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解九澤及時解圍：“林掌門風塵仆仆，不如先歇幾天，切磋之事緩緩再說。” 這話題被匆匆帶過，但顧淩霄實打實成了殿內眾人關注的焦點。 千葉派為數不多的幾位女修開始竊竊私語。 顧淩霄跟著遲寧進殿的時候她們就注意到了，年輕人極惹眼，眉目深邃，刀刻斧鑿。年紀雖輕，周身的氣質已從容出眾。 顧淩霄對周圍的暗流洶湧宛若不覺，他傾身取走了遲寧手中的酒杯，換了杯熱茶在他手心：“師尊不能吃冷酒。” 暖烘烘的溫度貼在掌心，遲寧抿了抿唇，還是舍不得怪顧淩霄莽撞。 顧淩霄一抬眼，隻見千葉派那邊的女修都往他們這邊瞟。 來看師尊的吧，顧淩霄冷哼一聲，全一一瞪了迴去。 筵席進行大半，顧淩霄仔細盯著千葉派的人，他覺得千葉派此次費了這麽大周章，總也要弄出些動靜來。 林攸之沒有動作，倒是坐在他旁邊的霍柳突然站起身，頗為可疑。 顧淩霄也跟著站起，遲寧正和解九澤說話，抬頭問他：“你到何處去？” “醒酒，馬上就迴來。”顧淩霄答。 霍柳腳步匆匆，出了大殿後繞到建築後方，又鑽入旁邊的小徑。 他像是很熟稔簇玉的地形，也有一個清晰的目的地。 怕打草驚蛇，顧淩霄收著靈力，遠遠跟在後麵。 霍柳繞了許多路，在一個路口處轉彎，警惕地往身後看了一眼。 幸而拐角處有間小閣樓做遮擋，顧淩霄貼著牆麵躲藏，等了片刻才又跟上去。 因為這個時間差，顧淩霄落後的距離更長，從顧淩霄的位置隻能看清霍柳的背影輪廓，辯不出麵容。 霍柳越走越偏僻，踏入一道青石路上，而這青石路隻通往一處地方。 果然，霍柳在一棟高樓前停了下來。 那是簇玉峰的藏書樓。 今日簇玉峰的弟子多數去了大殿裏，藏書樓外空曠蕭條，霍柳徑直走到樓門口方才停下。 樓有十三道門，設十三個禁製。 它隻有一個入口，人從同一處邁入，因為使用的腰牌有別，進到的是不同空間。 對門派中人來說，修為和資曆越高，能解開的禁製就越多。 像是遲寧，擁有進入到第十二道門的權限。 至於第十三層，除了曆代掌門人，無人能進。 第十三道禁製下藏著什麽，全天下也沒有幾個人知道。 霍柳到藏書樓門口後沒有立刻動作，顧淩霄藏在一道矮牆後，望著肅穆的高樓，想起樁舊事。 上輩子，就是在藏書樓頂，顧淩霄最後一次和遲寧交手。 踏鴻劍鋒芒畢露，每次出招都帶著殺意。 顧淩霄那時才知道，原來冷漠如遲寧，也會有恨，因為他殺光了簇玉峰上的人，還柔軟著的屍身就躺在藏書樓外的土地上。 所以遲寧恨他，要殺他。 顧淩霄竟覺得愉悅。遲寧濃烈的情緒比鮮血更讓他亢奮。 顧淩霄修行路子不同，對所謂第十三道禁製裏的落綺劍譜並不感興趣，他看著遲寧重傷倒地時的脆弱模樣，眼底閃過興奮的暴戾。 “反正都死光了，我把他們都葬在這兒，好不好？” 顧淩霄在藏書樓下點了把火。 熊熊大火吞沒了高樓，火焰升騰，木梁垮落，顧淩霄在遲寧的瞳仁裏看見了火光的顏色，還有驚懼，絕望。 顧淩霄像欣賞獵物一樣遲寧，看他無可奈何，肝腸寸斷。 大火不滅，遲寧眼中的神采卻是先熄了。 大門洞開的聲音把顧淩霄從迴憶中拽出。 霍柳已經閃身進了樓內，顧淩霄趁銅門合上之前鑽了進去。 銅門裏的景象對顧淩霄而言很陌生，顧淩霄沒有來過這一層， 這件房中，牆壁和地板都是相同的黑色，隻有房頂中央掛著盞燈。燈光照著的那一塊地板上，刻著數字十二。 霍柳開的，竟是第十二道禁製。 燈光微弱，顧淩霄眯著眼睛往成排的木製書架間探尋。 空蕩蕩的，沒有人。 霍柳一進到樓中，就憑空消失了？ 四下空檔，寂靜到詭異，顧淩霄覺得他是鑽進了一隻黑口袋裏，然後有人紮緊了袋口。 故意讓他上套。 “該現身了吧？”顧淩霄環視四周，“引我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 房間的一角逐漸變黑變沉，逐漸凝成一道人影。 