕辭跌跌撞撞地朝門口走去,仿佛大夢了一場,渾身的力氣隨著夢醒被漸漸抽離。夢中的纏綿,夢中的決烈,一場幻影一場戲,演的人粉身碎骨,看的人肝腸寸斷。


    “白姑娘!”


    白夕辭聽見嵐舒一聲驚唿,再也沒有力氣支撐自己,直直地栽倒了下去。


    嵐舒和靑嫿看見白夕辭麵色慘白,渾身是血的樣子嚇了一跳,趕緊扶住了白夕辭。


    “嵐舒姐姐,怎麽辦,要不要告訴門主?”靑嫿慌了神,看著嵐舒問道。


    “帶我迴房間,別驚動門主。”白夕辭虛弱地抓住靑嫿的手,勉強笑了笑。


    “可是你現在這個樣子,恐怕內傷不輕,還是請門主來看看吧。”靑嫿擔憂道。


    “我沒事,隻是太累了,待我靈蘊恢複便沒事了。”白夕辭搖了搖頭,堅持道。


    “白姑娘,你這一進去就是三天三夜,要不是門主的禁令,我和靑嫿早就衝進去了。”


    “多謝嵐舒姐姐關心,是夕辭疏忽了。”白夕辭勉強一笑,胸中凝滯的血氣又衝了上來,心口的劇痛讓她眼前一黑。


    “呀!你沒事吧,快快快,先弄迴房間去吧!”靑嫿見她嘴角又溢出血來,驚叫了一聲,趕緊和嵐舒架了白夕辭朝房間走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世川之雲夜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如若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如若鳶並收藏世川之雲夜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