待看清那人的長相，顧淩霄心中一陣惡寒。 “許久不見，你長大了，不太像你母親。”顧凜打量顧淩霄。 “你沒有資格提她。”顧淩霄冷聲道。 “她是唯一一個忤逆我的女人。” 總有簇玉峰管不到的地方，比如中原之外，玄斷山以北，有大片空寂的土地。 在顧凜出現前，炎北是片荒蕪的大漠，冬天極寒時腳下的土地結為凍土，夏天熱起來整日黃沙漫天，所種的糧食收成頗低。 這是塊無人之地，正適合施展顧凜的野心。 他帶著一群亡命之徒掃蕩與炎北相鄰的部族，流血漂櫓，橫屍滿道中，他掠奪出財富，壯丁和美人。 於是顧凜踩著屍骸、抱著美色坐上王位。 “我是在敲打你，顧淩霄，我看著你呢，你逃出了炎北又如何，你身上流著和我一樣的血，我們都是瘋子。” “你會和我走上一樣的路。” “我不會！”顧淩霄揮著摘辰劍，一下又一下刺向顧凜。 顧凜像幽靈一樣獰笑起來：“你殺不掉我，你殺不掉我……” 他隻是幻影，殺不掉，斬不滅。 在駭人的笑聲中，整棟樓裏響起尖銳的警報聲，通報著有人入侵。第23章 跪下 警報聲一響，簇玉峰上的人很快就會趕來。 顧凜好整以暇：“怎麽，不跑嗎？” “跑了不就讓你如願了麽，你引我來這裏，就是為了讓別人以為我狼子野心，欲行不軌。” 顧淩霄冷靜下來，收起長劍，麵色沉沉地打量麵前的男人。 許久未見，顧凜容貌變化不大， 顧凜隨意地從書架上抽出古籍翻看，略微掃幾眼，便丟在地上：“簇玉的藏書樓也是故弄玄虛，不過是些尋常的功法，也值得小題大做弄這麽多禁製來。” 警報聲還在繼續，顧淩霄沒時間和顧凜虛與委蛇，他直言：“可惜你進不去第十三層禁製，拿不到落綺劍譜。” 顧凜挑眉，輕笑起來也仍帶邪氣：“看來遲寧告訴你的不少，你還知道落綺劍譜。” 聽到遲寧的名字，顧淩霄捏緊了拳頭：“你見麵就能叫出我名字，還知道我師尊名諱，看來簇玉峰上有你的眼線。” “你不笨，”顧凜終於從書架上移開目光，看向顧淩霄，“畢竟是我兒子，我也願意提點你，” 顧淩霄譏笑：“什麽原因能勞煩來提點我？是你其餘的兒子全廢了，全死光了？你後繼無人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顧凜卻是連親生骨肉都拿來利用，拿來為自己鋪路。 在顧淩霄短暫的童年裏，他印象最深的事情就是身邊人的不斷失蹤。 為數不多的仆人總是更換，他甚至還來不及記清一張麵孔，那人就悄無聲息消失了。 馬上換了新人進來，接著重複地失蹤，仿佛循環在一個魔咒裏。 顧淩霄後來才知道，他們都被拉去做了試驗品。 被注入魔氣，失去神誌，在大獵場上和野獸搏鬥。 死者的屍骨在每日黃昏時拋於宮外。幸存下來的人會成為顧凜的戰士，替他開疆拓土，再進行更殘酷的試驗。 普通人類的魔化再成功，也總比不上顧凜這樣天生帶魔族血統人。 於是，顧凜開始注意自己的兒子。 王宮中的孩子在一日一日減少，顧淩霄惶恐地問母親：“我也會死嗎？” “不會的，我不會讓你和我一樣困死在這裏。” 覃煙把顧淩霄抱進懷裏，她的懷抱總是很溫暖。這點溫暖成為一束火把，讓顧淩霄在最難的時刻撐了下去。 顧淩霄不知覃煙用了什麽法子，不久後的某一天顧淩霄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駕馬車上，旁邊坐著沈秋庭，馬車外沈叔揚著鞭子催動馬匹。 他說要迴去接母親一起走，沈暮說覃煙死了，他們一出宮門，覃煙就自刎了。 沈暮帶著他們沒命似的跑，一直往南，一直往南…… 顧淩霄珍惜母親用命給他換來的生機，拜遲寧為師後，他一直小心翼翼壓製體內的魔性，想成為讓遲寧引以為傲的徒弟。 可命運弄人，顧淩霄最終辜負了母親的期待，成為了覃煙最痛恨的那種人。 他比顧凜更可怕，更暴戾。 在一個漫天飛雪的三九天，顧淩霄闖入了顧凜的炎北王宮。